【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那里只有风吹过(全文完) 作者:夜遥 文案 如果我们生存的冰冷的世界依然难改变, 至少我还拥有你化解冰雪的容颜。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辛未,李大刚 ┃ 配角:郑铎,乐宁生 ┃ 其它: ☆、第 1 章   第一章      辛未背着书包呆站在人行道上,整整五分钟,一动也没敢动。她低垂着头,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随时有滑落的危险。   在辛未面前也站着个人,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辛未五分钟,看得她两腿发软手心冒汗脑中一片空白大气也不敢出,心里泣血哀怨。今天已经够倒霉的了,偏偏还被他撞见,做点儿坏事容易嘛!早知道会这样,打死她也不上这一片来溜达。   好不容易,郑铎终于看够了,冷冷地说出三个字:“补课,嗯?”   辛未头又向下一低,狼狈地把眼镜往上推推。三个月不见,这家伙的阴险程度有增无减,明明开着车看见她在马路上闲逛,还故意先打个电话问她在干什么,她一时不察,嘴快地刚说出在补课,下一秒就看见他手里拿着手机出现在眼前。   “那个……我,我记错了……我以为今天要补课,嘿嘿……记错了……”辛未抬起眼睛干笑了两声,“我这就回去了……”   郑铎还是那副瘟神表情:“我送你。”   辛未惊跳地眨了眨眼睛,抓起胸前挂着的月票朝他晃晃:“不用不用,我有学生月票,一次八毛很便宜,不用送!”   郑铎的眉头皱了皱,嘴唇也抿了抿,辛未赶紧转过身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两步。正好有一辆48路公交车驶来,她如释重负,回过头来谄媚地笑着挥挥手,大声说过再见,火烧屁股一样蹿上公交车。   星期天上午九点半的公交车里人不多,辛未坐到最后一排的窗口,把书包抱在腿上,拿出手机来先关机再说。她十分警惕地回头侦察了两站路,确定郑铎的车没有跟过来,这才松了口气。离吃中饭的时间还早,离吃晚饭的时间更早,离吃完晚饭的时间……她苦笑着又推了推眼镜,还得在外头再闲晃上十二个小时左右才行。她穿着校服,钱包里只有几十块钱,真不知道要干点儿什么才好。   一趟48路坐到底,终点站下车再上车,晃晃悠悠坐到另一头的底站。如此这般倒腾着坐了两个来回,然后找间肯德基,吃完一只汉堡,从书包里拿出书和笔记本摊开,趴在上头睡觉。久经考验的高三学生通常都已经练就了趴着都能睡着的本领,辛未找的是单人座位,又缩在角落里,两个小时一觉睡醒,活动活动被压麻的胳臂,洗把脸,对着墙开始发呆。   辛未心里有时候也挺愁的,眼看着离高考还剩下两个月时间了,可就她这个一穷二白的学习成绩,考什么样的学校都没戏。考不上,就没学上,就得找工作,高中文凭能找着什么样的工作?刷碗洗盘子好象太辛苦,到超市收银估计人家不要她,当保姆更没戏,卖艺没有艺,卖身没有身……下意识哆嗦了一下,辛未长长叹口气,唉,要是天上突然掉一大笔钱砸她脑袋上就好了!   心里抱着这个闪光的期望,在外头晃了一整天,很迟了才晃回家的辛未同学,拿着两块钱钢鏰在小区门口买了一注体育彩票。她耷拉着脑袋拖着腿,一边端详手里的彩票一边往小区里走。七位数,随机号,万一中了就是五百万。如果真中了,这五百万她要怎么花啊!别的不说,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离开宁城,去什么地方都好,再也不回来了,永远不回来!   这是个老小区,没有物业管理,一到晚上路边停的全是车。辛未抬起头向自己要回去的那个地方望一眼,明亮的灯光反而让她停下了脚步,拿手机想看时间,才想起来已经关机一天了。她犹豫着,没有开机,又把手机塞回书包里,沿着道路走到小区里的儿童乐园,坐在孤零零的秋千上。一边有几个孩子在无忧无虑地玩着笑着,还有几个家长站在一起交流育儿经验。辛未用脚使劲蹬地,百无聊赖地前后晃荡,越晃越高,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乱哼哼:“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卖身不是你想卖,想卖就能卖……”   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一侧晃悠的铁链,辛未哎哟一声大叫差点从秋千上甩出去,瞪大眼睛刚想开骂,回头一看见郑铎的瘟神脸,叫声愣又给吞回肚子里。她惊魂未定地站好,捡起地下的书包,喘着粗气:“你你你……你要摔死我啊!”   郑铎身上还是白天看到时的军装,不过帽子摘了,辛未朝他左边额角上看看,晚上太黑,看不见那里的一道伤疤。她咽口唾沫,抓紧书包带子:“你到这儿来,有事吗?”   郑铎朝辛未走近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她:“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家?”   “什么叫……还不啊……”辛未心虚地笑笑,“晚上复习累了,出来转转都不行吗。”   郑铎点点头:“我在楼下等了八个小时。”   辛未脸上猛热又猛冷,思忖半天找不到应对的招儿,堆出个假笑来支支吾吾地说道:“八个小时……那什么,真厉害……都,都不用上厕所的吗……”      老式小区,老式楼道。辛未的左手手腕被郑铎牢牢抓着,象拽着只猴一样拽上了五楼。502的房门关着,不过老房子隔音效果差,里头的笑声很清晰。郑铎忍住怒火按响门铃,可能电池的电量不够了,门铃发出的微小响声没能打扰屋子里正开心交谈着的人们。辛未瞅瞅郑铎的样子,赶紧从他身边挤过去,用力往门上拍了几下。又一阵欢笑恰好盖过了辛未拍门的声音,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来开门。   郑铎象是明白过来什么,沉声说道:“你钥匙呢?拿钥匙开门!”   辛未伸长脖子咽口唾沫,她到堂伯家住了大半年,堂婶一直就没给过她钥匙。一开始是推拖,到后来辛未也明白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外人,有了钥匙,别人都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回来了,多少有点让人不放心不是。所以她从来没提过要钥匙的事,反正高三课多,起早归晚的,一般她也用不着钥匙。   “钥匙……丢了,不小心……”辛未咧嘴笑笑,“还没来得及配……”   郑铎盯着辛未看了看,突然狠狠一脚踹在了502紧闭着的房门上,咣当一声巨响,一扇虽说质量比较差但毕竟是防盗门的防盗门应声而开。辛未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想转身逃开,但是手腕还在郑铎手里攥着,她白着脸,看着他的视线里满是惊惧。这样惧怕的眼神无疑是往郑铎的怒火上又浇了一桶油,他用力一扯辛未的胳臂,拖着她大步走进被踢开的防盗门里。   一屋子人全都吓了一跳,面色各异地看着突然被踹开的房门和出现在门口的这两个人。郑铎身上的军装让准备防贼的男人们都愣住了,堂伯心里更是一格登,白着脸迎上去,愠怒地说道:“小郑!你这是干什么!”   郑铎本来个子就高,腰杆又站得笔直,竖在低矮的老房子里好象头顶马上就要碰到屋顶,他抿一抿唇,唇边两道法令纹淡淡地浮现:“辛志文,我把辛未交给你,你就这样对她。”   辛志文一愣:“我,我怎么对她了?”   “我说过,辛未要是受一丁点委屈,我绝饶不了你,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不在宁城,就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辛志文心里小鼓乱敲,硬着头皮说道:“你这话说的,辛未住在我家,我什么时候让她受过委屈,你可不能这么编派我!”   堂婶强笑着走到丈夫身边:“是啊是啊,我们都是一家人,委屈谁也不能委屈未未啊!”   “一家人。”郑铎冷笑,“我给未未准备的房子,现在成了你儿子的新房,一家人就是这么当的么?”   辛志文噎住,堂婶当着一屋子客人的面,脸也刷地一下红了,夫妻俩看看郑铎,再看看辛未,无言以对。辛未试着把手从郑铎手里抽出来,他带着怒意收紧五指,她只能干笑:“伯伯婶婶对我特别好,那房子是,是我让堂哥去住的……那里离学校太远,这儿近,上学方,方便……”   堂婶的声音立刻提高两个八度:“是啊,是未未的主意,你看这么懂事的好孩子,我们怎么可能……”   郑铎森冷的一瞥打断了堂婶的话,屋子里的客人都看着这个高大愤怒的军人,不明就里,也不太敢主动出声。郑铎手上加力,握得辛未手腕很疼,他侧过头盯着她,沉声训斥:“没出息的东西,你还帮他们说话。”   辛未弯起唇角生硬地笑道:“我没有……他们真的对我很好……”   郑铎深深呼吸,宽阔的胸膛起伏:“收拾东西,跟我走。”   辛未抬起双眼,隔着眼镜看向郑铎,咬紧牙关也忍不住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不过她到底还是把眼泪又给憋了回去,继续在脸上堆出别扭无奈的笑容:“我我我……我不想走……”   “我再说一遍,收拾东西去。”   “我不,我……要高考了,换地方,影响学习……”   这是辛未第一次连续两次拒绝他,郑铎有些意外,但是看着她渐渐失去血色的嘴唇,握着她手腕的力气忍不住小了一些:“怎么,你也学会不听我话了,嗯?”   辛未死命把手抽回来,握着被攥疼的地方,求助般看了堂伯一眼:“没有,真的要高考了!这儿挺好的,我喜欢住在这儿,你别……再为我的事费心了,好吗?那什么,你们聊,我回房看书了。”她说着,闷头就往自己的房间冲去。   “辛未!”郑铎的一声断喝象锤子一样把辛未钉在了房间门口,她没有转身,他也没有走过来,只是用依稀有些不敢置信的声音对她说道,“你是在说,不想让我再管你了,是不是?”   辛未的腰板直不起来:“我,我都这么大了,你又挺忙的……”   郑铎的眉梢猛地一扬:“你这是在怨我?”   辛未无奈地转过身来,壮起胆子直视他:“没有!我就是不想走,你别逼我了,算我求你行吗?”   堂伯紧张地看着郑铎的脸,他知道这位祖宗是枝一点就着的炮仗,可今天辛未这是怎么了,说着说着怎么说出这么重的话,万一把郑铎惹毛了那可就麻烦了。辛未话说出口也立刻后悔,怯怯地看着郑铎,向后退一步,背紧靠在房门上。郑铎就象今天上午在马路上那样,盯着辛未看了很久,房顶的日光灯下,他的神情让辛未有些看不懂。不过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朝辛未点点头,转过身一语不发地走出了502的大门。屋子里的人这才开始又惊又怒地议论起来,辛未看着敞开的大门,转身躲回房间里,把门反锁了起来。      郑铎坐进车里用力关上车门,袅袅余音中他狠狠地往方向盘上拍了一下,气得嘴里发苦。摸根烟点上,发动汽车飞快驶离这个让人气恼的地方,挂着军牌的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象一头蓄势太猛停不下来的野兽。一路冲出市区驶进东郊一处部队驻地的大院。   大院里道路整齐洁净,高大粗壮的法桐树士兵一样排列在路两旁。郑铎的车沿着笔记的路左折右转,停在大院西南角一座有了些年头的三层青砖楼前。四月的天气里,爬山虎密密地爬满了青砖楼东侧的墙壁,郑铎叼着烟从车里下来,军帽用一只胳臂夹着,大步向楼里走去。正好有几个人从楼里走出来,四五个肩膀上扛着校官肩章的军官有说有笑地簇拥着一个年轻上尉。郑铎垂头生着闷气,听见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不怎么乐意搭理地抬头看看这群人,目光直直地停在了那名上尉的脸上。   一边有人笑着说:“小郑小乐,你们俩认识啊。”   乐宁生笑得很礼貌:“我们在一个大院长大的,郑铎,好久不见了。”   郑铎用力吸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下,脚尖踩住碾了碾,再长长地把烟柱吐出来。他一步一步走到乐宁生面前,突然笑出了声,笑音未落,压抑了一整晚的怒火终于在乐宁生的笑脸前爆发了出来。领导们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郑铎毫不惜力的一拳打在乐宁生左下巴上,硬是把一个高高大大的壮小伙子打得向后仰倒,重重摔在水磨石地面上。   这俩都是有来头的人,论官职在场哪个人都比他们大,但是眼前的局面有些诡异,没有人愿意莫名其妙地掺和进两位公子哥的恩怨里。所以郑铎仍然端正地站着,冷冷地看着手撑地慢慢坐起来的乐宁生。乐宁生用手背在已经没什么知觉的嘴角上按一按,不意外地看见了血迹,他试着活动一下下巴,抬起头,脸上的笑意未减:“老郑,三年不见,拳头没有以前硬了。”   郑铎抿紧嘴唇,别开脸迈开步,绕过地下的乐宁生向楼里走去。乐宁生爬起来,盯着他的背影,笑着,但是笑得有些费力:“她好不好?”   郑铎脚步不停,乐宁生咬咬牙,笑意彻底消失,声音也一瞬间低沉了很多:“她很好,是不是……”   长长的走廊中央,一身戎装的年轻军人在昏黄灯光下站定。郑铎回过头,五官峭厉眼神冰冷:“姓乐的,你要是敢去骚扰她,我弄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 章   第二章      星期一一大早就逃跑一样离开堂伯家,辛未又是全班第一个到校。她坐在座位上一口煎饼一口豆浆,吃饱喝足后拿出英语书随手翻开一页,不知所云地看起来。一直到早读时间快到了,同桌夏颖才踩着铃声蹿进教室,气喘吁吁气急败坏地把书包打开,拿出作文本闷头开写:“奶奶的,把作文给忘了,走到学校门口才想起来。”   辛未上的这所中学是区里最好的中学,不过她在的高三(10)班是全年级成绩最差的一个班,几次分班以后差生和中考分数不够花钱买进来的借读生都被集中在这个班里,从学校到老师到家长再到班上的同学自己,基本上都放弃了对他们高考的希望。辛未没精打采地走着神,等夏颖鬼画符一样糊出一篇作文以后,她这才用胳臂肘碰碰同桌,小声地说道:“夏颖,上回你说你家酒店顶楼的阁楼间,还有没有空的啦?”   夏颖甩着写酸的手,不解地看看辛未:“干嘛?有人要租?”   辛未点头:“我要租。”   夏颖白她一眼:“滚,没功夫跟你开玩笑。”   “真的,有空的没有?便宜点租我一间呗。”辛未想想,又加了一句,“能不能再帮我开个后门,帮我在你家弄个活干干?随便什么都行。”   夏颖皱眉看她:“你说什么呢?什么意思?你不想住你伯伯家啦?”   辛未老实地摇摇头:“不想住了。”   “不想住就再忍忍,高考以后住我家,等开学不就可以到大学住校了。”   辛未自嘲地笑了:“就我这样的,还大什么学啊。”   “好学校考不上,外头花钱就能上的学校一大堆,你还怕没有学上。”   “不是怕,”辛未顿一顿,“花钱就能上的,也得要有钱才行吧……”   “辛未!”夏颖和辛未只做了大半年同桌,不过两个女孩已经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她虽然不是很了解辛未的事,但是多少也知道一点她现在的难处,“不过好赖也得上个大学吧,你伯伯肯定会给你付学费的。”   “不是他不付,是我不想念了。念书真是个苦差使,我脑瓜太笨,实在是念够了。”   夏颖沉默了片刻,无奈地叹口气:“其实我也不想上大学,不过我们家老板娘肯定不答应。”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看着彼此的苦瓜脸不由得又一起笑了,辛未握住夏颖的胳臂摇了摇:“同桌一场,帮我问问那阁楼间,再打个折,好不好嘛!”   夏颖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好了好了,你乐意住那破屋子受罪我也不拦你,回家就问,晚上短信你。”   在学校混了一天,下午四节课结束以后辛未留在教室里做了会儿作业。她做作业速度极快,也不管会不会对不对,反正稀里糊涂都给写上,明天订正的时候再抄抄别人的就行了。一个小时搞定所有作业,六点半钟背起书包回家。因为她每天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班级的钥匙就归她管。检查过窗户锁好门,辛未单肩挂着书包,哼着歪调一步拖一步地走下教学楼,走出了已经很安静很空旷的校园。   校门外站着的一个深绿色身影跃入眼帘时,辛未很明显地惊跳了一下,一侧肩膀上挂着的书包掉在了地上。她停下脚步,所有血色一霎那间从脸上消失,耳边嗡地一声闷响,象是有人往她太阳穴上打了一拳。   乐宁生隔着十米远的距离站在辛未面前,高大修长的身体绷得比标枪还要挺拔。他直勾勾地看着辛未,英俊的脸上同样浑无血色,心里的气血却在不停地翻涌,有一股腥甜气味冲进喉咙里,必须得很用力才能把它咽下去。   “未未……”   这声呼唤很轻,轻得乐宁生不知道辛未能不能听见,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没能唤出声来。他所有的勇气只够支撑着他站在这里,根本不能再向她走近一步。虽然三年时间很长,但是这个小丫头怎么能让自己变成这样,她又干瘦又苍白,整个人灰扑扑的,三年前洋溢在她身上的热情和生气荡然无存。看着这样的辛未,乐宁生更不知所措,更自责,他咬住牙关,垂在体侧的双拳捏得死紧。   辛未全身上下、包括头发丝都在颤动,她努力呼吸着,一点一点攒回了力气,转过身发疯一样跑回校园里。乱成一团的脑子里只闪动着一个鲜红的大字——逃。辛未用体育课上五十米考试的速度从学校前门直冲到后门,站在后门口突然想到说不定那个人会跟着堵到这儿来,她喘息着无助地站了一会儿,立刻又向另一条逃生之路奔去。   爬上旧阶梯教室后面的围墙,骑坐在墙头上,辛未心里哀号连连,她只知道这里的墙很低很好爬,怎么知道墙内低墙外却是这么高。咬牙跺脚咽唾沫,鼓了三分钟勇气抱着赴死的决心她一闭眼跳了下去,落地时腿一软,摔了个活活的大马趴,好半天才爬起来,顾不得检视生疼的膝盖,赶紧就跑。   一口气跑出去两站路的辛未又累又渴,确信自己已经成功逃离了,这才停下来坐在路边喘口气。书包丢在学校门口了,手机和钱包都在书包里,她身上穿着校服,全身上下除了胸前挂着的月票和饭卡,别的一无所有。那个人既然已经找到学校来,那他肯定也知道她现在的住处。辛未低下头绞着双手,不管怎么说,伯伯家今天是不能回去了,可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要到哪里去混一夜?   想来想去,她认命地站起来,在渐渐变暗变黑的夜色里走到了夏颖爸妈开的樱花酒店。   夏颖的爸爸原来是某厅给厅长开车的司机,为人热情脑子活络,和领导的关系也处得很好,很久以前在机关单位里第一批从商,承包了厅里下属培训中心的招待所,贷款改建成经济型酒店。经过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樱花酒店在宁城开了四家连锁,虽然酒店档次不高,不过性价比很高,地段都不错,和旅行社关系也很铁,生意相当红火。一红火,夫妻俩就没什么时间照顾女儿,所以夏颖吃住一般都是在离学校最近的樱花一号店里。   看到身上又是灰又是土,一只膝盖还摔通的辛未出现在眼前,夏颖很意外,拉着辛未走进房间里,翻出一只小药箱:“这么晚你怎么跑来啦,是不是问阁楼间的事?看你着急的,刚才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短信也没看见吧,我跟老板娘说过了,你想什么时候来住都行。”   辛未感激地笑笑,接过药箱坐在床边卷高裤脚,用棉签沾酒精小心地擦洗摔破的膝盖。夏颖坐在一边的沙发里,拿遥控器关掉电视,皱着眉直吸气:“怎么摔成这样!你干嘛去了?被车撞了?”   辛未低头忙活,好半天之后期期艾艾地说道:“夏颖,我今天晚上能不能住在你这儿?”   “当然能,不过住归住,你要说清楚发生什么事儿了。是不是你家那亲戚为难你了?”   辛未摇摇头,擦洗过后又涂上点碘汀,再用纱布把伤处盖好:“没有,他们待我挺好的……是为了别的事……我就住一晚,明天就回去……”   “想住几晚都可以,反正我这儿有两张床,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你来了正好可以陪陪我。”夏颖说着,拿起茶几上的一包薯片递给辛未,“工作的事我妈也说了,等你来以后就到前台跟着先值班。现在网上预订房间的客人特别多,四间店分开接预订太乱,她一直想找个人统一负责这事,正好就交给你。”   辛未接过薯片,感激地握住她的手:“还是你最好!”   夏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吃饭了没有?想吃点什么?我打电话叫楼下送上来。”   晚上九点半钟,郑铎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一边用浴巾擦着头发,一边拿起了正在响的手机。来电是个陌生号码,他想了想,按下接听键,耳边听到的是乐宁生急促的声音:“老郑,未未不见了。”   郑铎脸上猛地一拧:“姓乐的,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没有,我就是……”乐宁生咬咬牙,“我就是去学校门口看了她一眼……她吓跑了,到处都找不到……”   气归气,郑铎还是暂且咽下怒火,匆匆交待几句,立刻换衣服开车离开了驻地,用最快速度赶到了辛未堂伯家住的小区外。   十点钟,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一整天下来的垃圾和落叶积在路边,还要再等几个小时才会有清洁工过来打扫。一辆军绿色越野车停在路边,乐宁生低头靠在车门上抽烟,夜风吹起,几片黄叶从他脚边翻飞过。郑铎隔着车窗和一条并不宽阔的马路盯着他看,胸膛里沸腾的怒意突然变得冰凉,三年时间并不长,他印象中那个飞扬开朗、不知天高地厚的二愣子,现在落寞得让他陌生。   郑铎抿紧嘴唇,打方向调头把车停在了乐宁生车后,下车也不多费功夫打招呼,直截了当地问道:“家里去过了吗?学校呢?老师同学,都问过了?”   乐宁生扔了烟头:“都问过一圈,全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郑铎狠狠骂句脏话:“她手机呢,打了没?”   “打了,没人接。”   “没人接?没关机?”   乐宁生摇头,郑铎立刻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拨通了辛未的手机号,两秒钟之后,一阵傻了巴叽的猫叫声从乐宁生的车窗里传出来。两个男人顿时醒悟,拉开车门拿出辛未丢的书包,隔层里翻出了一枝乱七八糟贴满水钻挂满挂件花里胡哨的粉红色手机。一大堆未接电话和短信,电池格全空了,一闪一闪地即将关机。郑铎随便翻了几条未接来电,看名字应该都是辛未的同学,再翻翻短信,一个叫‘老妖’的人发来的最多,打开这个人发的最近一条:老板娘说想什么时候来都行,租期不限,租金肉偿~@^_^@~,我好吧,爱我吧,hiahiahiahia~~~~   一条连字加符号也就一句话的短信让郑铎盯着看了半天,越看心越往下沉。乐宁生看郑铎脸色不对,一把抢过手机,看着看着,面沉如霜。   辛未和夏颖都没睡,标准间里一人一张床躺着聊天。听见手机响,夏颖从枕边拿起来:“喂喂,是你的号,谁打来的?接不接?”   辛未紧张地坐直:“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你了,怎么又打来?”   “我知道了,肯定是看到我发给你的短信了。没事,”夏颖对着辛未比了一个OK的手势,镇定地按下接听键,又关心又急切地说道,“辛未你跑哪儿去啦?刚才有人找你把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电话里还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不好意思,还是我,辛未刚才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夏颖长长地出一口气:“还是你啊,她没跟我联系,还没找到她吗?”   “是啊,还没找到。那就不打扰了,谢谢你,再见。”   刚放下电话,房间门铃响了,夏颖趿着拖鞋走过去,从猫眼里往外看看,两个又高又帅的年轻军人并肩站在门口。夏颖皱眉,回头朝辛未招招手,再指指门外,压低声音:“是不是找你的?”   辛未白着脸,拖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轻轻走到门口,只往猫眼里看了一眼,立刻呼吸困难。夏颖有点傻眼,辛未就是被这俩帅哥追得连家都不敢回吗?她拉拉辛未的手,做个噤声的手势,安慰地笑了笑,无声地说道:“装!死!”   辛未僵硬地站着,鼻尖冒汗手指冰凉。门铃又被按响,紧接着是郑铎低沉声音隔着门板传进屋里:“辛未,我知道你在里面。是你开门,还是让我再踹一脚?”   这也嚣张得过头了!夏颖眼睛一瞪,辛未赶紧拉住她。堂伯家的防盗门他都一脚就开,这酒店里的木门就更不在话下,郑铎要真是发起火来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反正已经被堵在这儿了,再想跑也跑不掉,还不如乖乖听话打开门。辛未对夏颖摇摇头,使劲忍住突然从身体深处传出的剧烈刺痛,缓慢但是不再迟疑地伸手握住门把门,把房间门轻轻拉开。   她半垂着眼帘,视线里只有两个军人呼吸时上下起伏的胸膛:“我换好衣服就出来。”   等了几秒钟,没有人说好或不好。辛未把眼睛垂得更低,走回房间里,拿校服和到卫生间里换上,只朝夏颖点点头,然后走到门口,站在郑铎和乐宁生面前:“好了。”   夏颖住的房间在樱花宾馆四楼,郑铎先向电梯走去,辛未的眼风躲着乐宁生,好象害怕跟他靠得太近似的,小跑两步紧贴在郑铎身边低头向前走。她这个依赖亲近的动作让郑铎脸上紧绷的表情松动了一些,他伸手抓住辛未的手,手指拨弄着,与她十指交握。辛未看了看自己和郑铎握在一起的手,刺痛的感觉更加强烈,脑袋也开始变重,好象有绳子扎在头上并用力收紧,勒得难受。   进了电梯,辛未缩在郑铎身后,电梯下降时她一打晃,头向前撞在了他肩后,郑铎赶紧扶住她:“今天药吃了吗?”   始终关注着辛未的乐宁生猛挑眉梢:“什么药?未未病了?”   辛未装作没听见乐宁生说话,对郑铎低声干笑:“忘带了。”郑铎没再说什么,他握紧辛未的手,电梯门一打开就快步走出去,带她坐上自己的车,理也不理乐宁生,开上车就走。乐宁生也跳上车,紧追郑铎,一前一后驶离樱花宾馆。   郑铎没有回部队驻地,而是去了城东一个环境很幽静的小区。进了房门他就领着辛未去卧室,拿出备在这儿的药,又倒了杯水,看着她吃完药躺上床,然后关了灯坐在床边,等她睡着才走出去,轻轻掩起卧室门。   乐宁生跟进屋以后就坐在阳台的藤沙发上抽烟,手上拿着辛未的blingbling手机,翻看里头的照片。听见郑铎出来的脚步声,他没有抬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上没有戴眼镜的辛未,她眯起眼睛傻呵呵地笑着,离镜头太近,脸有点变形,圆滚滚的很可爱:“未未睡了?”   郑铎冷冷地看着他:“不想挨揍就赶紧滚蛋。”   乐宁生的唇角弯了弯,指尖轻轻抚过手机冰冷的屏幕:“她得的什么病?用不用去医院?”   郑铎走到沙发边,探手揪住乐宁生的胸襟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往门口拖:“她的事不用你管!”   乐宁生抓住郑铎的手腕:“到底什么病?要不要紧?”   郑铎喘着粗气,盯着乐宁生的眼睛,森冷地吐出三个字:“精神病。”   “胡说什么!”   郑铎扬眉冷哼:“你就装吧!”   乐宁生用力挥开郑铎的手:“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未未的病是怎么回事?她得的究竟什么病?”   郑铎怒极反笑:“乐宁生,我认识你二十年了,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未未的病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居然还能装出一副无辜的嘴脸。我真想掐死你。”   乐宁生的神情一下子颓败:“我,我不知道会把她害成这样……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   郑铎冷笑:“你是不知道,你拍拍屁股跑到西藏去玩了三年,哪儿还有闲功夫管别人的死活。”   “我……”乐宁生苦笑,“老郑,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也不信,不过这三年我要是能有一丁点儿办法,早就跑回来找她了。我也打听不到她的消息,只知道……那件事以后,你就把她带走了,我想她在你身边过得肯定不错,有你照顾她我很放心,可她怎么会……她真的是这个病?”   郑铎皱紧眉头死死地盯着乐宁生:“你真不知道未未后来的事?”   “后来?”乐宁生眼角抽动了几下,“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   郑铎愤怒地低吼:“回家去问你妈!”   乐宁生一把抓住郑铎的胳臂:“老郑,算我求你,告诉我!”   郑铎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拧动着,声息有些乱,有些过往的痛苦虽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一想起来,还是心如刀绞。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乐宁生的眼睛,语气森冷:“姓乐的,未未这一辈子已经被你毁了,就算我求你,以后不要再打扰她了,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 章   第三章      辛未睁开眼,半拉着的窗帘外面天光大亮,她被针扎了一样从床上蹦起来四处摸手机看时间,然后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拥着被子在床上坐了半天,她揉揉眼睛,脱下昨天晚上穿着当睡衣的男式T恤,穿好校服,去洗手间洗漱过后,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门。   仔细听听,没有动静。再把头伸出去,辛未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郑铎。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再看看别处,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身影。郑铎的神情有些疲累,一晚上烟抽得太多,说话声音都哑了:“出来吧,他走了。”   “哦。”辛未把门推开一点,走到沙发边,拿起自己的书包和茶几上放着的手机,“那我上学去了。”   郑铎拍拍身边的沙发:“帮你请假了。过来,陪我坐会儿。”   辛未笑着向后缩了半步:“要高考了,不能缺课。”   “反正你也考不上,缺不缺无所谓。”   辛未脸上发烫:“那那,那也不能缺课……”   郑铎笑着摇摇头:“你不愿意住辛志文家可以住我这儿,为什么要在外面找地方?”   “我,我跟同学闹着玩的,不是真的要找地方。”   “是吗,樱花宾馆顶层阁楼间,前台接待,底薪加奖金,包办社保。这也都是闹着玩的吧。”   辛未睁大两只眼睛从黑框眼镜后头看着郑铎:“你怎么……你怎么知道的……”   郑铎又拍一拍身边的沙发:“过来未未,咱们坐着聊。”   辛未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让我去,好吗?”   郑铎不豫地皱起眉头:“说什么胡话,那是你去的地方吗?你要是不想上学,我可以给你安排个象样的工作,前台接……”   “这个工作很好,很象样……”辛未低着头打断郑铎的话,“我高中都还没毕业,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就很好了。”她说着,抬眼飞快地看看郑铎的表情,见他并没有很生气,于是壮起胆子继续恳求,“就让我去吧,宾馆是我同桌家里开的,她家人特好,我在那儿就象在自己家一样。”   郑铎抿着双唇,审视地看着她:“在生我气?因为我三个月没来看你?”   “不是的!”   “我三个月没到宁城来,是因为……”   “我说了不是!”辛未有些激烈地低嚷了一声,嚷过之后,冲动迅速消失,她几乎是有些后悔地看向郑铎,摇摇头,为自己辩解,“真的不是……我没生你气……”   郑铎缓缓站起来,走到辛未面前,低下头,抬手轻轻地抚向她乌黑的头发:“没生气就乖乖地听话,你的事我都安排好了,想继续上学或者想工作都行,随便你。”   在他指尖将要触碰到发丝之前,辛未又向后缩了半步。郑铎的手指很诧异地动了动,然后五指收拢捏成拳头,收回来垂在体侧。辛未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郑铎明显改变的呼吸,她闭了闭眼睛,不让自己再有机会犹豫:“我就想到樱花宾馆上班,别的都不想。我不是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要担心……好吗?”   “未未……”   辛未保持着脸上刻意的镇定,把书包往肩上拉一拉:“不上学也没事可干,我还是去学校吧。走了。”   她说着转身就走,在身后两道灼热的视线中走到门口,拉开大门。穿着肥大的校服更显出她的瘦削,辛未侧回头,对着他甜甜地笑了出来:“谢谢你,郑铎……”      在辛未的要求及坚持下,她没有完成高中最后阶段的学业,比同学们提前两个月从痛苦的书山题海中解脱了出来。收拾了自己的一点东西,告别堂伯堂婶,辛未拎着一只旅行包踏进樱花宾馆,正式开始工作生涯。   因为是女儿的同学兼好友,又听说辛未是孤单一个人,宾馆老板娘特地在辛未上班的第一天大驾光临樱花一号店,看望了她一下。有老板娘的特别交待,一号店的白经理当然要把这个小丫头安排好,她亲自把辛未带到总台和几位同事见过面,大概介绍了一下工作内容,再带着辛未去领制服。   放制服的小仓库在一楼西北角的值班室旁边,白经理隔着值班室的大玻璃窗往里看看,然后颇有些气恼地用力往玻璃上拍了几下。不多会儿功夫,值班室的门打开,一个睡得迷迷登登的光膀子男人一边套T恤,一边打着哈欠,话音里东北腔十足:“轻点儿拍,拍坏了还得赔。”   很有领导风范的白经理突然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你个兔崽子,天天偷懒,还想不想在这儿干啦!”   兔崽子T恤也不拉拉好,前襟半卷在结实的腹部,他抓抓乱七八糟的头发,抹抹脸,低沉地笑道:“四姑,干嘛呀,别发火,我保证不偷懒了还不成吗。”   白经理狠狠剜他一眼,看看杵在一边的辛未,又和善地笑道:“小辛,今天好好歇歇,把住处收拾一下,明天开始正式上班。我让人带你到住的地方去,”她说着,把脸转向兔崽子,“大刚,你送小辛上去,501。”   这个叫大刚的年轻男人哦一声,向前厅的电梯间走去。白经理压住火:“你不会帮人姑娘拎一下包?”大刚没好气地转过头来,从辛未手里拿过她的旅行包。一股浓浓的烟味从他身上传来,辛未抬起双眼看向他,他正好也正看向她,两人视线交错,他很明显不耐烦地皱皱眉撇撇嘴,趿着拖鞋踢里嗒啦地走了。   辛未感激地对白经理笑笑,跟上大刚坐电梯到四楼,再爬一层楼梯上到五层。除了所有的房间都是斜顶的阁楼外,五楼的格局和底下几层一样。阁楼的层高太低,辛未还凑和,可象大刚这样高个子的人,进屋门走不了两步就得低头弯腰。所以酒店就把这些房间简单收拾一下,半租半福利地提供给员工居住。面积稍大一点的房间住两到四个人,走廊最东头的几间面积小,全是单间。出来打工的人都想省几个钱,所以单间基本上都空着,现在只有这个大刚住在503,和辛未隔壁。   用钥匙打开门,小小一间阁楼间,有床有橱有桌,居然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最让她满意的就是斜顶上那扇大大的窗户,打开来就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她咧着嘴走到窗前,不过可能因为太久没开,老式插销锈住了,使劲也打不开。大刚把包往门口一放就想走,看到这个小丫头的费劲样,又皱着眉走过去,拉开插销,握住两扇窗上的把手想把窗户拉开。斜顶上的窗户防漏非常重要,这种老式窗户的接缝上都钉着很厚的橡胶条,关起来就可以压紧,不会漏水。大刚拉了两下没拉开,烦燥地猛一使劲,只听喀啦一声响,左边那一扇窗愣是被他从窗框上拉掉了下来。   他愣了,盯着左手上的窗扇骂了句脏话。辛未有点傻眼,不知所措地看看窗户,再看看他,憋不住突然笑出了声,黑框眼镜后的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大刚的嘴唇动动,跟着也笑了:“这东西怎么这么不结实!没事,我一会儿就给你修好。”   “谢谢你。”   他点点头,放下窗户走出501,没一会儿拿着个工具箱回来。窗扇的铰连拉断了,先得把旧铰连从窗框上起下来,再重装新的。他翻出把起子,用力转着那些已经锈涩的镙丝:“你叫小心?心肝儿宝贝的心?”   辛未笑着摇头:“我姓辛,辛苦的辛,辛未,未来的未。”   他抿抿唇:“辛苦的辛……”   “你叫,大刚?”   “李大刚。”   “哦,你好。”   李大刚看看她:“钳子拿给我。”   “嗯?”   他皱眉,手上动作不停:“老虎钳,不认识?”   “认识认识!”辛未蹲到工具箱边翻出一把红把子老虎钳,站起来递给李大刚。他接过去,钳住一枚已经锈死的螺丝钉,大力把它从木框里j□j。窗外是四月的阳光,这个看起来有点凶巴巴的男人顶着一头在阳光中乌黑光泽的乱发,胳臂上的肌肉因为使劲而鼓胀着。他把j□j的螺丝钉扔在地下,一抬手又把老虎钳递给辛未:“十几了?第一次出来打工?”   辛未接过钳子放回工具箱里:“十九了,是第一次。”   李大刚分明是不相信这个年纪,他仔细地从头到脚又看看辛未,“我住你隔壁,803,有什么事知会一声就成。”   辛未响亮地应着,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太谢谢你了!”   李大刚扭回头去,抡起锤子把一根铁钉敲紧,一边抡一边怀疑地嘀咕:“十九……十九……”      酒店前台接待这个工作并不复杂,而且是樱花酒店这种经济型酒店,不会说英语完全没有问题,只要学会操作电脑订房系统,再学学怎么用pose机和验钞机,基本上就搞定了。在酒店里工作的大多是年轻人,流动性很大,前台刚辞职一个,现在是两个女孩倒班,辛未的到来让她们终于松了口气,很快就可以恢复三班倒的老惯例了。不过辛未现在还不能独立上岗,按照白经理的指示,她现在跟一个叫杨艳女孩一起倒班,边干边学。   杨艳是河南人,旅游学校毕业以后就来宁城工作,在樱花干了三年,算是这儿资历比较老的员工。一个多星期以后,辛未和杨艳就混熟了,晚班没人的时候,两个女孩蹲在总台的柜台下头磕瓜子闲聊天,杨艳说了很多酒店里的事给辛未听。老板在外头有小三,那女的有一回还跑到一号店来找老板,差点被老板娘撞见,要是真撞见狠狠打一架就好了;白经理离过好几次婚,现在跟个比她小七八岁的男人住在一起,傻老娘们挣点儿钱全花那小白脸身上了;但凡一男一女来开钟点房的,十对儿有九对儿是野鸳鸯,你说也奇也怪了,一对对儿的,不是男俊女丑就是男丑女俊,都他妈不班配;我们酒店你谁都可以得罪,只有一个人千万不能惹,那可是个手黑的主,去年快过年的时候有人到酒店来闹事,他一句话都不说,抄起门厅那大花瓶,就那个,你看现在只剩一个了吧,原来是俩,那天他拿起来就砸那闹事的人身上,当场砸倒,一地血,可吓人啦!   辛未吃惊:“砸死人啦!”   “没死,半死。”   辛未眨眨眼,轻出一口气:“这么狠,那花瓶得有多重啊!那后来呢,砸之后怎么样了?”   杨艳耸耸肩:“没怎么样,开酒店的道上多少都认识几个人,来闹事那人是个小混混,老板花点钱就搞定。”   “你说手黑的那人是谁啊?”   杨艳吐出两片瓜子壳,用手往酒店楼上东边的方向指指:“还能有谁,住你隔屋那李大刚呗。”   辛未下意识往杨艳指的方向看看:“是他啊……他看着,好象还好……”   杨艳笑:“傻姑娘,你才看过几个人哪,慢慢来吧,过两年见得人多了,你就能看出人好人坏了。”   杨艳待人很和善,大半夜里没有人,她就让辛未先回房休息,不用一直陪她到交班的时间。辛未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在柜台后头闷了好长时间真挺累的,就谢过人家的好意思,先坐电梯上楼睡觉。   电梯门对面就是安全通道,平时还好,现在是深夜,旁边的走廊里安静得有些吓人,辛未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弹簧门吱嘎吱嘎响着,让人汗毛倒竖。她一溜小跑爬上五楼,这儿的走廊灯光比楼下暗很多,实在是有点瘆得慌。她蹑手蹑脚越走越快,恨不得一步就跨进自己的房间里。   站在501门口拿钥匙开门,旁边503的门突然开了,一个女人从里头走出来,娇笑着,又被一只有力的胳臂捞回去。从辛未站着的地方只能看见女人披到腰间的长发和环在她腰上的那只男人的手臂,不过一阵热辣的亲吻声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亲够了,女人推开抱住她的人向后退到门外,男人依然执着地不肯放手,他跟着也走出来抱住她,一只手熟练地从衣襟下伸进去,握住女人的胸口咬牙低语:“浪货,还敢这么浪,是不想让哥干死你。”   女人朝他的手掌挺起胸膛,歪着脑袋妩媚地笑,然后看见了站在隔壁门口呆若木鸡的辛未。李大刚顺着怀里女人的视线看过来,搂紧想要逃开的她,板起脸对辛未沉声说道:“小丫头片子,瞎看什么!进屋去!”   辛未全身的血一瞬间冲到脸上,她惊跳着赶紧开门,抖抖索索地把钥匙掉在了地下,捡起来再开,冲进屋里立刻把门拍上。李大刚已经被撩拨得全身燥热,不过他还是听见了501紧闭的房门里椅子翻倒的声音、小丫头片子头撞上屋顶的声音和随即响起的一声哀号。他趴在女人肩膀上笑得合不拢嘴,笑着笑着,轻轻松开胳臂,在她屁股上留恋地拍了一巴掌:“你先回去吧,我看看那毛丫头去,好象撞的挺结实。”   确实撞得太结实了,辛未冲得太快,一头顶到了斜屋顶上,顿时眼前金星乱冒,捂着脑袋蹲地下就站不起来了。她没来及把房门反锁,李大刚推开门把灯按亮,过来拉开她捂脑袋的胳臂:“我看看,哎哟我妈呀,你这脑袋够硬的啊,墙皮都撞破了,脑袋愣没事儿。”   辛未小声地哼哼了两声,攀着李大刚想要站起来,他干脆握着她的胳臂把她拎起来,扶着走到床边坐下。睁开眼睛,眼前就在晃荡,辛未干脆闭起眼,手捂着头弓腰耷背地坐着,实在忍不住,小声哼哼了两声。李大刚拨开她垂在额头滑顺的刘海,顺手把她快滑掉的眼镜摘了放在一边,笑着往她额头上吹气:“我给吹吹,吹吹就不疼了。还疼不疼?不疼了吧?”   辛未低垂着头,从李大刚双眼中射出的视线,只能看见她浓密睫毛顶端慢慢凝聚起的一滴泪水。他把头低得更低一点,看向她的脸:“哭了?疼的?至于吗就撞这一下!”   她弯起唇角笑笑,泪水飞快滴落:“不疼了。”   李大刚收起脸上的笑意:“真哭了!真疼吗?”   辛未摇摇头:“真不疼了。”   李大刚皱眉,盯她看一会儿,站起来说道:“坐着等我,马上回来。”   拖鞋踢里嗒啦地从501响到503,屋里转悠一圈很快又响回来,李大刚一手拿着包刚刚撕开口的伤湿止痛膏,另一只手里是只剪刀,不由分说二话不说,剪下半张膏药贴在了辛未的右脑门上。贴完他还用手没轻没重地揉揉:“多揉揉活活血,明儿就好,放心吧。”   辛未按照他说的,手指按在膏药上,一边揉一边咧嘴吸凉气:“这……能行吗?”   “肯定行!”李大刚笑着蹲在辛未面前,理一理她的刘海,“小毛孩子,头发长得倒是挺好。膏药我放你这儿,明天早上再贴一张,用刘海盖住瞧不见,一点也不丑。”   他是激情未散时走出自己房间的,身上除了一条充当睡裤的沙滩裤外什么也没有。j□j的胸膛近在咫尺,辛未看着那上面几道浅色疤痕,突然想起杨艳说过的话,颇有些紧张地看了看李大刚。李大刚低头往自己胸口看看,自嘲地笑道:“刀砍的,杀猪刀,二尺来长,哧啦一下从这儿一直砍到这儿。那血流的!我就用这个膏药,贴一晚上就好了,看看,疤都不怎么显,对不?”   辛未听着李大刚的话,先是一激灵全身汗毛竖起,然后又纳闷不解困惑怀疑。盯着他胸前的伤痕仔细看了又看,她缓缓点头:“嗯,是不怎么显,真的这么管用?”   李大刚大笑着站起来,手在辛未头顶上用力揉揉:“这孩子傻成这样,你家里人怎么放心让你出来。赶紧睡吧,真管用,明儿保管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 章   第四章      简单洗洗后躺上床,辛未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醒以后只觉得头昏脑胀,闭着眼睛摸摸昨天撞的地方,鼓鼓硬硬的起了个包。辛未吓一跳,下床跑进卫生间往镜子前一站,右边脑门上贴着膏药的那个地方明显地肿了起来。   她用只发夹夹住刘海,赶紧去撕膏药。不过该死的李大刚贴膏药的时候剪的块儿太大,从眉毛上端一直贴到了发线,额头边缘的细小胎毛全粘在膏药上,稍撕一点就疼得眼泪直流。一毫米一毫米地受了半天罪,辛未咬牙跺脚,一狠心把膏药一把撕了下来,痛得嗷嗷直叫,再照镜子,脑门上清晰地留下了一个长方型红印。   到食堂吃中饭的时候,红印不仅没消,反而红得更明显,还很痒,越挠越痒。杨艳看见了辛未抓耳挠腮的样子,笑得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你怎么弄的?这是过敏了吧,得弄点药搽搽。”   傍晚在柜台前值班,放学回来的夏颖看着辛未也忍不住哈哈地笑:“你脑袋上涂的什么呀,油亮亮的,老远看着我还以为是个灯泡。”   辛未赶紧再拨拨刘海:“过敏药,痒死我了。”   “怎么会过敏的?这么大一块!是不是你用的化妆品过期了!”   “不是,”辛未又拨拨刘海,“贴膏药贴的,过两天就好了。”   “贴膏药?好好的你弄个膏药贴脑门上干什么?”   笑着聊了一会儿,夏颖哀号着上楼做作业去了,她前脚走进电梯,后脚就从旁边另一部电梯里走出一个高挑丰满的年轻女人。辛未手扒拉着头发,视线情不自禁跟着这个女人从电梯口一直走到大堂的门口,门外有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正等着她,两人见面有说有笑地搂着胳臂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车。这个女人是樱花一号店的餐厅经理,也是一号店头号美女,更是……更是昨天晚上跟李大刚又搂又抱又亲又摸的那一位……可她怎么一转脸又跟别的男人亲热成这样?   辛未心里正在纳闷,一只手突然伸到她眼前,把刘海撩开了一点:“哟,这怎么弄的?谁拿熨斗印你脑门上了?”   辛未头一歪躲过李大刚的手,再看他,满脸都是和平时一样流里流气的笑容。看样子他没看见刚才走出去的餐厅经理,不过那个女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跟别人走在一起,似乎是根本没把李大刚放在眼里。辛未瞎琢磨着,笑道:“没有,贴膏药贴的。”   “膏药!我昨天晚上给你贴的那个?”李大刚凑近了仔细盯着辛未的脑门,“贴膏药也能贴成这个样子?”   辛未扶扶眼镜:“有点过敏,没事。”   “过敏?”李大刚笑,“我还以为女人只有神经才会过敏。怎么办,我把你弄过敏了,真对不住。这样吧,晚饭吃了没有?跟我吃烤肉去。”   “我就不去了,值班呢,你去吧,谢谢。”   李大刚穿着沙滩裤和黑T恤,转脸对柜台后的杨艳说道:“我帮她请一个小时假,行不?”   杨艳看看他,再看看辛未,笑着点点头。辛未还想推辞,李大刚却不给她机会,晃晃荡荡地已经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招招手:“赶紧的,我饿了!”   穿着酒店制服坐在露天的烤肉摊上,辛未手里抓着一串滋滋冒油的羊肉,看着上头厚厚一层辣油,咽下口水没敢吃。李大刚辣得正过瘾,咣咣咣一口喝了半杯冰啤酒,又从盘子里抓起一串烤筋:“吃啊,怎么不吃?”   辛未左看右看,实在没找着下口的地方:“太辣。”   李大刚嗤笑,拿过她手里的羊肉串,回头对老板喊了一嗓子:“再来二十块钱羊肉,瘦一点,不要辣。”   辛未局促地笑笑:“谢谢。”   李大刚嘴里嚼着又香又辣的烤筋,吃相实在只能用粗鲁两个字来形容,不过看他吃得这么香,辛未觉得自己好象也饿了。不一会儿刚烤好的肉串送上桌,没用李大刚招呼,辛未自己拿起一串,用力先闻一下孜然的香味,然后张口大吃。李大刚吃着,看着她,乐出了声,又拿只一次性酒杯倒了大半杯冰啤酒:“光吃肉没有酒怎么行,来点儿,陪陪哥哥。”   羊肉串的热气糊满了眼镜的镜片,辛未拿张餐巾纸随便擦擦,李大刚却一伸手把眼镜给她摘了下来:“又不上学,戴这玩艺儿干嘛?甭戴了。喝酒,跟哥干一杯。”镜架在辛未挺直的鼻梁两侧压出两个红色印痕,她弯起眼睛笑着应了一声,端起酒杯轻轻往李大刚的酒杯上碰一下。   这顿烤串吃得很快,也很爽,两个人战斗力都不弱,没多大功夫面前就堆了一堆铁签子,啤酒也喝了四瓶。吃饱喝足回一号店,李大刚乐呵地哼起东北小调:“那九天仙女下了凡,下了凡找夫男,就往男的被窝钻,不到三年并二载,生下几个女和男……”   辛未听着他乱七八糟的唱词,脸上不由得又红了。李大刚见她这副模样,唱词就越发露骨,眼看着辛未头都快低到胸口了,他大声笑着往她后脑勺上轻轻一拍,顺势勾住了她的肩膀:“我说小心肝,哥想托你个事,愿意帮哥不?”   辛未嗯嗯:“当然愿意。”   李大刚往她鼻子上狠刮一下:“丫头片子,这么傻呢!以后别这么快就答应男人,得先听听是什么事。记住没有!”   “记住了。什么事啊?”   李大刚沉吟了片刻:“我这有点儿钱,明天你帮我……”   辛未正认真地听着,他的话音却断了,脚底下也停了,手臂稍用力把辛未按住。辛未扭头看看,李大刚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眼睛却笔直向着前方看去。辛未顺着他的目光扭回头,穿着便装的乐宁生正站不远处樱花一号店的门口看着她。这个小丫头本来很放松的身体猛地绷紧,李大刚有些疑惑地扬扬浓眉,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揽得更亲昵些继续向前走,嘴里不干不净的小调哼得贼响:“正月里来是新年儿,男男女女一堆儿坐,叫大姐,叫大哥,大哥你别哪儿都摸,哎咳哟哎咳哟,你想让哥往哪儿摸……”   辛未向李大刚身边凑近些,低下头僵硬地走,几步之后下意识地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这个动作让李大刚忍不住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杵在酒店门口的那个男人。如果没猜错的话,那是个当兵的,模样长得很不赖,看样子也不象是肚子里有坏水的,可这小丫头怎么紧张成这样?不是紧张,简直就是在害怕。   错身而过的时候,乐宁生轻轻地唤了一声:“未未。”   辛未猛地加快步伐。乐宁生咬牙,看着她急于逃离的背影,扬声又唤:“未未,能跟你谈谈吗?”   辛未哪里敢和他谈,三步并作两步躲进酒店里,闷着头只想立刻找个他看不到的地方藏起来。杨艳站在柜台后面正在和一个男服务员聊天,看见辛未白着脸惊惶害怕地走进酒店,肩膀还被李大刚亲热地搂着,她张大眼睛明白了过来。气冲冲的河南姑娘大步走出柜台,一把将辛未从李大刚怀里拉过来,抬起手直指着李大刚的鼻子大声骂道:“你他妈的想干什么!”   李大刚一愣,辛未也一愣,两个人都盯着怒火雄雄的杨艳,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杨艳把辛未挡在身后,瞪大眼睛狠声说道:“王八孙子,你敢欺负人小姑娘,老娘骟了你!”   李大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个糙老娘们,我就欺负她了,怎么着吧!”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有力的拳风猛地从背后袭来。李大刚灵敏地一侧身,乐宁生的右拳将将擦着他的下巴挥过去。一拳没有打中,乐宁生的左拳迅速跟上,李大刚无处可躲,伸胳臂格挡开这一拳,两个高大的男人就在樱花一号店的大堂里打成一团。一边的几个服务员都上去拉架,辛未也焦急地掺和过去。可这两人的力气都很大,打起架来又都很蛮野,拉架的几个人一起拥过去,弄得他们视线很混乱,也不知道是谁没收住拳头,只听哎哟一声大叫,一群人当中最矮最瘦的辛未应声向后仰倒。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辛未左边脑门上,打得她当场昏倒,抬到值班室里躺了几分钟才睁眼醒过来,头晕得坐都坐不住。送到医院一检查,轻微脑震荡,要留院观察一晚。   杨艳要值班,不能来陪辛未。闻讯赶来的白经理毫不留情地敲打了李大刚一顿,气恼地拿出手机打电话回酒店,想找个小姑娘来陪床。跟着到医院来的乐宁生一直都沉默着,这时才出声:“不用叫人了,我来陪。”   白经理狐疑地看看乐宁生,这个小伙子看模样挺周正,不象是个搅事的人,他怎么会跟李大刚打起来呢:“你是……”   李大刚站在床边,看着辛未突然抖颤的睫毛,沉声说道:“四姑,我来陪辛未,你先回吧。”   白经理又狐疑地看看侄子:“你陪?”   李大刚往辛未床边一坐:“心肝儿,要不要我陪你?要就吱一声,不吱声我可就走了。”   辛未立刻吱:“要!”   李大刚得胜似地冲白经理笑笑:“怎么办呢,非要我陪,小毛孩子推缠人。”   白经理挂断电话,不过手机还拿在手里:“你不行,小辛是女孩子,我还是找个服务员来陪她。”   “她又没断手又没断脚,就躺在这儿睡一宿,又不用人陪她上厕所,男的女的有什么关系。再说这儿这么多医生护士,那墙都是玻璃的,我也干不了什么坏事,怕什么。就我陪她了,你回吧四姑。”李大刚说着,眼风往乐宁生那儿飘了一下,“走的时候把捎带手把碍眼的一起都带走。”   白经理拿手里的手机狠狠往李大刚头上敲了一下:“好好儿跟奖金告个别,今年你是见不着它了!”   李大刚大声哀号:“我认打还不成吗,千万别扣钱!”   白经理冷哼:“你以为扣了钱就不打吗?”   李大刚委屈:“那……那也不能把今年的全……”   白经理笑着站起来:“你明年能不能见着它,我还没有想好。照顾好小辛,我走了。那小谁,我不知道你跟我这两个员工有什么矛盾,不过这是医院,有事等辛未出院以后再好好谈,行吗?”乐宁生抿着嘴唇看了看病床上的辛未,点点头,转身离开观察室。白经理又瞪了李大刚一眼,背上包也走了。   听着高跟鞋的声音渐渐消失,李大刚长吁一口气,拍拍辛未的头:“人走了,睁眼吧。”辛未有些赧然地睁开眼睛往门口看看,她明显轻松的表情让李大刚很有点纳闷:“我说,你跟那小子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怕成这样,耗子见了猫似的,你俩有仇啊?”   辛未摇摇头,又是一阵晕眩:“没有。”   右边脑门上的过敏还没好,左边脑门又被打得青紫,看着她又可怜又狼狈的模样,李大刚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现在上台唱花脸可以不用化妆了,青一块红一块的,真好看。”   辛未摸摸脑门:“有镜子吗?”   李大刚拿出手机,黑黑的屏幕能当半个镜子使。辛未接过去,看着自己的脑门上那两大块,实在是很扎眼。李大刚右手握成拳,伸到辛未脑门前比了比那四道很明显的青紫色指印。辛未抬起眼睛看着他的拳头:“你干嘛?”   李大刚咽口唾沫:“你这个,好象是我打的。”   辛未顿住:“你,劲真大……”   李大刚很别扭很难受地伸长脖子,盯着辛未脑门上的指印和自己的拳头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沉声骂了句脏话:“操……这是老子第一次打女人……真他妈……不是味儿……”   辛未一下子乐了:“你又不是故意要打,这次不算。”   李大刚皱着眉瞪她一眼,站起来摸了摸裤兜:“你老实睡觉,我出去转转抽根烟,一会儿就回来。”   辛未应了一声,又唤住想要出门的李大刚:“你说你有点钱,让我明天帮你做件事,是什么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 章   第五章      辛未在医院躺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医生检查过以后出院回樱花一号店。白经理特别批准了两天假期让她好好休息,不过闲着也没事,辛未吃过早饭,仔仔细细用刘海盖住又青又紫又红的脑门,拿上李大刚的三千块钱,坐公交车去宁城大学。原来李大刚还有个妹妹也在宁城,不过不是在打工,而是上大学,而且上的是宁城最好的大学——宁城大学。李大刚半年攒了三千块钱,让辛未帮他跑一趟,把钱送给妹妹廖小柔。   这两年好多大学都在郊区兴建新校区,宁城大学也不例外,廖小柔今年大一,在新校区上学。坐了一个多小时公交车到校门外,辛未找个公共电话,拨通了廖小柔的手机。可能是在上课,廖小柔讲电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不过辛未一听就能听出和李大刚很象的东北口音,她如释重负地笑道:“你好,我是你哥哥的同事,他让我……”   听筒里传来冷冷的声音:“我没有哥哥。”   电话被挂断了。辛未一愣,赶紧再看看记在小纸条上的号码,难道是拨错了?可她也说了自己叫廖小柔啊!再拨,彩铃声和刚才一样,这次铃声响的时间很长,廖小柔的声音再响起时,明显比刚才响了很多,也多了几分恼怒:“都说了我没有哥哥,你还打什么打!”   “你不是廖小柔吗?李大刚是你哥哥吗?”   “不是!”   “啊?不是?”辛未反应不过来了,“那……那他怎么叫我来找你……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弄错了,不好意思,再见。”   辛未说着挂断电话,付了电话费,在肚子里把李大刚狠狠埋怨了一通,翻出放在钱包里的白经理的名片,找一号店的号码回去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刚把名片翻出来,刚打的那部公共电话响了,老板接起来听听,把话筒递给辛未:“刚才是你打的吧,找你的。回电也是一分钟五毛。”   辛未皱眉接过电话,廖小柔不冷不热地说道:“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李大刚的?”   “我是他同事。”   “同事……”廖小柔好象叹了口气,“你在哪儿?等一会儿,我过去找你。”   十几分钟以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骑自行车来到校门外,左右前后环顾着象是找人。李大刚五大三粗,这个妹妹却长得很细致,两人不论身材和长相都没一点相似的地方。辛未笑着迎上去打个招呼:“你好,廖小柔吧,我就是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人,李大刚的同事,我叫辛未。”   廖小柔盯着辛未刘海后的脑门看了好几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好,你说……同事?你们,你和他,你们在哪儿上班?”   辛未推推眼镜:“樱花连锁酒店,大学城这儿也有一间,我们是一号店,在白下路那儿。”   廖小柔又是惊讶又是伤感地垂下眼帘,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哦,我听说过樱花酒店,挺有名的……他在你们那儿,做什么?”   “他是保安。”   “保安……”廖小柔按捺下激动的情绪,抬起眼睛对着辛未笑笑,“是他让你来找我的?有事吗?”   辛未拿出装钱的信封:“这是三千块钱,他让我跟你说,别瞎省钱,该花就花,想要什么说一声,别委屈自己,别跟他见外。”   廖小柔的眼眶立刻红了,她抓紧自行车车把,白净的脸颊上浮出激动的红晕:“我不要……你还给他……”   辛未赶紧摇头:“那可不行!他说了,要是我不把钱交给你,回去有我好果子吃!”   廖小柔破泣为笑:“他这人……怎么还是这么讨厌!”   辛未赞同地连连点头:“是啊,特讨厌!你看我这儿,又青又紫的,全是他干的好事。”   撩开刘海,廖小柔吓一跳:“他打你了!”   辛未叹气:“不小心误伤的,要是你不收钱,回去就不是误伤了。快收下吧,上大学要花不少钱,你不收,这钱他也瞎花浪费了,还不如让你派点正经用场。”   廖小柔很是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在辛未的再三催促下接过了那只信封。辛未如释重负:“你收下就好,我回去也好交差了。那就这样,不打扰你上课,我走了,再见。”   “辛未!”廖小柔唤住她,漂亮脸蛋上的表情让辛未有点看不懂,“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好不好?”   辛未微笑:“挺好的,他上班没什么事,工资也还不错,我们酒店还有宿舍,他一人一间。你没去过我们那儿吧,下次去玩我请你吃烤肉串。”   廖小柔笑着答应了,她审视着外表看起来跟中学生没什么两样的辛未,在心里揣测着,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跟他是好朋友?”   “算是朋友吧,我刚到酒店打工,服务员。”   “那他……”廖小柔欲言又止,辛未了然地笑道:“他没有女朋友,现在还是一个人,我住他隔壁,他的事我都清楚。”   廖小柔不解地皱皱眉,不明白辛未为什么突然把话题岔到这上头来,可辛未好象并没有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她笑着又说了一些李大刚的近况,聊了十几分钟以后,两个女孩挥手告别。   走到公交车站,回头看看,廖小柔还站在校门口。辛未在心里叹息,她能看出来这女孩和李大刚的关系,一个姓廖一个姓李,这哪会是什么兄妹。一个没文化的粗野打工仔,一个名牌大学的漂亮女学生,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实在是老套而又伤感,看不出李大刚那样的人,还会被廖小柔这么一个女孩惦念着。可李大刚和酒店餐厅经理又是怎么回事?一边记挂着廖小柔,一边还跟别的女人搞七捻三,这种男人实在是很该死。再回头望一眼,廖小柔最后朝辛未挥挥手,骑上自行车回学校里去了,她清瘦高挑的背影看着是那么孤单,辛未咬住嘴唇,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愤恨。   一直到回到酒店里,辛未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她和一楼的同事打过招呼,坐电梯上楼,路过李大刚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抬起手向门上敲去。还没等手指敲上门,一阵甜腻的嬉笑声恰好从屋里传出来,这会儿功夫五楼基本上没有人,十分安静,隔着一扇门,辛未还是能听清楚503室里的动静。一个女人笑着躲着,连声妩媚地哀求,不要了不要了。李大刚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更低沉更顽劣,他不依不饶地说着让辛未脸红的脏话,不肯放过那个哀求的女人。   怒火一下子从心里窜到头顶,辛未咬紧牙关,一巴掌狠狠地拍在门板上,脚也跟着使劲踢过去:“李大刚!你开门!”   屋里的动静顿时消失,安静的走廊里只能听见辛未拍门的咚咚声。十几秒钟之后,503的门被李大刚猛地拉开,他光着膀子黑着脸朝辛未大声吼道:“找抽呢!”   辛未瞪大的眼睛隔着眼镜盯住他潮红未褪的脸:“你,你混蛋!”   李大刚又是怒又是迷糊,这小丫头片子在哪儿吃了枪药,好好的突然变这么胆大,敢跟他叫板了:“你发什么疯!脑袋让门夹了是怎么着!”   辛未狠狠瞪着李大刚,又瞪向他身后房间里那个裹着一条床单长发散乱的女人。她拿下眼镜,用手背用力抹了抹眼睛,腰身站得笔直:“你真恶心!”   李大刚眉头皱成一团,他上上下下看看这个小丫头,气得笑出了声:“说什么呢?谁恶心?我怎么恶心了我?”   辛未不愿意再理这种污糟男人,她咬着嘴唇怒冲冲地转身,拿钥匙打开501的房门,冲进去大声把门关死。几秒钟之后房门又打开,一大袋各种零食被扔向李大刚。他伸手接住这包买给辛未的东西,在门口站了半天,越想越不对劲,泛着红潮的脸庞迅速失去血色,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惊慌。匆匆打发走屋里的女人,李大刚套上件T恤拍响了辛未的门。   辛未当然不会来开门,李大刚也没有拍太久,他回屋摸了根不知哪个女人丢下的发卡,把卡子掰直了往锁眼里捅一捅,门锁咔拉一声打开,推门进去,趴在床上生气的辛未吓一跳,腾地坐直身子。李大刚反手关好门,走到床边焦急地低声说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妹出事了?”   还妹!你妹!辛未瞪着他,一声也不吭。李大刚的心更是拎到了嗓子眼:“倒是说话呀,小柔她怎么了?快说话,辛未!”   看着他急切的神情,辛未生硬地垂下头,眼睛里不知怎么地满是湿意,她使劲忍住心里和嗓子眼里的酸涩,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李大刚坐在床边,抬手轻捏住辛未的下巴,把她低垂的脸托起来。这么一动,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突然汇聚成滴,顺着辛未光洁的脸颊滑了下来,滴在他的手指上。   “辛未……”李大刚喉间吞咽了一下,说不清滴在手指上的那滴泪水到底是冷还是热,“求你吱一声,你要急死我是不是……”   辛未的嘴唇动了动,带着泣声说出来的还是刚才那几个字:“你混蛋……”   李大刚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我怎么混蛋了……心肝儿,别折腾哥哥了成不成,快告诉我。”   辛未把脸一扭,躲开他的手,又向床里缩了缩,就是不开口。李大刚又气又急又想笑,搓搓手骂句脏话:“得,我是混蛋还不行吗,行不行?这下可以说话了吧!我妹今天都跟你说了些啥?快告诉我,快点!”   辛未斜看他:“你这么关心她,怎么不自己过去看看她。”   “我,”李大刚喘口粗气,“我哪有时间。”   “你没时间去看她,倒是有时间在这儿……”辛未顿了顿,说话的声音低了很多,“……鬼混……”   李大刚一口气差点噎住,他瞪起两只眼睛瞅着辛未:“小毛孩子,不许瞎说!”   两个人离得很近,窗外的阳光也很明亮,李大刚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每一丝表情都被照得很清晰,辛未仔细地看着、分辨着:“李大刚。”   “干嘛。”   “她心里也有你,我能看出来,她也喜欢你。”李大刚向后退了退,很不明白辛未说这句话的意思,辛未笑笑,很诚挚地说道:“你要是喜欢她就好好喜欢,别,别象今天这样好不好?你这样……她太可怜了!学历低点工作差点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不会嫌弃你,真的。”   李大刚脸上象着了火一样通红,他瞪着辛未,嘴唇动一动,跳起来拔腿就走,气势汹汹地从门口冲出去。片刻之后,刚才辛未扔出去的那一塑料袋好吃的又原封不动从门外扔到了床上。501的房门被他狠狠拉起来,拍撞上门框又弹开,砰响声震耳欲聋,地面都跟着一震,日光灯上好象有灰尘簌簌落下。就算被说中了心事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辛未眨眨眼睛,抱起只枕头,把塑料袋往一边踢踢,觉得自己怎么好象变成了理亏的那一个。   可怜的房门弹到墙上,打回门框,余劲还没有消,慢慢地又向房里滑开。辛未看着渐渐开大的门缝和站在门外的高大身影,垂下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呜噜呜噜地哀叹:“怎么有你这种人!”门缝越开越大,门外头的人没走进来,也没说话,辛未摇摇头:“人家廖小柔都没生气,你还好意思生气!”   没戴眼镜,辛未600度的近视眼等于半瞎,不过她还能看清门外那个人穿的衣服是草绿色,那是军装的颜色……   军装……   辛未倒吸一口凉气,抱紧怀里的枕头紧紧缩靠在床头的墙边,瞪大两只眼睛看着门外的乐宁生。她哆嗦恐惧的神色让乐宁生实在鼓不起勇气走进房间里,他有些急迫地摆摆手,努力对她露出微笑:“别怕,我不进来,我……我就站在这儿,就说几句话……”   听见乐宁生的声音,辛未下意识地往下缩了缩,半张脸都躲在枕头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和惨不忍睹的额头。乐宁生僵硬地笑着,向后退了一步:“这样行不行?我就站这儿,保证不进屋,行不行,未未……”   还有什么行不行?看见他,辛未才知道自己有多胆怯懦弱,她根本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间小屋子也无处可躲,她能做的就是害怕。害怕地看着他,害怕地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害怕得快要忘了自己是谁。乐宁生用力吞咽了一下,心里的疼惜酸楚泛滥成灾,她越是害怕,他就越是自责,从来没有象疼爱辛未那样疼爱过别人,但就是这么一个全世界他最最珍惜的人,因为他的缘故,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未未……”   辛未又是一震,干脆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不再看他一眼。乐宁生腰身站得笔直,一双手垂在体侧,用力捏成拳:“对不起,未未……我不知道,后来你……我真的不知道……都是我的错,你……你……”   “你什么你?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李大刚粗沉的声音打断了乐宁生断续难连的嗫嚅,他叼着根烟流里流气地走到辛未房间门口,双臂抱胸倚着一侧门框,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扛着中尉肩章的年轻军人,“别以为你穿着这身我就不敢打你,识相的赶紧走!”   乐宁生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这辈子仅有的温柔忍让大都只出现在辛未面前,之前和李大刚打架的芥蒂还堵在心里,现在又看见这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乐宁生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我找辛未,你能让让吗?”   “找辛未?”李大刚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香烟,一边回头一边吐出嘴里的烟雾,“心肝儿,他说找你,你认得他吗?”   埋首在枕头里的辛未猛一阵摇头,李大刚笑着回过头来,把烟又叼到嘴边:“她不认得你。”   乐宁生忍住气:“未未……”   “未未是你叫的吗?你谁啊?你们解放军不是不准调戏妇女的吗?”李大刚把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笑着说道,“人家都不认得你了,还不赶紧走?留这儿等挨揍的是吧。”   乐宁生抿紧嘴唇忍了好几分钟,声音低哑地说道:“未未,我来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李大刚扬起声怪腔怪调:“唉哟喂,我说心肝儿,人要跟你说话,你想听吗?”   辛未更猛的一阵摇头。   李大刚耸耸肩,趿着拖鞋的脚在地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不想听。怎么办?”   越过李大刚的肩头,乐宁生的视线牢牢系在缩躲在床头的辛未身上,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还是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李大刚把抽完的烟头扔到地下,踩灭了,随便往墙边一踢。回过头来看看,辛未还一动不动地缩在那儿。狭小的房间因为倾斜的屋顶更显逼仄,这个女孩细瘦的身体蜷成一团,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头发和枕头挡不住的肩膀,仿佛有比屋顶更沉重的东西悬在她的头顶上,眼看着就要倾泄而下,把她压得再也无法动弹。   嘴里香烟的苦味变得很重,李大刚舔舔发干的嘴唇,慢慢走进501,弓着腰走到床边。手掌轻抚上她头顶的时候,她很明显地惊跳了一下,瑟缩的模样很象是李大刚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兔子。他嗤笑出声,又情不自禁坐在床边,伸开两只胳臂很小心地揽住她,在她背上轻轻地拍打:“刚才对我不是挺凶的吗,现在怎么蔫巴了?小丫头片子,这么熊包呢,真瞧不上你这样的!赶紧的,再凶一个我看看!”   辛未忍住眼泪轻轻推开李大刚,看着他弯起嘴角:“你抽了多少烟?真臭!”   “臭吗?哪儿臭?真臭?”李大刚拎住T恤领口,低下头闻闻,突然又凑过去贴着辛未的耳边用力嗅了两下,咧开嘴嘿嘿地笑,“香,真香!还是你香!”   辛未笑出了声,手里的枕头狠狠拍到了李大刚头上。他拿着带着她身上香味的枕头,嬉笑着,又很郑重地沉声说道:“以后遇见事就喊一声,有我在,什么也别怕。”   辛未感激地点点头,李大刚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还有个事,小柔真是我妹妹,你个傻瓜蛋以后不准再胡说,记住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第六章      休息了两天,辛未正式上岗,总台三名员工恢复了轮班制。辛未是新人,排班的时候自然要表现得积极一点,所以她的夜班最多。不过晚上来的客人少,没什么事,领导们也都不在,正好可以逮个空看看小说听听歌,或者和夏颖用内线电话煲煲电话粥。除了这些,辛未上夜班的时候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那就是帮夏颖做作业,尤其是语文、政治和历史这些费笔头的作业。于是经常到了凌晨时分,樱花连锁酒店一号店安静无人的一楼大堂内,总台柜台后面总会有个年轻的戴眼镜的小姑娘埋头奋笔疾书。   太安静了,所以走进来的脚步声就显得十分响亮,辛未抬起头,看见了从电梯间走过来的李大刚。他今天也是夜班,刚才辛未打了三个电话才把睡死的他叫醒。刚起床的李大爷板着个脸,本来就凶巴巴的眼睛瞅什么都象瞅杀父仇人,一件保安的制服穿在他身上活脱脱就是贼喊捉贼。他歪歪斜斜走到柜台边,大巴掌往台面上猛一拍,打着呵欠大声嚷道:“有吃的没有?饿死我了!”   辛未忍住笑,从抽屉里拿出一袋奥利奥,李大刚皱起眉头不屑地把这种甜哈哈的饼干拨拉到一边:“还有没别的?”   “就还有这个了。”辛未说着,又拿出大半袋洽洽香瓜子,李大刚更为不屑,不过还是伸手过来抓了一小把,磕了两颗觉得实在麻烦,干脆一把全填进嘴里嚼巴嚼巴:“看你们整天吃得跟个耗子似的,这好吃吗?”   辛未笑得不行:“好吃啊!”   李大刚叹息:“要说好吃,那还得数我们老家的……咳,说了你也不知道。唉,饿死人了!你说我那个四姑也真是,大半夜的连个人毛也没有,值什么班啊,弄得我们没觉睡,她还得发夜班费。”   辛未笑道:“刚才小刘都转过一圈儿了,没什么事,要不你到值班室睡觉去,有事我打电话叫你。”   “还值班室呢,我那四姑比猴还精,知道晚上有人偷懒,前两天就把值班室钥匙收走了。得了,我还是在你这儿再凑合凑合吧。”他说着,把辛未连人带椅子往一边挪挪,猫下腰,熟门熟路地钻到了柜台底下。柜台的台面本来就宽,再加上一截办公桌,合起来能有七十公分,不知道是哪位前任保安想出来的偷懒秘技,在柜台底下藏了一卷长长的枕头凉席,遇见熟识的总台值夜班,就猫在柜台底下的空当里睡个回笼觉。辛未见李大刚躺好了,就把垫在椅子背上的一只小靠枕递下去:“那,枕着舒服点。”   李大刚也不客气,接过来枕好,隔着一层草席就是大理石地面,他不怕凉也不嫌硬,闭上眼睛没两分钟就打起小呼。辛未忍住笑,继续抄作业,政治这门课实在很@#¥%,辛未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反正多往上抄点总没错。好不容易抄完了今天的作业,辛未把明天早上夏颖要带走的书和本子、卷子收到一起,放进柜台右手边最二个抽屉里,然后拿出租来的小说,抓把瓜子,边吃边看。突然从柜台底下伸出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脚踝。辛未一吓,差点把一颗瓜子咽进气管里,她咳着,踢开李大刚的手,低下头瞪他:“你干嘛!”   李大刚不耐烦地把她的腿推开:“小时候家里闹耗子闹怕了,听见你这个动静我浑身别扭。不准吃!赶紧收起来!”   “你都打呼噜了也能听见我嗑瓜子?”   李大刚动了动,闭上眼睛继续睡:“胡扯,我从来不打呼噜。”   辛未没好气地又踢他一下,把瓜子收起来。磕的瓜子壳还没完全收拾干净,樱花酒店关闭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辛未赶紧起立站好,对着漂亮的餐厅经理点头微笑:“何经理你好,回来啦。”   以往这位姓何的美女对辛未这些新来的底层打工仔态度很冷淡,见了面最多也就点点头打声招呼而已,她住的房间也是四楼标间,不是五楼阁楼间,处处都透着一种距离感。不过今天晚上她有些奇怪,已经上了楼,不多会儿功夫又坐电梯下到一楼大堂里,到后头值班室转一圈,走回总台边,居然也朝辛未微笑了起来:“小辛,值夜班啊?”   辛未堆起笑容:“是,今天晚上我当班,何经理有事吗?”   何美女迟疑了片刻,笑着问道:“今天晚上保安岗是李大刚当班吧,他人呢?你看见了吗?”   辛未刚想要讲话,只觉得脚踝又被人攥住,攥得还很用力,她顿时醒悟,冲何美女笑成了一朵花:“没看见!我没看见!”   这回答的声音也太响亮了,何美女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辛未脸上立刻发烧,摆摆手,掩饰地又笑:“真没看见……我光顾着帮夏颖抄作业了,没注意别的事……何经理,你找李大刚什么事?要不回头看见他了,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不用了,谢谢。”何美女笑笑,转身坐电梯回楼上房间。听着电梯的门关上了,辛未抽回自己的腿,低头对柜台底下说道:“你干嘛?欠她钱啊?”李大刚狠狠白她一眼,翻个身背朝她,一声不吭呼呼大睡。   他这一觉睡得很实沉,一直睡到早上五点半辛未快要交班了才起来。装模作样在酒店前前后后转悠转悠,和交过班的辛未一起回房间洗漱,再下楼吃早饭。酒店备的员工餐太一成不变,吃够了稀饭馒头花卷的李大刚把辛未拖出去,到附近的早点摊上买煎饼吃。憋了一晚上没抽烟的他嘴里总觉得缺点什么,临出门的时候硬是从另一位保安那儿半要半抢来半包烟,迫不及待地吸上。辛未这时还没有太注意,又过几天,眼看着酒店里几个身边常备香烟的男孩子走路都躲着李大刚,这才发现他有些不对劲。有心想要问问他,又觉得不太好开口。   然后就出事了。   是何美女和李大刚的事。   樱花一号店头号美女、深得老板娘夫妇和白经理器重的、能干的何经理,未婚先孕了。   这种事也不知道怎么传扬了开来,包括辛未,所有人都把眼睛盯在了李大刚身上。也怪他和何美女平时太不收敛,每回在屋子里胡天胡地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有少儿不宜画面正在上演。虽说何美女和店外别的男人好象也有好几腿,不过看白经理黑如锅底的脸和李大刚蔫头耷脑的德性,估计何美女肚子里的种就姓李。   再次一起当夜班的时候,辛未刻意仔细地观察了李大刚一会儿,还没等她开口跟他聊几句,一个极少在这么晚出现在酒店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她和李大刚面前。白经理的脸色很不好看,她皱着眉朝李大刚看了看,转过身往后头值班室方向走去。辛未老老实实低下头,目不斜视耳不旁听,虽然心里很好奇,可还是忍住了没有跟过去偷听。但是她虽然不偷听,架不住人家说话大嗓门,过了没几分钟,就听见白经理怒意十足的一声吼:“那钱呢?你才领的奖金呢?三千块钱哪去了?”   三千块?辛未扭头朝后头看看,没听见李大刚说话的声音,又听见白经理的低吼:“花了?你怎么花的?你个败家玩艺!你说你怎么花的!”   辛未站起来,又坐下。   白经理似乎很生气,声音越来越压不住:“现在怎么办?你把人肚子搞大了,人打胎要钱,钱呢?”   李大刚的声音还是听不见,白经理操着家乡口音狠狠把他骂了一顿,踩着高跟鞋愤愤地走出来,大步离开酒店,看都没看总台后头的辛未一眼。过了十几分钟,李大刚拖沓的脚步声才响起,他慢慢地走到大堂柜台边,往里头一看,辛未低低埋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伸手在台面上敲敲,又敲敲,李大刚皱眉:“心肝儿?辛未,辛未!我叫你呢!”   辛未头埋得更低,柔顺的头发垂挡在脸颊两边,她盯着空空的桌子,很低地嗯了一声。李大刚怒意顿生:“你干嘛?不想理我了是吧?我又没把你肚子搞大,你跟着凑什么瞎热闹!”   辛未咽口唾沫:“那三千块……就是你给廖小柔的钱吧……”   李大刚咬牙:“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她管……于是辛未乖乖地闭起嘴,什么也不再说。静默了一小会儿,李大刚的粗喘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便渐渐远去。听着他走远了,辛未皱着眉趴在了办公桌上,心里堵得难受,头也开始隐隐作疼。她赶紧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药瓶,倒两片药吃下去,伏在桌子上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刚过五点半,交了班回宿舍。路过503的时候辛未侧耳听听,什么动静也没有。进自己屋,简单洗一洗扑倒在床上,耳朵里似乎听到点儿什么动静,辛未爬起来把头伸出窗口,果然看见李大刚脸朝外坐在503的窗台上抽烟。从侧面看过去,他的两条长腿就这么随意地挂在斜屋顶上,脚底下不远就是屋檐,辛未看得眼晕,扬声叫道:“掉下去了!快进去!”   李大刚斜眼看看她,用力把嘴角的烟头吹出去,伸手又去拿烟盒,拿起来摇摇,一扬手把空盒也扔了出去。   “李大刚!”   他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就吼:“我美个滋地拉住了郎君的手,我笑么滋地扶住了媳妇的腰,你比那朱买臣强百套,嫁给你喝口凉水也添膘……”   “李大刚,你喝酒了吧!”   他哈哈一笑:“老白干,来一口,轻轻抓住妹妹的手,顺着胳臂往上走……”   辛未气恼地跑出屋,还好503的房门没有反锁,她推开门进去,一把揪住李大刚的T恤后摆:“你快下来!摔下去就完蛋了!”   老式窗户窗台很窄,人坐在上头本来就不稳,辛未这一把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瘦削的她硬是把个魁梧的李大刚从窗台上揪了回来,他嗷嗷叫着向后栽倒,胳臂挥着抓着把辛未也一起拖摔在地。两个人这一下摔得都不轻,李大刚的腰在地下不知什么东西上硌了一下,呲牙咧嘴好半天也没坐起来,躺在地下直喘气。看看床头的小桌子上,扔着两个二两五的二锅头空瓶。李大刚平时的酒量很好,今天可能因为心里有事,又是空腹,大半斤二锅头下肚人就晕乎了,他躺着,叽咕着,时不时还笑两声。辛未忍住气,把他拉起来扶上床,去卫生间绞条湿毛巾。李大刚接过毛巾捂在脸上,号得没人腔:“你个丫头,劲这么大呢,摔死老子了……”   辛未长出一口气:“李大刚,不行就跟别人借点钱呗,你……你别急……”   “能不急吗!”他哼哼,两只手把毛巾按在脸上,粗重地喘息着,“哎哟,可急死我了!我一大老爷们给几千块钱憋死,真他妈贱啊!哎咳哟!”   “李大刚……”   “甭理我!赶紧走!急眼了,再不走我把你卖了,丑是丑点儿,三千块钱还值。”   辛未抿紧嘴唇,把毛巾从他脸上拉下来,挂回卫生间里,回房打开床头柜,拿了昨天买的两件东西走回503,递给床上的李大刚。他愣怔地看着她手里的两条烟,半天没伸手:“什么意思?哪儿来的烟?”   辛未干脆把烟扔他怀里:“买的。”   李大刚拿着烟坐起来:“你买烟干什么?”   “看你整天抢别人烟抽就买了呗。”辛未推推眼镜,“我知道你省钱是想给廖小柔攒学费,也别这么省,该抽就抽。”   李大刚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再看看手上的烟,撇撇嘴笑了。三下两下撕开包装,拿一根赶紧点上,美美地吸一口:“要不怎么是心肝儿宝贝呢!真好,心肝儿买的烟就是好抽!”   辛未没好气地翻他一个白眼:“你抽完就睡会儿吧,我也回去睡觉了。”   李大刚一探手抓住她的手腕,怜惜地握了握,嘻笑道:“别着急走,陪哥哥说会儿话。坐下,坐这儿。”   辛未一弓腰坐在床边,隔着眼镜瞅他:“说什么?”   抽得太快,烟太浓,李大刚眯起眼睛看向辛未,笑着笑着,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他干涩地吞咽了一下,轻轻摇摇头:“辛未,我这样的男人是不是特让人瞧不起?”   辛未眨眨眼:“怎么会!”   李大刚嗤笑,仰首向后躺在被子上:“我知道,我这种人活一天就是糟蹋一天粮食,这么大的人,挣那点儿钱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想供妹妹读书,还想娶媳妇!你说我怎么就那么没用呢……”   辛未拍拍他:“别说了,睡吧,你喝多了,睡一会儿能舒服点。”   “我没喝多,我脑子清醒得很。”   “清醒个鬼啊,快睡!”辛未把被子从他脑袋后头抽出来,展开搭在他身上,“不许说话!睡觉!”   “心肝儿……”   “闭嘴,快睡!”   “我睡我睡……”李大刚的头发揉得很乱,两道粗粗的眉毛皱在一起,被子盖住了下巴,两片嘴唇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很多,“心肝儿,再陪我坐一会儿呗……”   辛未看着他,轻轻点点头:“你睡,我不走。”   口口声声说自己清醒的醉鬼乖巧地笑了,他老实地闭起眼睛,没几分钟就沉沉睡去。辛未捡起他随手扔的烟头放进垃圾篓,站起来,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未掩紧的房门外站着面无表情的何美女。不知道她在这儿站了多久,辛未迅速调整表情,微笑道:“何经理,他他,他睡着了……我喊他起来?”   “不用了,让他睡吧。”何美女垂下眼帘,很轻很无奈地叹口气,“小辛,等他起来麻烦你告诉他一声,我不在樱花干了,这就走,孩子也做好了,让他别发愁。跟他两年就当我瞎了狗眼,没人要他的钱,千万别给几千块钱憋死。”   辛未大惊:“何经理,你……”   何美女抬起漂亮的大眼睛,妩媚地对着辛未笑笑:“还有句话也帮我带给他……他要是个男人就别再藏着躲着,该来的还得来,在哪儿也躲不了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第8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被锁,内容挪本章,直接跳第九章看就行了,mua~~   第七章      何美女的离职在樱花一号店一连好几天都是话题焦点,那天正好杨艳值班,事后闲聊天的时候,她很是怒其不争地感叹了一番:“不就是个男人吗,李大刚那种孙子扔大街上保管没人回头多看一眼,至于把自己弄这个德性吗!亏她还在外头混了几年,真不开眼!真掉价!”   辛未闷头磕瓜子,对这个话题不发表任何见解。不过还好,再怎么焦点的话题也就议论一个星期,之后大家的生活还照样继续,李大刚一如既往地偷懒耍滑抽烟喝酒乱勾搭,丝毫没有因为何美女的离开而改变。   不过辛未倒是等来了一个好消息。她上班不到一个月就碰到了发工资的日子,白经理嘱咐财务按天给她结算了工资,打到新办的工资卡上。虽然只是少少的几百块钱试用期工资,可这是辛未此生头一笔劳动所得,她一整天都绷不住脸上的笑容,心里小算盘打来打去,想着要怎么花。想来想去,第一件要买的东西,肯定应该是送给郑铎的礼物。她问过李大刚和酒店里别的男同事,送男人礼物应该送些什么,但是郑铎的家世和兴趣爱好跟酒店里的打工仔们相差太太太远,三三两两的建议都不着调。趁着休息,辛未打算出去逛逛,说不定能挑到合适的礼物,顺便还要给夏颖买点东西,感谢她的热心帮助。   一早吃完早饭,背上双肩包乐呵呵地出门,在酒店大门口正好遇见来上班的白经理。从一辆白色小轿车里伸出头来,白经理朝辛未招招手:“小辛,你过来一下。”   辛未咧着嘴走过去:“白经理早。”   白经理停好车:“这么早到哪儿去啊?”   “今天我休息,出去转转。”   白经理微笑:“是要好好放松一下,你来这么久了一天都没休息过,真不错,跟酒店里同事们处得也都挺好吧,有没有人欺负你?尤其是李大刚那小子,他要是敢犯混你只管告诉我,我收拾他!”   辛未摇头笑:“处得都特好,李大刚一点也不欺负人,他挺照顾我的。”   “是吗。”白经理手上拿着皮包,站在车门边审视地打量着辛未,“象你这么讨喜的姑娘,到哪儿都能跟人处好,好好干。”   “嗯,一定好好干,谢谢白经理。”   白经理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不太能掩盖住岁月的痕迹,她笑着,眉梢抬了一下:“那个,看不出来啊,李大刚跟别人都犯过别扭,跟你倒是投缘。小辛,你也知道我是他姑姑,有个事我想跟你打听一下。”   “什么事啊白经理?”   “还能有什么事,就是餐厅何经理的事……他后来有没有说过什么?”   辛未突然想起来:“他没有跟我提过何经理的事,我也……没敢问他……不过白经理,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就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说。”   “那天晚上你跟他在值班室说话,我听见了一点。不是故意听的!那什么,你们声音有点大……”   白经理笑笑:“我嗓门是有点大,没事,听见就听见,那小子我也不是第一次训他。就这个事?”   “不是。我听见你们说三千块钱,那钱其实他没有乱花,他是把钱给他妹妹了。”   白经理脸上陡然变色,一霎那间凌厉的神情吓住了辛未,她张张嘴,仔细回想一下,好象自己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呀!白经理的呼吸都变得有点碎乱急促,她张张嘴,毫不镇定地假笑起来:“呵呵呵,你说那钱……给谁了……”   “给他妹妹了,廖小柔……在,在宁城大学上学的……”   白经理生硬地调整着表情:“你怎么知道廖小柔?”   辛未眨眨眼:“李大刚告诉我的啊,他让我帮他把钱送给廖小柔的,那钱他真没乱花,现在他自己连烟都不买了,就为给他妹妹攒学费,真的!”   白经理变白的脸上又变得通红,她瞪着辛未,突然扭头大步向酒店里走去,走到门口,回头又朝辛未很夸张地笑道:“哦,那个小辛啊,没事儿没事儿,你转去吧,玩开心点儿!”辛未不解地愣了好一会儿,抓抓头发离开酒店。坐在公交车上她一路寻思着是不是给李大刚打个电话,手机摸出来两三次,还是塞回包里。   上高中养成的作息习惯太不人性了,辛未一个大早来到市中心,人倒是很多,可都是上班的。商场都还没开门,她无可奈何地四处瞎逛,隔着一扇扇精心布置的橱窗傻看傻乐。九点钟以后商场相继开门,服务员们忙着整理商品,辛未穿得又土又廉价,背个破包,还架一副傻不拉叽的黑框眼镜,在商场里走到哪儿都没人搭理。而她满腔的热情也被物价牌上的数字彻底击溃,原来自己连上这么多天班,日夜倒班一天也不休息,挣到手的钱连只衣服袖子也买不起。   知道贵,不知道这么贵!辛未悻悻然地离开大商场,还是走到了相隔不远的地下商场,这里有一间间琳琅的小店铺,东西品质不高,价格也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逛了两个多小时,货比几家挑来拣去,给郑铎买了一只看样子还不错的瑞士军刀,给夏颖买了两幅十字绣,最后还给李大刚买了只打火机,烟鬼一般都会喜欢这个吧。   中饭犒劳了自己一顿麦当劳,吃完一只汉堡,给郑铎发了条短信:你现在在宁城吗?有没有时间?   一分钟以后电话响,郑铎的声音颇有些冷淡:“找我有事?”   “嗯哪,有事,你在宁城啊?”   “在,什么事?”   辛未心情很好,人就轻松,听着郑铎的声音也不象以前那么紧张:“我发工资了,给你买了件礼物,你什么时候回家我给送过去。”   郑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出声:“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你不上班吗?”   “不上了。”   辛未低声笑:“我在新街口,书城楼下的麦当劳。”   “等着,马上到。”   辛未休息肯定不能在周末,所以市中心的麦当劳里也不算人满为患,坐在离门口很近的一张双人桌边,辛未抱着杯可乐慢慢地吸,有一眼没一眼地翻看手机里的小说。郑铎的部队在东郊,离新街口距离很不近,可他赶过来的速度快得令辛未瞠目,她嘴里还含着吸管,张大眼睛看着急匆匆推门走进麦当劳的戎装军人。   军装穿在别的男人身上是加分,穿在郑铎身上那就是打着滚地加分。他从部队过来,穿得格格正正一丝不苟,压低的帽檐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小腰板别提多挺拔了。站在喧闹的餐厅门口,他一步也不多往里走,只抬起手朝着辛未勾一勾,还微扬起脸,一副很不耐烦、很倨傲、很不知道自己是老几的模样,让所有脸朝着门的女性同胞们整齐地把视线汇聚过去。辛未没想到他来这么快,薯条和红豆派和可乐都没吃完,她慌慌乱乱地背上包,拎上刚买的东西,还得拿上没吃完的一堆乱七八糟,一溜小跑到郑铎身边。郑铎看看她,皱起眉头,把她的包和拎的纸袋接过去,用胳臂肘抵开玻璃门,等着辛未走出去了,再和她并肩而行。   军车牛13兮兮地停在市中心主干道一块明晃晃的禁停路牌下,上了车,辛未把吃的东西放下,拿出包扎好的礼盒递给他:“那,这个送给你的。”   郑铎接过来,小心地把包装纸拆开,再打开盒盖,拿出里面的瑞士军刀。小店里买到的廉价仿制品,郑铎妈妈给狗修指甲的工具都比这个强百倍,可他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了很久,很慎重地放进口袋里:“谢谢。”   辛未强烈期待地谄笑着:“喜不喜欢啊?”   郑铎点头:“特别喜欢!”   她如释重负,乐开了花:“你喜欢就好,我就怕你不喜欢。”   郑铎深深地凝神着她,伸过手臂在她头顶上轻轻抚揉:“长大了,懂事了……”   四门紧闭的车厢里满是他的气息,辛未有些羞涩又有些紧张地笑笑,无所适从地拿起红豆派:“你吃中饭了吗?没吃啊,那正好我买了这个派,很好吃的你先吃点儿垫垫吧,我没动过,要不还有薯条。”   郑铎严肃的脸庞上闪现出笑容,他摇摇头,笑得低沉好听:“发工资就请我吃这个?那可不行,我要吃好的。”   “好的……是什么的?”   郑铎笑着揪揪她的耳朵,发动汽车驶进马路上的车流里。      好的,自然就是贵的,味道自然也就是很不错的。   辛未瘦是瘦,食量却挺肥,吃了一只汉堡,喝了半杯可乐,到饭店以后还是敞开来大吃了一番,吃得胃都鼓了起来。她笑嘻嘻地拍拍肚子,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吃到这儿了。”郑铎眼睛里满是笑意,放下餐巾,招来服务生。辛未理直气壮地装没看见他拿卡付账,本来她那点七零八落的工资也付不起这顿饭钱。   吃完饭,郑铎开车送她回樱花一号店。车停在酒店外的路边,辛未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郑铎,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又有什么事?”   辛未扶扶眼镜:“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郑铎有些意外,但是什么都没问,他拿出皮夹抽了张卡:“拿去,我的密码你知道。”   辛未摆摆手:“三五千就够了,不用……”   郑铎直接把卡塞进她口袋里:“要多少自己去取。”   “旁边就有取款机,要不你等我一下,取了把卡还给你。”   “我没闲功夫等你,部队还有事。”   “那那,那我过几天再给你打电话吧。”   郑铎侧头看着辛未,在她打开车门的时候又拉住了她的手:“未未……”   “啊?”   郑铎好看的嘴唇抿着,下巴上的胡子剃得干干净净:“未未,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乐宁生他妈妈到宁城来了,可能要见你。”   辛未一上午的好心情烟消云散,她僵硬地瑟缩了一下:“我……我不见……郑铎……我不想见她……”   郑铎安慰地笑笑:“不想见就不见,有我在没人敢逼你。她要是给你打电话或者让人来找你,你就告诉我。”   “嗯,好的,谢谢你郑铎。”   辛未把车门推开,可是郑铎还没有松开她的手,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抚摩着,有太多话放在心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你发工资请客,还让我掏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记住了?”   辛未甜甜地应着:“下次一定我掏钱。那我先走了,改天再联系。”   “未未……”郑铎的手握得更紧,他思忖着踌躇着,不由自主地怯懦着,“你……还是把头发留起来吧,长头发好看……”   辛未用另一只手抓抓自己的齐耳短发,微笑点头。   下车,挥手,告别。目送郑铎的车驶离视线以后,辛未心情复杂地低着头往酒店里走。脑子里乱的很,吃得又太撑,她现在需要好好睡个午觉,让自己恢复平静。   总台那儿有几个客人正在办入住手续,杨艳抬眼看见辛未,十分着急地朝她招招手。辛未走过去,自动自觉地帮忙,填单子验身份证收押金,忙完一切以后杨艳拉她坐了下来,缩低一点,小声地说道:“怎么才回来!李大刚走了你知不知道!”   辛未没明白过来:“走了?走哪儿去了?”   “辞职了,跟何经理一样不在樱花干了!”   “啊!”辛未惊住,“他好好的他……为什么呀!”   杨艳耸耸肩:“真没看出来,那小子还挺痴情,肯定是追何经理去了。”   辛未紧紧皱眉:“早上吃早饭还看见他来着……”   “谁说不是呢,我们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刚才吃中饭的时候有人听白经理说他走了,突然辞职的,说走就走。他也精得很,昨天发工资今天就抬腿走人,什么也不耽误。”   “白经理?是白经理说他辞职的?”   “是啊,要不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呢!你是没看见,三楼姓赵那个新来的当场就掉泪了,才勾搭上没几天,热乎得象什么似的,走的时候李大刚连个屁也没放,男人都他妈混蛋。”   辛未没有太留心听杨艳说的话,她攥着两手汗,不知道李大刚的突然离开是不是跟她早晨和白经理的对话有关。她只不过解释了一下那三千块钱的去处,这个有什么问题吗?哥哥给妹妹付学费,这是好事啊,再说白经理是李大刚的四姑,那应该也是他妹妹的四姑……要不然就是因为李大刚和廖小柔之间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事……该不会他们俩真的有什么秘密,却被她不小心捅破了!   辛未猛地站起来向电梯间跑去,杨艳说得正起劲,被她吓了一跳:“辛未,哎,辛未,你干嘛你……”   冲进电梯拍按按键,辛未抬头盯着屏幕上的楼层数字,紧张地跑上楼层跑过长长的走廊。503的房门紧锁着,拧好几下没拧开,辛未焦急地拍打着,扬声高唤:“李大刚!李大刚!你开门啊!李大刚!”   拍门声在走廊里震荡着,但是没有人开门。辛未的心跳很快很慌,她用手按住胸口,不死心地往门上用力踢一脚:“李大刚!”走廊那一头有人把头伸出房间往这儿看了看,又缩回去。辛未喘息着,拿钥匙打开门,扑到窗边向外探身,隔壁窗台上空空荡荡,没有人喝醉了再坐在那儿抽烟。   那个土匪流氓王八蛋……就这么离开了,消失了?      第八章      李大刚辞职的消息点燃了樱花一号店全体员工火热的八卦之心,有关他和何美女的j□j,以及之前之后跟别的女人的j□j,都被传得纷纷扬扬。过了好些天,夏颖同学离开酒店回家正式开始高考前的冲刺了,李大刚的话题还是三五不时被提起,而且越传越离谱,已经有人言之凿凿地把他和白经理扯到了一起:什么姑姑侄子,那都是蒙你们这些二百五的,看不出来他俩什么关系吗?那老女人凭什么对李大刚那么关照?嘁!这年头不管男人女人,手上有了钱就都想着点子玩,男人玩女人,女人玩男人,各取所需罢了。   辛未不止一次在路过503的时候转一转门把手,可每一次门锁都结结实实地锁着。杨艳看她情绪有点不对,悄悄问过她:“你怎么回事啊?李大刚辞职,你舍不得啊?”   辛未装傻:“我是舍不得啊,他还欠我两条烟钱没还呢。”   “那个孙子!”杨艳不屑地翻个白眼,“活该,谁叫你借钱给他!”辛未笑笑,不再多说一句。她很小心地观察了白经理一阵子,没能观察出什么所以然来,对李大刚莫名其妙的突然辞职就更加怀疑。   李大刚没有再回樱花一号店,廖小柔却突然出现了。   她没有直接走进酒店,而是先给总台打了个电话,辛未正好在上班,听见廖小柔声音的时候,白经理正迈着婀娜的步伐从酒店大门进来,身边有个年轻的高个子男人和她并肩而行。辛未下意识握紧电话听筒,很生硬地笑道:“您好,请稍等,我帮您查一下。”   垂下头装模作样在电脑里查看明后天的房间,余光始终牢牢盯在白经理身上,等到她的年轻男人一起走上楼梯,辛未立刻松口气,坐下来埋头低声说道:“你哥没告诉你啊,他辞职了,不在我们酒店了。”   廖小柔十分震惊:“辞职了?他去哪儿啦?他离开宁城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廖小柔小心地问道:“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是不是……他闯什么祸了?”   “没有,没闯祸,挺好的,就突然辞职了,我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辛未顿一顿,用比廖小柔还要小心的语气说道,“要不你问问你四姑,她可能知道。”   “四姑?”廖小柔不解,“什么四姑?”   辛未的眉头皱起来,她:“嗯?我听李大刚叫他四姑四姑的……他不是你哥吗,你不知道他四姑是谁?”   廖小柔是个聪明女孩,辛未的话听在耳中,她依稀觉得这是个试探:“他是我哥!可我们没有四姑,只有个大姑,现在老家呢。”   辛未没有廖小柔那么曲折的思维,她提到白经理只是想给廖小柔一点暗示,但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没有四姑?那李大刚成天叫白经理叫那么亲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的象传言一样,这只是蒙人的借口,实际上他们俩之间有某种不被人待见的非一般男女关系?   聊了几句挂断电话,辛未答应了一有李大刚消息立刻通知廖小柔。仿佛象是要印证她心里的胡乱猜测,中午在食堂里,李大刚隐密升级版正式出炉。这次消息的来源据说就是他最后勾搭的那个三楼服务员,辛未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听旁边的女孩们交头接耳,原来李大刚真的不是好东西,白经理和何经理都给他钱,他在外头还有好多财路,手机里存了一堆莺莺燕燕,这个姐那个姐的。怪不得他整天犯困,逮个空就偷懒睡觉,原来都是累的,体力活啊,也不容易,哈哈哈……   辛未有点吃不下去了,硬是把嘴里的饭咽进肚子里,还喝了满满一碗汤。晚上7点交过班,她在狭小的宿舍里坐了一会儿,实在憋闷得难受,又穿上鞋出门逛逛。莫名其妙就走到了李大刚常带她来的烤肉摊。是啊,他那种男人一看就不是好人,既馋且懒的,当然不会好好工作本份生活,让女人陪他睡觉了还给他钱,这也是人家的本事。但是他又怎么会连买烟的钱都舍不得花?几千块钱就能让他憋得抽闷烟喝闷酒,努力点的话,睡一个星期就能挣到这么多吧……   口袋里的猫叫让辛未回过神来,拿起手机,屏幕上闪动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一般这种来电辛未都不接。挂断之后没几秒钟,还是这个号,又响了。辛未犹豫着接通,放耳边喂一声。电话那头的李大刚中气十足:“丫头片子,掐我电话!”   他打电话给辛未是约她见面,他妹妹的事,还想再劳烦辛未一次。   冲回宿舍拿上郑铎给的银行卡,飞奔到最近的ATM机上取了五千块钱,辛未难得奢侈地打辆车直奔约好的地点。   那是汉中门附近的一个大排档,李大刚穿着加油站的工作服正和几个同事喝酒,辛未一下车就听见他的东北大嗓门。看见辛未,他和同事们交待几句,小跑过来,亲切地拍拍她的头顶:“哟,瘦了,想哥哥想的吧。”   辛未扭头躲过他的巴掌,看看他,气色不错,还是笑得没心没肺:“你怎么跑这儿来啦?”   李大刚乐呵呵地拉住她的手,顺着马路往前走不远,过条人行横道,到了汉中门市民广场。这儿周围一小圈城墙,广场中间还有个很大的城垛,就是人太多,半天没找天一张空的长椅。通往城垛顶上的坡道中间竖着铁丝网门,李大刚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捅捅锁眼,打开门带着辛未走上去。   “还是这儿好,人少。”李大刚伸了个懒腰,回头冲辛未直乐,两只眼睛晶晶亮,“心肝儿,不是我不想跟你打招呼,主要是走得急,没赶上。你呢,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   “我哪有你手机号?”   “蠢丫头,总台那儿不是有通讯录吗,每个人手机号都有。”   辛未搔搔头:“我没想起来……”   李大刚撇撇嘴:“还好我记得你的号码。心肝儿,我本来也不想麻烦你,实在是没找到合适的人……我妹那儿,再帮哥哥跑一趟吧,我这有两千块钱,你帮我送给她,还有一个多月放暑假了,让她回家时候给爹妈多买点东西。”   辛未的手在口袋里抓紧手机:“在加油站工资这么高啊……”   “高个屁!妈的,那么点儿工资不够塞牙缝,我来还没到一个月,没开支呢。”   “那这钱哪来的?”   李大刚瞪眼:“干嘛?你还管起我来了!你管我钱哪来的呢!”   “我不是管,我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辛未咬着嘴唇,打开背包,拿出刚取的钱,“我正好遇见个朋友,就帮你借了点,不多,你要是急着用就……”   李大刚沉声打断她:“你管谁借的?”   “一个朋友啊。”   “什么样的朋友?”   “反正你也不认识。”   李大刚隐隐有些怒意:“你帮我借钱干什么?赶紧还了去。”   “没事的,这钱不着急还,你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我不缺钱!”   “你是不缺钱,可总要去看看何经理吧,她都……都那什么了,你也应该……意思一下吧……”   李大刚瞪着辛未:“你管的还真多!我干嘛要去看她?她是我什么人?我用得着意思她吗!”   辛未也有些生气了:“你这么说……太没良心了吧!”   “良心多少钱一斤?”李大刚冷哼着,转身向一边走了几步,“算算算,你也走吧,我这么没良心的人不敢麻烦你!”   辛未跟过去:“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也该……”   李大刚笑了:“孩子在哪儿呢?”   “那……那你也不能不闻不问啊,再怎么说那孩子也是你们俩的。”   “谁知道那是谁的种?睡过几觉就赖我头上,我也太冤了!再者说了,跟我睡过的女人那么多,要都把孩子赖给我,我还不得跳楼啊!都是玩玩的,她自己没玩好,弄出人命来了,关我屁事。”   “李大刚!”   “干嘛!”   “怪不得何经理说跟你是瞎了狗眼,没见过你这么差劲的男人。”   “那是你见过的男人太少。”   辛未怒瞪他:“别人那么说你我还不信,原来你真是那样的人!李大刚,你真恶心!”   “我什么时候又恶心你了?”李大刚大笑,“说我听听,别人都是怎么说我的?我到底是哪样的人?”   “你是什么人别问我!你那恶心钱也趁早别拿去给廖小柔,自己留着用吧。”她说着,拉开包把五千块钱放回去,大步下城的坡道走去。李大刚快走几步,抓住背包把辛未拉停在雉碟边,这一下使的力气也很大,辛未连挣几下都没能挣脱。李大刚嘴角噙着笑,眼神凌厉地看着辛未:“恶心钱?什么意思?我人恶心也就算了,钱怎么也恶心你了?”   辛未的眼镜滑到鼻尖,她两只手抓住背包,没顾得上扶:“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用这种钱!”   李大刚浓密的眉毛抬了抬,了然地笑了:“这种钱……原来你,这么想的……呵呵,别把话说得太难听了,这钱哥挣得也不容易,男人可不象女人,不是叉.开.腿就有钱来,是不是。”   辛未胀红了脸,夺不过背包,干脆松开手。李大刚把包往地下一扔,张开两条胳臂把她挡在他与冰冷的雉碟之间。突然就被他完全彻底地围困住,汽油味很重,凑近了还能闻到浓浓的酒味,夜色里,他全身都是易燃的气味,仿佛有一点火星就要燃烧爆炸。辛未愤怒地踢他一脚,踢出去的腿却被他的两条腿准确地夹住,怎么也收不回来。单脚着地的辛未很猛地晃了一下,李大刚就势收拢手臂,把她抱进了怀里。辛未觉得有些不对劲,双手推着他的胸*口,咬牙低语:“你想干嘛!”   李大刚笑着耸耸肩,腾出一只手来慢慢地解开加油站工作服的纽扣。藏青色的工作服底下就是赤果的皮肤,他很有耐性地、一个一个地解开扣子,再换着手把上衣脱掉,露出了肌肉结实的身体。两只手掌捧住辛未的脸庞,李大刚垂首轻笑着,十分爱怜地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尖:“你说我想干嘛?”   “李大刚!”   “别叫名字,叫哥哥。”他指尖轻按住辛未的嘴唇,温柔地摩挲着,粗糙的指尖吓坏了辛未,她用力扭头,他笑着扳住她,俯低身体把她的唇瓣含进嘴里。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是吻,他舌尖上好象还留着酒精的辛辣滋味,辛未用尽全力也躲闪不开,紧闭着双唇,还是不可避免地尝到了他的味道。男人灵活有力的唇舌吸*吮.舔*弄,双手也在女孩的身体上游走,短短几秒钟,辛未惊怕得眼前发黑,在李大刚怀里哆嗦成一团。   带着几分醉意和怒意,李大刚舔了舔辛未的耳垂,嘻笑道:“哥哥亲的舒不舒服?练出来的,知道不?心肝儿,哥的j□j可好了,亲下面比亲上面更舒服,想不想试试?哥给你打折。”   辛未吓出了眼泪,无法自持地啜泣着,李大刚摘掉她的眼镜,舌尖在她眼角勾舔一下:“哭了?哎哟哟,那就免费吧,也是个穷孩子,一说要收钱都吓哭了!”   辛未低下头,哭得越来越大声。李大刚渐渐收敛起脸上戏耍的笑容,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看着她软软地瘫坐在了地下。捡起工作服穿上,再捡起包扔回辛未怀里,他冷着脸不发一语地向坡道下走去,仍旧捅开门,站在门口静静地等着。好一会儿辛未才抹着眼泪走下来,背着包,手里攥着眼镜,越过李大刚身边走得一步不停。   广场外就有公交车站,辛未走在前面,李大刚跟在后面,两人之间差了十几步距离。公交站台的广告灯箱又大又亮,她羞恼愤恨地抽泣着,用手背大力擦了擦嘴唇,等了一两分钟,跳上驶来的第一辆公交车。晚上坐车的人少,坐在座位上,抱着包,辛未低下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背包上。李大刚站在站台上的人群里,看着这辆花红柳绿的公交车关上门,由慢而快地驶远,不一会儿又停在了远处的红绿灯前。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太多情绪压抑太久,找不到一丁点发泄的突破口,他已经成了一只鼓胀到极限的汽球。这个夜晚,这个傻得要死的毛丫头,为什么偏偏要那么准确地一针就扎下来,让他崩裂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嘴里发苦,想抽烟,从口袋里摸出来的竟然还是她给他买的烟。在加油站上班严禁烟火,这么久了两条烟还没抽完。抬起头,公交车还停着,红灯前的计时器一秒一秒倒数跳动,几十秒钟一眨眼就到尽头。   路灯下忙碌的车流里,突然窜出个匆匆的身影。李大刚用力摆动手臂,发疯一样在来往的汽车之间奔跑,来不及扣好的工作服全被风吹在身后,年轻精壮的身体爆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可还是慢了一步,公交车缓缓起步,车窗上倒映着乱糟糟的灯光,他看不见车里的辛未。咬紧牙关发足狂奔,李大刚伸手死命往车尾上拍打,边拍边吼:“停车停车!你他妈停下!”   司机很响亮地回骂了一声,转眼从后视镜里看见是个有横有竖高大凶猛的小伙子,于是立刻闭上嘴,把车停在了停车线前。李大刚一路拍打过去,从打开的后车门蹦进车里,连人带包拎起辛未,象阵风一样刮进来又刮出去。关了车门,司机骂骂咧咧地开车走了,被堵了一小会儿的汽车也跟着开走了,宽阔的马路中间,一个魁梧男人紧紧抱着怀里瘦削的女孩,埋首在她肩头,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车流在身边或行或停,红绿灯在夜晚交错闪亮。看不见星星的繁华城市里,没有人能想起自己最后一次抬头是在多久以前。汽车行驶的声音很吵,辛未没有听见李大刚粗重的喘息,也不知道这个粗野的男人是不是酒喝多醉得掉泪了,她只感觉到肩头有一阵隐约的湿润,她只听见他愤懑痛楚的低声呢喃:“我喜欢她……真喜欢她……我真的想跟她好好过日子……怎么办心肝儿,我也心疼她,我难受……真,真难受……”   辛未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她努力抬起手臂环抱住李大刚,在他背上轻轻地拍抚:“我明白,我明白……”   他搂得更紧,一松手就会失去她似地,怎么也不愿意松开手。害怕寂寞是因为曾经寂寞过,害怕失去是因为失去了太多,这个小丫头象是根浮木,今天晚上,他只想抱着她,把头伸上水面喘口气。一口气就好。       ☆、第 8 章   .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第九章      便利店里买了一盒听装啤酒和两瓶矿泉水,回到城垛顶上,李大刚随便往地下一坐拉开啤酒就喝。辛未象半个月没刷过牙似的,蹲在角落里漱口漱光了一整瓶矿泉水,拧开第二瓶还想继续漱的时候,李大刚扬手把一只捏扁的空易拉罐扔到她身边:“差不多就行了,我又没毛病,不会传给你。”   辛未回头狠瞪他:“你有狂犬病!”   李大刚哈哈笑,又拉开一听啤酒,朝辛未招招手:“来来来,喝点酒,酒精最消毒。”   辛未擦着嘴角和下巴上的水走到李大刚身边,一蹲身也坐在了地下,拿起易拉罐了口啤酒。李大刚讪笑着用脚轻轻碰了碰辛未的脚:“我拿你当妹妹,纯妹妹,没有一点儿坏心思,我保证!”   辛未斜眼看他:“想的美,谁愿意当你妹妹?”   李大刚笑着又碰她一下:“那什么,刚那个不算,你就当上嘴皮碰了下下嘴皮,我我我……其实吧我亲你就跟亲了个小猫小狗似的,那绝对是发自肺腑滴纯洁,唉唉别打人哪,哥话糙理不糙,我说你真打啊!唉唉唉轻点儿轻点儿打!轻点儿!”   辛未不乐意再提起这个话题,虽然李大刚是半怒半耍,但毕竟那也是双唇相接,唇舌上沾染了陌生味道的感觉实在很差很烂。她使劲打了他几巴掌,喝一大口啤酒在嘴里咕噜咕噜,爬起来跑角落边吐到了下水道的盖子上。李大刚瞪着她的背影扬声着急地唤道:“别介别介!啤酒老贵的!还有矿泉水,用水漱!死丫头片纸那么糟贱东西呢!”   辛未越想越别扭,越别扭越犯堵,坐回来低下头生闷气,任李大刚怎么插科打诨也不理会,足足晾了他有一刻多钟,这才不理不睬地嗯嗯了两声,从他手里把刚拉开口的一听啤酒抢过来。喝一大口,辛未不解气地又踢他一脚:“你和何经理,你们是怎么回事?你真的喜欢她?”   李大刚拍拍裤子上的脚印,垂下眼眸,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自嘲:“嗯哪,真喜欢。”   “有多喜欢?”   他拿根烟叼在嘴边,打火机打了好几下都被风吹灭了,用两只手密密地捂成一个圈,好不容易把烟点着。有烟有酒,他伸伸懒腰向后躺倒在古老的城砖地上,四仰八叉地笑道:“没喜欢过别人,不知道是有多喜欢……”   辛未看着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打从心底里愤慨:“喜欢她你为什么不跟她在一起?你找她去啊!想办法把她再追回来啊!”   李大刚朝天空吐一口烟:“追不回来了。”   “不会的,她喜欢你,我能看出来!”   他斜眼冲她乐:“你又看出来了?你看哪个女人不喜欢我?知道喜欢是怎么回事吗,净胡扯。”   “喜欢就是想在一起,舍不得分开……我这也是话糙理不糙!”   “是不糙……”李大刚眯起眼睛笑,隔着自己吞吐的烟雾看向遥远的天空,“想在一起的人多了,舍不得分开的人也海了去了……光理不糙有什么用?理是理,事是事。什么是理?知道,就是做不到,那才是理。”   辛未简直想把啤酒倒他脸上:“这有什么可做不到的?你喜欢她,她喜欢你,你们俩在一起,这很难吗?”   李大刚饱饱地吸了两口,鼻子里嘴里都有烟冒出来,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沙哑:“很难……”   “难个鬼啊!李大刚,你说话我怎么都听不懂!”   他侧过头很鄙视地翻她一眼:“哥这就是境!界!切,我跟你个丫头片子说这些,这不对驴弹琴吗!”   辛未又气又笑:“你才驴!”   李大刚也笑出了声:“别光说我,你也说说你的事。跟我打架的那家伙,你们俩又是怎么回事?”   辛未不提防他一下子就把话题扯到了自己和乐宁生身上,这个弯转得太大太快,她愣了好一会儿,讪笑道:“也没怎么,我和他……我们……以前认识……”   “废话!”   辛未放下啤酒,轻轻抱住自己蜷起的双腿,细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手指无措地玩着球鞋的鞋带:“我们……怎么说呢,我妈……是他爸……的前妻……”   李大刚坐起来,用手指掏掏耳朵:“听着怎么这么绕得慌,再往下说说,前妻,那后来又离了?”   “嗯。”   “然后呢?”   “然后……他爸又娶了他妈……”   李大刚点头笑:“我明白了,然后你妈又嫁给你爸,是吧。”   辛未的刘海整齐地覆在额头上,一直盖过眉毛,有些日子没修剪了,搔着眼睫,很痒:“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妈没嫁你爸?那你哪儿来的……”李大刚就算喝得再怎么迷糊,也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太不该问了。他立刻闭嘴,嘿嘿笑着凑过来,“行了不说这个了,本来就醉,你这绕得我更迷糊。走吧,我送你回樱花。”   辛未点点头:“哎对了,还有件事,今天廖小柔来找你的。”   李大刚很明显地有些吃惊:“她去樱花了?”   “先打电话来的,刚好我值班,我跟她说你走了,她就没进酒店。”   “那……你值班的时候旁边有别人没有?”   “李大刚,”辛未看着他,“是白经理让你离开樱花的吧,因为廖小柔?她不是你妹妹吗?”   李大刚脸上的肌肉拧了一下:“她是我妹妹……都是我们家的那点破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以后有功夫了再告诉你。”   “李大刚,那三千块钱的事是我告诉白经理的,我是不想让她误会你,才……真对不起给你惹事了。”   “说你是驴你敢还不承认!”李大刚在辛未头顶上一通揉,揉乱了她的头发以后把她拽起来,拿上没喝完的啤酒,一步三晃地离开城垛。   夜班公交车里,穿着加油站工作服的男人和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并肩坐在最后一排。晚上车少,公交车司机把车开得飞快,车尾的人摇来甩去,辛未要用两只手用力抓住前排座位扶手才能坐稳。李大刚被她晃荡的样子逗乐了,伸胳臂揽住她的肩膀,对着车厢前方很粗鲁地一声暴喝:“哥们儿!慢点开!”   安静车厢里零星几位乘客全都吃惊地扭回头,三两秒钟之后,车速明显放慢。辛未扭头看着他,闻着汽油味、烟味和酒味,不由得笑了,白净脸蛋上是一双反射着迷乱灯光的大眼睛,车窗外的风吹起刘海,露出两道秀气的眉毛。李大刚安慰地拍拍她肩膀,嘻笑着眨一下左眼,把她搂紧些。   年轻的女孩还没有被命运的坎坷和波折彻底打垮,也还没有因为眼泪和痛苦就放弃憧憬。但是在颠荡不平的道路上行走了太多个孤单夜晚,她心里对一个依靠或者一个拥抱的渴望已经变成绝望。突然就有一个人在担心她会不会摔倒,突然就有一双手臂在最无助的时候揽抱住她,这种惊喜对她而言更象是幻觉。但就算是幻觉,也请幻觉得久一点吧。刺鼻的汽油味仿佛也不再难闻,她一垂眸就能看见的那个胸膛充满诱惑,刚才她安慰过他,那么现在是不是也能在那里再靠一会儿呢?没有多想,也没有多犹豫,两听啤酒在肚子里使劲鼓励辛未,她微笑着半侧过身,亲昵地偎靠进李大刚的胸口。   李大刚看着朝自己凑过来的辛未,安然坦然地把她搂得更舒服一点。人与人之间就是有种说不清的缘份,从他第一眼看见辛未时就觉得她很亲切,这种亲切和爱情亲情都无关,就是一种直觉的喜欢。象这个小丫头说的一样,喜欢就是想要在一起,不舍得分开,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是那么自然而然、那么舒服,他会忍不住想要疼惜她,也会忍不住想要使唤她,相识不久就可以亲密得理所当然。歪着头把脸颊贴在辛未头顶上,感觉自己的胡茬在她发丝里刮来刮去,李大刚醉意熏然地咧开嘴,全身都充满了轻飘飘的气体,傻呵呵地又哼起了二人传。摇摇晃晃的公交车里,最后一排座位上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都慢慢闭起了眼睛。   车开到底站,李大刚和辛未同时被汽车喇叭声惊醒,睁开睡得迷登的眼睛,看见车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俩流着哈拉子睡得又香又甜,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回头正瞪着他们。拎起辛未跳下车,一阵晚风吹在脸上,李大刚清醒了很多。左右看看,鸟不生蛋的地方,最后一班公交车早就开走了,车站路牌上那个倒霉的地名很是陌生。无奈之下,睡过站的两个人只好走到路边等出租车。   辛未站不太稳,全身重量都挂在李大刚胳臂上,他懊恼地揪住她鼻子晃了晃她的脑袋:“心肝儿,站直了!”辛未只是傻笑,他仔细看看,小丫头片子面若桃花星眸微掩,已然半醉了。两听啤酒也能醉,李大刚摇摇头,老远看见一辆空驶来的出租车,赶紧挥胳臂拦下。   原本不想去樱花一号店的,怕撞见四姑,但是辛未这样,让她自己一个人回去肯定不行。李大刚硬着头皮,还是和辛未一起在离酒店大门不远的地方下了出租车,看着她一步三晃地走进了玻璃门里。   抒口气,转过身,向前走一段路。再回头看看,在高大梧桐树的掩映下,看不全樱花酒店的全貌。但是在树梢之上的那片红色屋顶下,某一间朝南的狭小屋子里,曾经有个美丽的姑娘带给他世间最极致的快乐甜蜜。夜半的街头,李大刚仰起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坐在马路牙子上一个人喝起了啤酒。趁着酒意,拿出手机,打开号码簿,在第一个号码下选择了‘删除’,手机屏幕上跳出个小小的对话框,确定要删除该号码吗?确定?还是放弃?   辛未说的对,但是不全对。喜欢并不仅仅是想要在一起和舍不得分开,有时候喜欢还意昧着想要让她过得更好、过幸福。这些幸福他给不了,象他这样背负了太多过往的人连自己的明天也无法预知,他实在不能再把他最疼爱的人也牵连到没有希望的沉没里。所以即使是自己选择的路,自己也没办法走回头。高举起一只易拉罐,李大刚遥敬着五楼东头紧闭的第二扇窗口,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坚定地按下了确定键。   辛未一走进酒店大堂就朝总台后的同事招招手,一直傻笑着,脸上的肌肉都有点僵硬。眼镜被李大刚摘下来之后放在包里,她醉眼朦胧,没看清同事朝她递的眼色,也没察觉到身边有什么不同,乐着笑着向电梯走去。同事赶紧扬声唤她:“小辛,有人找你,等到现在了!”   辛未歪头瞅瞅总台,再顺着她的手向大堂一角的几张沙发上看过去,穿着军装的乐宁生和一位衣着端庄中年女人正坐在那儿看着她。一个寒颤颤的激灵从头顶打到脚底,醉意顿时消失大半,辛未站着,忐忑地回应着中年女人的视线。中年女人慢慢站起来,朝她亲切微笑:“未未,你回来了。”   同事和保安都在大堂里,被几双眼睛同时盯着,辛未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过去,对中年女人点点头,挤出笑容:“姨妈……好,好久不见……”   中年女人走到辛未面前,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以指为梳帮她理了理凌乱的短发,一股很好闻的香水味和她身上的烟味酒味汽油味很古怪地混在一起:“我听郑铎说你身体不太好,上班又很忙,没时间出去,就和宁生过来看看你。是瘦多了,一个人在外头,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辛未脸上又红又白,她能听出姨妈的话外之音,脸颊上被指尖抚过的地方象被毛毛虫蜇了似的又麻又痒,她很想立刻去洗把脸。姨妈叹息着把手收回去,不无自责地说道:“好好地怎么不想念书了?在这儿工作……怎么样?累不累?”   辛未抿着嘴唇摇头,又紧张又抗拒的神情怎么也掩饰不住。姨妈垂眸,眼风往乐宁生那儿瞥了瞥,微笑着握住辛未的手:“这么久没见了,姨妈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我们去找个地方坐坐好吗……就我们俩,没别人,好不好未未?”   辛未的脚趾在鞋子里用力扒着鞋底:“我,那个,明天早上还有早班……”   “聊一小会儿就好,不用太长时间,”姨妈似笑似叹,“未未,三年都没见姨妈了,你都不想我的吗?我还以为你看见我会很高兴呢!”   辛未干笑:“是很高兴……”   “那就好!车在外面,我们走吧。”姨妈亲切地揽着辛未的肩膀向酒店外走去,乐宁生快行几步,帮她们拉开了大堂的玻璃门。走出去,最贴近乐宁生的那一瞬间,辛未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铮然竖起,刺挠得可怕。   司机打开车门,辛未和姨妈坐进去。还好,乐宁生自己开了一辆车跟在后面,没有一起进来。轿车离开樱花酒店停车场,向右拐进行车道,缓缓加速朝前驶去。辛未坐在后排右侧,别扭地向窗外看去,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姨妈的话。车窗外,一棵高大的法桐树下,那个坐在斑驳树影里垂头丧气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辛未吃惊地趴在车窗上,用力拍拍玻璃,大声说道:“停车,快停车!”   轿车很急地刹停,乐宁生就看见辛未打开车门从前面的车里下来,走到路边拉起一个坐在地下的男人,那男人分明就是跟他打过一架的樱花酒店保安。辛未和保安说了几句话,两个人手牵手走回前面的轿车边。乐宁生皱紧眉头,也下车走过去,看见辛未脸上轻松了很多的笑容,听见她对坐在车里的姨妈说道:“这是我男朋友,能带他一起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第十章      同样都是制服,军装和加油站工作服穿在身上的感觉就是那么强烈地不同。   有李大刚在,辛未和姨妈的聊天变成了四个人尴尬的对坐,姨妈语气温柔态度亲切地询问了辛未的生活和工作情况,除此以外,更多的话题都只能捂在肚子里,说不出来。匆匆坐了一小会儿,姨妈很依依不舍地让司机把辛未和李大刚送回了住处。   坐在豪华轿车里,回头看看刚离开的酒店,李大刚摇头叹息:“樱花跟这儿真没法比。”辛未失笑,五星级和经济型当然没法比。   司机先送的辛未,她今天晚上第二次和李大刚挥手告别,疲惫不堪地回到宿舍里洗澡上床。可能一碰到枕头她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调皮的猫叫声喵喵喵地响起,辛未哀叹着摸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李大刚的号码:“哎哟大哥啊,才分开你就想我了?睡觉呢!”   李大刚轻声笑,说话声音有点不同寻常的严肃:“心肝儿,刚在车上我就想问你,你说他爸后来又娶的他妈,是不就是你姨妈?”   “嗯。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那你和那姓卫的,你们俩不就是表兄妹吗?”   辛未翻个身,在黑暗里睁开眼睛:“打电话就问这个?我困了。!”   “吃了就睡!哎对了,我看姓卫的他们家好象挺厉害的,他爸,就你姨父是当官的吧。”   “是。”   “多大的官?”   “很大。”   “很大的官你干嘛跑樱花去打工?”   辛未皱眉:“无聊啊你,我要睡觉!”   李大刚沉吟着,意味深长地笑笑:“睡吧,你个丫头片子,什么时候都睡得着。”   辛未困得不行,听得半清不清,闭上眼睛很快又沉入梦乡。可挂断电话的李大刚却隐隐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他完全没有睡意,就靠坐在一米宽的小单人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同屋租住的另一位同事在床上翻个身,嘟囔着说再抽屋顶就要烧着了。   爬起来打开窗,回床上又点了一根烟叼在嘴边,好半天都不吸一口,让它自己慢慢地燃烧。可能过了两个小时,或者是三个小时,枕边的手机突兀响起,香烟上长长的一截烟灰掉下来,烫着了李大刚j□j的胸口。他嘴里又干又辣,接通了这个陌生的号码,把手机放在耳边:“喂?谁啊?”   “李大刚吗?”乐宁生的声音听着很平静,太平静……   “是我,你找我有事儿?”李大刚也很努力地镇定着。   乐宁生还是波澜不兴地说着:““李大刚,黑龙江省密山市八五七农场六网口屯人,男,生于1988年8月2日,学历初中,未婚,职业渔民。对吗?”   李大刚在床上坐得笔直,紧紧攥住手机:“你到底想说什么?”   “据当地户籍民警反映,六网口屯居民李大刚一年以前遗失身份证后重新补办了一张,不过那张身份证到底是什么时候遗失的呢?就是在一年前,还是已经丢了很久,因为各种原因一直都没有去补办呢?”   李大刚的心沉了下去:“别绕弯子了,有话直说吧。”   乐宁生赞赏地微笑道:“我不想干什么,也不想知道你究竟是谁,我只想为我关心的人扫除一些可能隐藏的危险。我给一你一天时间,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      辛未一觉没睡到头又被猫叫声吵醒,她气恼地对电话里的李大刚怨道:“饶了我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李大刚直截了当地说道:“心肝儿,睡着了吗?醒醒,我有话跟你说。”   辛未半梦半醒地哼哼:“吃错药了吧你。”   “你听好了,这事很重要,过些天如果有人跟你打听我的事,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跟我只是最普通的同事关系,没怎么说过话,对我的一切都不了解。廖小柔你也不认识,你没去过宁城大学没见过她,听明白没有?一定记住!我跟廖小柔说过了,她绝对不会把你说出来。”   辛未再怎么困,听着李大刚这样急切紧张的话语也醒了,坐起来,她不解地皱眉:“李大刚你怎么了?你怎么说这些?我听不明白。”   “不明白最好,不用明白……”他深吸一口气,“心肝儿啊,哥家里有点事,这就要走了,跟你说声再见。”   辛未惊呼:“走哪去啊?你你你……你回去又喝酒了是不是!你醉糊涂了吧!”   李大刚笑了:“以后要是有机会见着荷花……我是说何经理,帮我带句话给她,就说我是王八蛋,让她别跟我一般见识,以后一定得找个比我好的男人。”   “李大刚!”   “行了,不说了,自己多保重。”   “你真要走?别走李大刚,你真的假的……”   “心肝儿,哥忘不了你!”李大刚最后笑笑,掐断了电话。听着手机里嘟嘟嘟地响了几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辛未的心里却翻腾了起来。她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想不明白李大刚到底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一转眼就要走?这是为什么?听他的口气,仿佛这一去就不会再回头……   就永远也不回来了吗?永远也不回宁城来了?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如果天上挤馅饼彩票能中到五百万,她想做的第一件事也是这个……   李大刚就要走了,他要走了……   要走了……   窗外的天空还昏黑着,辛未按捺住心头燃烧的火焰,收拾起自己那点可怜的行李,所有不好带的都扔掉,只捡最重要的几样放进双肩包里。穿着平时普通的衣服和球鞋,站在浴室镜子前梳理了一下齐耳短发,戴好眼镜,她坚定地推开门,大步向樱花酒店外的夜晚里跑去,只在床头柜上留下写给郑铎、夏颖和白经理的三封信。   今天总台值班的不是杨艳,辛未只对这位同事笑笑,没有多说一个字。她不知道李大刚住在哪儿,不过他倒是说了那间加油站的名字,打车过去,跟值班的人打听了一下,辛未兴奋地冲上加油站二层小楼。楼顶上违章搭建的简易宿舍门前,一个拎着包垂头向外走的身影猛然停住,李大刚瞪着出现在眼前的辛未惊讶难言:“你,你,你怎么……”   灯光月光照在辛未扬起的脸上,她兴奋地低声对他说道:“我想跟你一起走。”   李大刚皱眉又皱眉:“发什么疯,快回去!”   “没发疯,带我一起走吧,李大刚!”   他抿紧双唇瞪着她,大步从她身边走过,飞快从楼梯上跑下去。辛未不作声,也迈开大步追跑过去,跟着他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加油站。李大刚回头瞅瞅她,加快了步伐。他走,她就小跑,他跑,她就快跑,暗夜街头,这两个人走的走追的追,他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身说道:“我真的有事,你老跟着我干嘛?快回樱花去,你不说早上还要上班?”   “我不想回去了,就想跟你一起走。带我走吧,好不好?”   李大刚咬牙:“不好!你一个女孩子半夜三更地想走哪儿去?我又不是去玩,不能带人,赶紧给我回去!”   辛未摇头:“我不回,我跟你一起走。”   李大刚气恼:“要走你自己走,别跟着我!”   她理直气壮:“我一个人害怕,就要跟着你。”   李大刚无奈地左右看看,伸手指向辛未的鼻子:“再不听话信不信我揍你?”   辛未畏惧地向后退一步,还是摇头。   他色厉内荏地收回手臂,突然转身甩开胳臂就跑,步子迈得又大又急,一口气跑出去好几分钟拐了两个弯才喘息着放慢速度。不多一会儿,身后倔强的脚步声不依不饶地传进耳朵里,李大刚真有点儿气了,他拧着脸回头做了个举掌欲挥的姿势,辛未掉头逃开几步,可他继续向前走一小段路再回望,那个死丫头片子还紧紧跟在身后。   暴躁地骂了好几句脏话,李大刚挥手拦下一辆经过的出租车,跳上去就让司机赶紧开。坐在后排座往回看看,辛未身边也停下了一辆出租车。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对司机说道:“师父,麻烦开快点儿,我赶时间。”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清了这位乘客刚才的动作,也看见了跟在自己车后的那辆出租车,大半夜的谁也不想多事,他稍微把油门踩深一点,加快的车速丝毫不足以甩掉后头的尾巴。李大刚看看时间,着急地又回头瞅了半天,放弃了让司机在路上多绕两圈的念头。   天还没亮,下关蔬菜批发市场里已经热火朝天,清晨6点钟以后货车在市区禁行,从外地开来的长途货车卸完了货都要赶在6点钟之前驶离市区。李大刚坐的出租车停在批发市场门口,他下车后故意往人群里钻,七转八折地找到了约好的商铺,朋友的朋友介绍了一位司机,可以让他免费搭车离开宁城。   大家都是爽快人,递上两根烟很快就聊得哈哈笑,李大刚婉言谢绝货车司机和同伴的邀请,没有跟他们一起坐进驾驶室里。他把包往无盖的车斗上一扔,一纵身爬上去,背靠一侧厢板坐了下来。司机扔给他一件油腻腻的军大衣,抽着烟发动货车,从拥挤的市场里慢慢开了出去。   辛未一下车就找不到李大刚了,市场里的车太多人更多,她焦急万分地踌躇着,不敢随便往里钻。四处张望着,看不见市场还有别的门,她干脆就守在门边,希望能等到他出来。大小货车、面包车、三轮车、自行车从身边川流而过,新鲜的蔬菜很美味,但是市场里却有一股很倒胃口的腐烂味道,辛未急出了一头汗,张大两只眼睛惟恐错过李大刚的身影。   那辆半旧的蓝色货车一驶出批发市场大门,辛未就看见了缩坐在车后斗里的李大刚,她挥着胳臂追上去,急切的叫喊声淹没在周遭喧哗的声响里。李大刚也看见了追在车后的辛未,货车渐行渐快,他一动不动,在黎明之前最后的片刻黑暗中死死盯着离他越来越远的那个瘦削身影。   “李大刚!李大刚!”辛未急得眼泪都下来了,跑得太急,嗓子眼又腥又甜,脚底下踩到垃圾绊了她一个趔趄,站稳身子再抬车,货车离她又远了一大截。   “李大刚,带我一起走……”辛未傻愣愣地站着,呢喃着,看着货车上也正在看向她的他。稍一停顿,车已经驶远,她不死心地又向前走了几步,颓然无助地放声大哭。   泪光里,蓝色货车停住了,过一小会儿,慢慢地开始向后倒行,车后斗上的人站了起来,很不耐烦地朝辛未招了下手。哭声更响,但是脸上也泛起笑容,辛未用手背使劲抹抹脸,快步向货车跑去,把手伸进李大刚的手里。他攥住她的手腕,很轻松地把她拎上去,板起一张黑如锅底的脸,十分不惜力地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小王八羔子!没见过比你更缠人的,滚一边儿坐好去!”   辛未响亮地应着,坐在了他刚才坐的地方,喜滋滋地把脸擦干净。李大刚走到车头,往驾驶室顶上拍了两下,货车继续向前驶去。从辛未坐着的地方朝李大刚看,一盏一盏路灯接连划过他头顶,把他照成一幅清晰的剪影。   “李大刚,谢谢你。”   他愤愤地哼了一声,侧过头,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和哭红的鼻子尖。五月的清晨风还很冷,一阵阵吹地来,汗湿的身体很快就变冷,他生了一会儿气,在听见辛未的喷嚏声后,还是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抬臂把她揽进怀里。辛未抱着双肩包,心满意足地偎枕在李大刚肩头,不小心逸出唇角的笑声被风吹成满天花瓣。   李大刚皱眉,忍不住也笑了:“妈的,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我们是私奔。这么丑,倒贴都没人要的丫头片子,老子一世英名全毁你手上了,你还笑!再笑我把你扔下去!”   辛未的眼睛笑成两只弯月牙,她满心欢喜地看着他,象只猫似的在他怀里拱啊拱,找个更舒服的姿势:“李大刚,我们不回来了吧。”   他轻抚她的后脑,手指绕玩着她的头发:“别别,别我们我们的好不好,我只捎你一段路,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去,别一直跟着我就行。”   辛未闭起眼睛,轻松地长出一口气:“不回来了,好不好?永远也不回来了……”   李大刚垂眸,轻轻握住她的手:“卖了你还帮人数钱……这个傻子……我怎么就遇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宁城留给辛未最后的记忆,就是蔬菜批发市场里那股很难忘记的新鲜腐烂味。一直到已经彻底远离了这座繁华城市,她还是不肯睁开眼睛向货车驶过的风景里看一看,谁能想到这样就离开了,这么轻松这么简单,这么象是一场梦。   不过闯荡江湖可没有辛未想得那么简单,当然也没有李大刚想的那么困难,在经过一小段紧张的飘泊之后,他们还算幸运地找到了一个落脚点。离开宁城时坐的货车是从山东到宁城贩卖蔬菜的,李大刚和辛未跟车到达潍坊后立刻坐公共汽车赶到日照,海边农家乐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搭乘一艘小驳船前往崇明岛,岛上再换船,周周折折地抵达了浙江舟山的嵊泗列岛。   又是车又是船一路不停歇,辛未晕吐得很厉害,好不容易到地方了,她的半条命也去掉了。找间小旅馆安置下来,李大刚看她的模样实在是很惨,就让她自己在房间里睡觉。辛未哪里敢一个人留在陌生异地这间冷冷清清的旅馆里,她喝了点水,硬塞下半包饼干,倔强地拉紧李大刚的手,跟他一起出去找人。据李大刚说,他有个非常非常铁的哥们在岛上打工,这趟过来投奔那哥们,就是想也在这儿找个活干。上一次跟哥们联系是在几年以前,现在手边一没电话二没地址,只是凭着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印象很茫然地寻找。   五月已经进入了东海休渔期,嵊泗列岛中最大的泗礁岛上一个普通寻常小码头边停满了渔船,在码头最北端的船坞里,李大刚找到了他哥们曾经打工的地方。可是很不幸,找到地方,没找到人。皮肤黝黑的船老大抽着烟,眯着眼睛用带着很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对李大刚说道:“小刘那是去年的事了,船在海上突然引擎故障,没能赶在台风之前回码头,五个人和船都没了。”   李大刚脸色十分凝肃:“去年……”   船老大把烟头扔进水里:“是啊,年纪轻轻的,可惜了,唉!”   李大刚咬紧牙关,辛未听了心里也一紧,在她印象的大海都是海滨浴场和海底美丽的影色,白沙、碧波、椰林、珊瑚、水草,但是站在这里,看着这些生锈的渔船和码头边肮脏的海水,听着台风和五条人命,她突然很想拉着李大刚赶紧离开,不让他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李大刚当然不能走,天下虽大,一个平静的谋生之处却不容易找到。他叹口气,扬声说道:“不瞒你说,我是来投奔我哥们的,没想到他不在了……不知道你这儿需不需要人手,船上的活儿我都能干,四小证我也都有。”   船老大浓密的眉头抬了抬,从裤兜里拿出烟盒,自己点上一根又递给李大刚一根:“小兄弟,你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五月一号刚刚才休渔,现在哪还有船要招人手?要不然你过几个月再来,象你这样的到九月份肯定能找到工作。”   李大刚笑笑:“老大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要是能再过几个月,我也不会现在大老远跑到舟山来,这不是……没地儿可去了吗,不光我一人,我身边这还带着一口呢。”他说着把辛未朝前拉一拉,揽住她肩膀,“我吃点儿苦跑点儿路没关系,她这小身板经不起折腾。这一带有证渔民的工资我打听过,我不要那么高,只要能安顿下来,给少点儿我绝没二话。”   船老大嘎嘎嘎地笑了,船坞里另外几个也同样皮肤很黑的渔民也笑了,他用夹着烟的手指朝李大刚和辛未点一点:“你小子!你是小刘的哥们,我就帮你问问,稍等一下。”   拿出手机打电话的船老大语速飞快,叽哩呱啦的当地方言听起来根本就是火星语。李大刚拉着辛未往船坞外头走了几步,安慰地对她笑笑。辛未咬住嘴唇有点紧张:“能行吗?他能给你找到活干?”   李大刚拍拍她头顶,压低声音说道:“放心吧,你可别瞧不起渔民,象哥哥这样有证有力气有经验的渔民到哪儿都是抢手货,他才舍不得把我放走,一会儿指定能成,工资也不会太低。”   “真的啊?”   “切,我骗过你吗?”   辛未的眼睛连眨几下:“骗过的吧……”   李大刚威严地嗯了一声,恶狠狠做个鬼脸,就听见船老大爽朗的笑声:“小兄弟,你运气好,我帮你问好了,我们船东刚好买了两条新船,准备招……”   船老大一句话没来及说完,船坞外头爆出一阵噪杂的叫嚷声,李大刚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不过就看见船老大和船坞里的几个人撒开腿向外狂奔,他拉着辛未赶紧也跑出去,跟着跑到船坞外延伸进海里的网箱顶端,停在一艘中型渔轮边。有好几个人已经接连跳进了海里,李大刚凝神分辨着他们的对话,很快明白过来,有个水下焊接的工人不知怎么的半天没上来,打信号也没反应,恐怕出事了。   辛未纯打酱油地跟跑到这里,东看看西听听,正在不解惶惑的时候,李大刚突然松开一直握住她的手,一把扒掉了T恤,穿着牛仔裤猛地扎进水里,灵活如鱼的身影在水面上翻腾了一下,倾刻间沉进海中。辛未尖叫一声,扑跪在网箱边扯起嗓门朝海水大声叫喊:“李大刚李大刚李大刚!”   这个当口没人顾得上辛未,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渔轮周围的海面,不时有人浮上海面喘气,焊工却是始终没有露头。李大刚也一直没有露头,辛未喊了好几嗓子,咽喉就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了,她瘫坐在又湿又脏的网箱边,脸上所有血色都消失,两只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抖得象是在过电。船老大和岸上的人们也都紧张得渐渐沉默,周遭只剩下海水翻涌扑打在船只上的响声。   有多久了?李大刚沉进海里……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辛未害怕得忘了呼吸,也咬牙摒住气,直摒得两眼发黑金星闪跳,思想和意识全都空白。   又有几个人浮上来,喘着粗气对岸上说了些什么,马上有人大叫起来:“拿刀拿刀!快刀快刀!”   这几个字说得很清楚,辛未惊醒般看过去,已经有几个人飞奔进最近的船里,手里举着明晃晃的刀跑回来。一团混乱中,更响亮的叫喊声把她的视线又拉回到海面,渔轮船尾部分浮起两个人,李大刚一手挟着个身穿潜水衣的人,另一只手勉力攀住船身,包括船老大在内的岸边所有会水的人都跳进了海里,接的接扶的扶,很快把他们都拉上了岸。李大刚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面白如纸,仰躺在网箱上喘得象个风箱。焊工的氧气管和安全绳被渔轮后的拖网缠住,挣脱中不慎弄掉了氧气咬嘴,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一肚子鼓鼓的海水。海上的人都知道点儿抢救溺水人的知识,手法熟练的按压和推挤再加上人工呼吸,焊工总算是咳了一声呛出好几口水,气若游丝地又喘起了气。有哭有笑地把焊工送到医院,好几个人围到李大刚身边来七嘴八舌地感谢他,他也恢复了一点力气,扶着辛未站起来,拿T恤擦擦头发,左右看看,咧嘴大笑:“鞋掉海里了。”   趿着渔民哥们赞助的一双半旧拖鞋,李大刚和船老大勾肩搭背向岸边走去。辛未擦擦急出来的眼泪,也咧开嘴傻乐呵,跟在他们身后往前走。从背后看去,沾水后颜色变深的牛仔裤滑挂在他胯间,一整个宽阔的背脊和瘦窄的腰身全都袒露着,放声大笑的时候,结实的身体很有力地震动着……这个充满活力的王八蛋,刚才是不是差一点也就回不来了……   李大刚笑着聊着,回过头看了看跟在身后有点眼泪汪汪的辛未,停下脚步得意洋洋地朝她勾勾手指,故作出一副无奈的神情对船老大说道:“我媳妇胆子太小,真没辙!”   船老大笑声爽朗:“她是关心你。老弟可以啊,找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她?漂亮?”李大刚勾住辛未的肩膀,低下头撇嘴瞅她两眼,笑开了花,“见笑见笑!”      有了这个小插曲,李大刚工作的事更加顺利,船东知道了他的见义勇为之后不仅答应聘用他,工资也一点也没降,不仅如此,船老大还张罗着给他和辛未找了一个很不错的住处。   船老大姓王,在海上混了一辈子,老婆在岛上的旅游景点摆摊卖小纪念品,儿子在岛外念大学,家里平时只有夫妻俩,一幢两层小楼就拿出一层来出租。休渔期到了,正好有个租客刚离开,空出一间朝西的大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还算是干净清爽,租金也便宜得吓人,李大刚很满意地拍板付了半年租金。   送走热情的王老大夫妇,关上门,辛未如释重负地往床边一坐,摘下眼镜揉揉酸痛的鼻梁:“你怎么乱说话,也不跟我先讲一声,谁是你媳妇啊?”   李大刚坐进窗边的藤沙发里:“要不怎么说?说兄妹,人家万一要看身份证不露馅了吗?说是普通朋友,人肯定怀疑我拐卖儿童。说父女,那也不象啊。”   辛未扔一只枕头过去:“你才儿童!父女你个头!”   李大刚耸耸肩:“这不结了,只能说你是我媳妇儿。”   “你这样一说人家都相信了,只租给我们一间屋子,那要怎么住?”   “住?什么怎么住?这不有地儿住了吗?”李大刚说完反应过来,嘿嘿一笑,“你那小脑瓜里都装着什么呀,这么流氓呢!小姑娘家家的真不害臊!我可跟你说好了,虽然哥哥长的帅,你也不能有坏心眼儿,你要把哥哥当成是对你的考验,锻炼自己坚强的意志,j□j空即是色,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眼不见脸不红心不跳手不摸,记住没?”   辛未把眼镜戴回去:“跟你说正经的呢,这一间房间一张床,我们俩怎么住?”   “该怎么住怎么住呗?不就是睡个觉吗,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不乱摸我,我绝对不乱摸你。”   第二只枕头扔过去:“不要胡说了好不好?”   李大刚摇头笑笑,过去坐在床边,从牛仔裤后兜里拿出一瓶碘酒塞进辛未手里:“刚王大哥给的,帮我搽搽。”   辛未接过来关切地问道:“哪儿破了?”   李大刚踢掉拖鞋,跷起右脚,小拇指外侧一道三四公分长的口子,刚破的,还没有结痂。碘酒包装里有附带的棉签,辛未蹲在地下,扶着他的脚先清洗一遍。碘酒这玩艺比海水的刺激性大很多,李大刚一口一口吸着冷气,嘴里脏话不停:“我操,怎么这么痛!轻点儿轻点儿,咝咝咝,轻点儿嘿!”   伤口不长,但是很深,好象是撞在什么尖厉的东西上撞出来的,深深扎进了肉里,流血的皮肉上还沾着细碎的铁屑,用棉签还得使点劲才能拨净。蹲着太费劲,擦洗的时间又长,辛未干脆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李大刚呲牙咧嘴地号了一会儿又开始埋怨起来:“这儿的水也太他妈脏了,潜在底下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瞎踅摸,一脚不知蹬什么上头,扎死老子了!”   辛未把头垂低,看得更清楚一点:“疼吗?”   “怎么不疼?疼啊!”   “那你现在才说,一上岸就应该擦药水。”   李大刚笑了:“那时候什么都忘了,也没觉得疼,现在才想起来。”   稍微深了点的一下拨弄又让他叫唤了一声,辛未很小心地把一块铁屑从伤口深处拨出来,换根棉签蘸点碘酒重新搽拭。搽好之后也不能就这样晾着,手边没有创口贴或者纱布,辛未灵机一动,从双肩包里拿一片卫生巾出来轻裹在李大刚的伤脚上,他一开始没注意,等看清那是什么玩艺儿以后着急地连连甩脚:“我说心肝儿,你那什么鬼东西?快拿开!”   “只有这个了,不然你说拿什么包?”   “用什么也不能用这个啊,快给我拿了!”   辛未不理会他,在卫生巾外面又扎了条手帕:“这个比纱布还卫生,包伤口最好了。”   “好什么呀,这这这……你这坑哥呢……”   辛未按住李大刚的脚背,抬起头来看住他:“一片一块钱呢,不能浪费,好好包着。   李大刚咬牙:“我给你一块钱,摘喽。”   “我不要。”   “你个倔丫头,说你不是驴都没人信!”   “是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摘。”   李大刚瞪眼:“又犯横,把你扔回去你再跟我犯横!”   救人以后又在岸上晃荡了很长时间,湿湿的牛仔裤被体温焐得半干了,辛未把卷起的裤脚给他放下来,抹抹平,再把拖鞋给他套在伤脚上。她做这些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滑顺的头发垂掩住小半个脸颊,李大刚他盯着辛未脸上从黑框眼镜后头慢慢滑出来的两滴眼泪,说话声音突然顿住。辛未对自己的泪水很有些赧然,她掩饰地把头垂得更低,握住李大刚裤脚的双手情不自禁慢慢地搂住他的小腿,无助地偎过去,把脸贴在他膝盖上。   “我吓死了……李大刚……你要是……我……”   他的手臂抬起来,五指张开把手掌完全覆在她的头顶上:“没出息样,我这不好好的吗?”   辛未摇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李大刚只觉得喉间也有些酸涩,这个小笨蛋是如此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她的信任让他有点无可适从,又有点很迷茫的欢喜:“没有要是,我不会出事儿……我有这么漂亮的媳妇,怎么舍得死呢?放心吧心肝儿,我陪着你,一直都陪着,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辛未留给郑铎的信里只有三句话:   “郑铎,谢谢你。我会照顾好自己。对不起。”   她的字一如既往写得又瘦又小,三句话十五个字很懦弱地连一行也没有写满,突然的最后一个句号之后,就只剩下了一大片空白。   郑铎坐在樱花一号店五楼501宿舍的单人床边,手里拈着这张薄薄的信纸,把这三句话颠来倒去地看了好几遍。屋顶倾斜的这间小屋子里到处都留着辛未的气息,他二十几年的生命中仿佛每一天也都留有她的痕迹,或轻或重,或深或浅,那是些难以磨灭的泪水、等待、徘徊和甜蜜。   但是现在就只剩下这三句话了吗?她为什么要谢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又为什么要选择这样匆忙的逃离?三年前曾经也有过这么一次,她知不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功夫、克服了多大的困难才把丢失的她找回来?这一次,是不是又要把当年忐忑折磨的痛苦再重复一遍?郑铎记得很清楚,三年之前,在终于重新见到辛未的那一刻,隔着门玻璃看着病床上昏睡的她,他第一次当众掉下了眼泪。   樱花一号店的白经理把几名警察送走之后很尴尬地回到了501门口,屋里穿着军装的这一位虽说军衔不算高,可看他的样子来头绝对不小,来的时候还带着公安,象查案子似在501里搜了好半天,跟辛未接触比较多的员工也都问过一遍话。昨天那个姓乐的年轻军官已经差点把一号店的屋顶给掀了,今天这位大爷……可千万不要再折腾出什么事来啊!还有李大刚……她也知道李大刚离开的消息了,怎么这么凑巧这俩倒霉孩子一块儿失踪了,难不成是一起走的?难不成……是李大刚把人家小姑娘拐跑了?白经理越想越出汗,犹豫着,还是没有把李大刚的事说出来。   辛未的另外两封信是留给夏颖和白经理的,在信里她向这两位道了好几次歉,但是只字没提离开的原因,检查过她的屋子以后发现,她几乎什么也没带走,工资卡里的钱当天晚上就在酒店外的ATM机上全提光了,手机也一直关机,最后收到的信号就是在樱花酒店里。郑铎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老王,上次我让你办的那张卡,招商银行的,对,就是转了五十万进去的那张,你查一下余额是多少,最后一笔交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不到五分钟,回电来了,那张卡的余额还有四十七万五千,一共取过两笔,一笔五千在好些日子以前,另一笔两万,就在辛未离开的那天晚上,取款地点同样也是在樱花酒店外的ATM机上。自动取款限额就是两万,看来这钱应该是辛未自己取的。郑铎点点头:“你帮我跟银行联系一下,这张卡如果再有交易,一定要立刻通知我。”   白经理在一边听着钱啊卡啊的,心里格登一声脸色顿时发白,李大刚那小子讹辛未的钱了?他不要命了吗!还好郑铎心里急切,没有太注意白经理的脸色,他板着脸从床边站起来,在屋子里四下看看,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过两天我让人来把辛未的东西拿走。”   白经理赶紧笑:“您放心,我一定看好不让人进来乱动。”   郑铎抿着嘴唇,视线落在了床头柜上的三本小说上,花花绿绿的封面已经半旧了,其中一本看样子辛未看到了一半,随手用张酒店的房号登记卡当书签夹着。他拿起这三本小说,不发一语地走出501,离开了樱花一号店。白经理一路跟着把郑铎送上车,再目送他的车驶离停车场,消失在马路上奔涌的车流里。   开着车,听着广播里不知所云的歌曲,郑铎的心里又烦燥又焦急。接连两次在红灯前差点追尾之后,他颓然地把车停在了经过的一个小公园外。隔着低矮整齐的树篱围墙,他能看见公园里三三两两散步的老爷爷老奶奶,还有一些蹒跚学步的孩子和欢跳的狗。属于别人的世界是那么悠然缓慢,而他的立足之处却永远无法平静。   仰起头闭起眼睛坐了两首歌的时间,他无力地揉揉太阳穴,看着扔在仪表板上的那几本台湾言情小说,随手拿起其中一本,就翻到辛未夹书签的那一页。   “他是哥哥……他只是她的哥哥而已……夏依辰好生气,好懊恼,她气的是自己,恼的也是自己。   夏韦纶再怎麽说,都只是她的哥哥。   仅止于此……她的心好酸,她的心好苦,她的心好涩。   她的情生根,她的情萌芽,她的情发酵。   她的身躯隐隐颤抖,对!她冷,她从身体里开始发寒。”   年轻军人很清晰响亮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丫头在看的是什么东西?翻过小说封面,书名号里是让郑铎眉头深皱的四个字:《禁忌情人》。另外两本的封面版式和这本很相似,作者也是同一个人,封面上的另外两个书名分别是:《哥哥情人》和《禁果情人》。傻子也能从这样的书名里猜出书的大概内容,郑铎的牙关越咬越紧,这些书……辛未怎么会看这些小说?   心神不定地在车里坐了很久,郑铎实在理不清自己繁乱如麻的思绪。把车开回东郊的部队大院,一手拿着军帽一手拿着三本小说垂头向住处走去。在打过乐宁生一拳的那个地方,乐宁生阴魂不散地又出现了。他象是没想到会遇见郑铎,正急匆匆地向外走着。两个身高相差不多的高大男人在光线并不明亮的老楼门厅里对望了片刻,郑铎黑着脸率先漠然地继续向前走,乐宁生扬声唤住他:“老郑,有未未的消息吗?”   郑铎冷冷地甩给他两个字:“没有。”   乐宁生看着郑铎平静中有些森然的侧脸,挺直腰杆坚定地说道:“我会找到她,这一次谁也别想拦着我找她!”   郑铎缓缓朝乐宁生扭过头来,深吸一口气愤愤然地说道:“你要是真为她好就不该到宁城来,你明知道未未最恨的人就是你……”   “不是!”乐宁生向前大跨一步,粗野地往郑铎肩膊上推了一下,清俊脸庞上焰起愤怒的红潮。郑铎被他推得向后退开两步,站稳之后冷笑着摇摇头:“除了撒野你还能做点什么别的吗?乐宁生,我真不是小看你,你也就这么点本事。没用的,知道吗?不是你不承认事实就会不存在,辛未恨你,你也恨你自己,对吧。”   郑铎说着,扬起下巴很轻地微笑了一下,向走廊深处走去。乐宁生双臂垂在体侧,两只手用力捏成拳:“要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恨我!”   郑铎闻言站定,象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把笑意强压住:“你的意思是,你会j□j她也是因为我?是因为我指使你的?”   寂静昏暗的走廊里空气似乎有些凝结,并不大的门厅中央,乐宁生转过身看向郑铎的背影,一字一字艰涩地说道:“我不准你这么说,我没有……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们不是你说的那样……”   郑铎仰起脸低声地笑了:“不是那样,那是怎样?你该不会自欺欺人地认为你们那是两情相悦吧。”   乐宁生也笑了:“郑铎,你不要因为辛未心里没有你就往我身上泼脏水,这也是没用的,知道吗?不是你一厢情愿事实就会存在,辛未不喜欢你,她从来没喜欢过你。”   郑铎的笑声幽幽然消失,他微眯双眼,对着空空荡荡的走廊轻轻点头:“我知道,她从来没喜欢过我……但是我不会强迫她喜欢我,乐宁生,我们俩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你可以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而我永远不会让她做她不愿意的事。”   乐宁生脸上的笑容顿住,他眉梢抬了抬,垂下眼眸看着地下郑铎被灯光拉长的影子:“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但是郑铎,我不是你,你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可以对她做的事我都不能做,除了不择手段,我没有别的办法把她留在身边。”   郑铎咬牙:“所以你就伤害她!”   “那不是伤害!不是!”乐宁生的眼帘垂得更低,视线从郑铎身后慢慢挪移到自己脚下。灯光悬在前方的天花板上,他看不见自己的影子,尽管它就在自己脚边,但是只要不回头,他就可以不用看见那一团黑暗。人活着,有时候也会这样愚蠢地自己欺骗自己一次,只要不去看,或许不想看到的那些人和事就不是真的,就不会打扰自己渺小虚弱的幸福。   郑铎没有再说什么,他突然觉得很无力,手里的三本小说变得十分沉重,压在他行走的脚步上,每一步都在心底里踩出深刻的足迹。直到现在,直到几乎整个人生都被乐宁生毁了的现在,辛未怎么还会看这种不可救药的小说?哥哥和妹妹,在她的心里难道是在企盼着这种不可饶恕的、不被允许的感情?她难道还没有从过去的噩梦里醒过来?她难道……难道真的还在……还在和过去一样,盲目地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属于她的人和一场没有未来的未来……      王老大家二楼租屋里的床有一米八宽,木床板上是一层草席,铺一层薄薄的毛毯再覆上老式床单,睡着比樱花一号店里的单人席梦思硬很多,不太舒服。忙完弄完,八点钟吃完了安定下来的第一顿晚饭,辛未先拿着换洗衣服去洗澡。为了租屋方便,王老大在二楼修了两间卫生间,一男一女,正好别的租客全是男人,原本堆放杂物的女卫生间正好成了辛未的私人领地,她好好收拾了一下,冲了把热水澡,浑身舒坦地出来坐在窗口用毛巾擦头发。   光着膀子的李大刚抽完一根饭后烟,拿起衣服也向卫生间走去,辛未睁睁睁看他走进了女卫生间,连忙站起来嚷嚷:“那是我的,你的在隔壁。”   李大刚回头瞪她:“你是我老婆,你的就是我的。”   “我才收拾干净!”   “那不正好吗?”李大刚乐呵呵地哼起小调,扭着秧歌步晃进卫生间里,“大姑娘美的那个大姑娘浪,大姑娘走进了青纱帐……”   辛未愤愤地把毛巾挂回门后的挂钩上,打开双肩包拿出药瓶,倒出今天的份量,用冷开水把药片送下去。走的太急,身边的药只有最后这一瓶半,大概还够两三个月,到时候再到医院里去开一点吧。药瓶上的贴标她习惯性地全都撕了,她不愿意让人看见药品适应症那一栏里写的几种病名,那几个可怕的字眼,她只要一想到就全身发冷……   拍拍脸喘几口气,辛未把药瓶收回包里。不能多想乱想,医生说了,她这个病就是一定要让自己心情愉快,越是保持轻松乐观的心境就越有利于康复。所以她要愉快轻松乐观,要笑,要傻乐呵。对着墙上一面简陋的镜子练习了几个确实够傻的微笑,辛未被自己逗乐了,学着李大刚那样哼起歌走到床边先躺上去:“大姑娘美的那个大姑娘浪,大姑娘郎格里格郎格里格郎……”   床放在墙边,辛未想想,把稍软一点的枕头放在靠外这一侧,舒舒服服躺上去。不一会儿李大刚洗完澡穿条大裤衩回到屋里,身上的水也没完全擦干,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摸烟。看着已经躺上床的辛未,他点着烟,抽着走过来:“你还真是没把自己个儿当外人,睡里头去。”   辛未把盖在身上的毛巾被向上拉拉:“我要睡外面,晚上我要上厕所。”   “我也要上厕所,你睡里头。”   “不行,我要上好几次!爬来爬去会打扰你睡觉。”   “心肝儿,可别说我没告诉你,我睡觉那动静可大,你睡外边儿回头我一脚把你踹下去!赶紧的,朝里去。”   “我睡里面你不一样踹我?”   李大刚叼着烟,不怀好意地斜眼瞅辛未:“最后一次严正警告,你挪不挪?”   辛未朝他挤挤眼,威武不能屈地摇头又谄笑:“我喜欢睡外面,求你了还不行吗?”   李大刚呲着牙,摸摸胳臂上的鸡皮疙瘩:“真不该把你带出来,明天就送你走算了!”   辛未咧开嘴笑得很开心:“刚哥对我最好了!”   李大刚一激灵,香烟上的一截烟灰掉下来,他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香烟往地下弹弹,无语地朝辛未的笑脸指一指,认命地走到门口去关灯:“恶心劲儿的……再得瑟我削你……”   日光灯一关,窗外的灯光和月光就透过纱窗漫进来,李大刚趿着拖鞋过来上床,故意又压又硌地从辛未身上翻过去,靠墙躺下。这个夜晚安静得有点不真实,凝神细听,窗外还有海涛的翻涌声,辛未扭头看着窗口,大大的眼睛在黑暗里不时眨动。沉默地躺了很久,她以为李大刚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突然轻声说道:“心肝儿,我一直没问你,你要是不乐意说也可以不说……你为啥要离开宁城?是遇见什么难事儿了吗?”   辛未笑笑:“不为啥,想离开了……那你呢?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就要走?”   李大刚在枕上翻了个身:“小毛孩子,我说了你也不懂。”   辛未很笃定地说道:“我知道。”   李大刚扭脸看她:“你知道什么?”   辛未也翻个身,和他面对面躺着:“你是不是欠人钱还不了所以跑路?是借高利贷了吗?”   李大刚看她半天,翻身把后脑勺晾给她:“扯你淡,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又甜又香地睡个好觉,早晨在充满海洋味道的空气中醒来,这是件让人忍不住微笑的美事。   辛未的眼睛眨了眨,看清了天花板上日光灯旁边一小块浅黄色的水渍。抬起胳臂好好地伸个懒腰,瘦削身体在硬板床上尽情地扭挣几下,嘴里还快活地哼哼着。转头看看,靠墙睡的李大刚已经不在床上了,屋子里也没有动静,窗外楼下的院子里传来他东北腔十足的笑语声:“咳,丫头懒得没边儿了,反正她起来也没正事儿,就不喊她了,随她睡去吧。”   王嫂乐呵呵地开玩笑:“小李还真是会疼人。”   李大刚笑声爽朗:“嫂子过奖了,这个我可不敢跟王大哥比,大哥你说是不是,看我嫂子这么水灵就知道大哥疼人的手段不一般,改天好好教教兄弟!”   “小李啊,你和你老婆你们俩的婚事还没正式办过吧。她多大了?我刚看到她的时候还以为是个中学生,一听你说是你老婆,简直把我吓一跳。”   “她就是面相嫩,已经二十了。嘿嘿,我们俩是还没扯证,一来她年纪还小,二来我们俩老家都远,扯证还得回去开证明还得拿户口本,不够折腾的。我们都想好了,等过两年到两边家里办酒席的时候再去办手续也不晚。”   王老大开玩笑:“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你怎么追到手的?”   “我追她?”李大刚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唉妈呀,大哥你是没看见她追我的那样儿,那叫一个死乞白咧,追得我是没处躲没处藏,实在没辙了才跟她好!还我追她!”   “你就吹牛吧哈哈哈。”   “真没吹!”   王大嫂笑着说道:“不管吹不吹,人家那么好的女孩子肯跟你一个小船员,你就应该好好对她,趁年轻多苦点钱,以后不管到哪里都要安安稳稳过日子。”   李大刚嘴甜如蜜:“大嫂啊,你就是我亲嫂,我知道该怎么做,放心吧!”   辛未听着他口没遮拦的话,笑着坐起来,摸眼睛戴上,下床换好衣服,走到窗边伸头出去打了个招呼。不算太大的小院子四四方方,墙角细长溜的花坛里栽着几棵月季花和一点葱蒜,李大刚坐在小方桌边,手里拿个大肉包吃得正香,他抬起头朝楼上的辛未露出阳光般的笑容:“起来啦?赶紧下来吃饭,给你留了两个豆沙包,要凉了。”   辛未甜甜地答应着,刷牙洗脸跑下楼,坐在李大刚身边的小凳子上,拿过他递来的豆沙包。王嫂又盛一碗稀饭端给辛未,李大刚一伸手接过去,把他面前一碗已经盛了一会儿的稀饭推给辛未:“你吃这碗,我还没动过,这碗不烫。”辛未笑弯了眼睛,端起稀饭喝一口,张嘴咬一口豆沙包,又滑又细的沙馅儿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王嫂用胳臂肘撞撞王老大,朝这小夫妻俩暧昧地挤眼笑:“人家还讲东北男人不会疼媳妇,你看看小李,才会疼媳妇呢!”   李大刚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他笑着瞅瞅辛未,给她夹一筷子小菜:“嫂子说的话我能不听吗?嫂子让我疼媳妇,我一定得好好地疼。”   嘻嘻哈哈吃完早饭,辛未帮王嫂收拾了碗筷,把王老大和李大刚送出小院,看着他们俩向码头的方向走去。拐过路口之前,李大刚回头朝辛未招了招手,辛未也抬起胳臂挥了挥,小俩口依依不舍的样子看得王嫂直发笑。刚才吃早饭的时候说好了,反正辛未闲着也是闲着,就让她到王嫂的小摊上去玩玩,顺便也帮点忙,打发打发时间。于是把家里整理好以后,五嫂和辛未骑一辆电动三轮助力车,驮上货直奔岛上最热闹的一处旅游景点。   小摊是个名副其实的小摊,铁皮焊成柜台式样的小推车,外观统一刷上深蓝色油漆,整齐地码放在旅游景点外的道路两边。王嫂租了三节柜台,卖的都是些旅游纪念品,各种的项链手镯挂件和一大堆假冒伪劣精美贝壳,林林总总铺在柜台上,乱七八糟花枝招展,还挺能吸引游客的视线。   辛未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一头油亮顺滑的头发剪到耳朵下面一点,再戴上副素净的黑框眼镜,皮肤白嫩眼神清澈微笑甜美,她这样往柜台后头一坐,怎么看怎么是一副诚信经营童叟无欺的模样。再加上她的普通话流利标准,比起旁边方言太重的大嫂大姐们,跟顾客的交流也毫无障碍。王嫂做了好多年小生意,不一会儿她就琢磨出门道来了,于是趁着没人的时候把各种货品的价格交待给辛未,再有人来就让辛未去招呼,果然顾客砍价的力度大幅度下降。辛未也特别有成就感,扒着手指头算算自己做成了几笔生意收了多少钱,两只眼睛里都在放光。   晚上睡觉的时候关了灯躺在床上,李大刚一歪头还能看见辛未眼睛里嗤嗤直闪的火花,他哀叹着用枕头盖住脸,两只手捂住压在耳朵上:“求求你了还不行吗?说八十回了,知道你能干,挣着大钱了!忙一天了你也不嫌累,赶紧睡觉吧,睡着了接着做梦,啊!”   辛未乐得翻过身趴在床上对李大刚笑:“还有件事没告诉你呢,回来的时候王嫂说我帮她赚钱了,非要给我五十块钱。”   李大刚把枕头拿下来:“那可不能要,人一小摊儿一天才能挣多少。”   “我知道,没要。”辛未意满志得地躺好,舒坦地出一口气,“做生意好象也不是太难,挺容易的。”   李大刚嗤笑:“看把你能耐的,一天你就成李嘉诚了。”   辛未不理会李大刚的揶揄,她虽然明知道自己有些幼稚,但还是忍不住傻笑着做起一场小小的美梦。象现在这样无所事事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一直跟着李大刚吃他的喝他的,如果能自己挣钱那该多好!笑着想着,辛未突然哎呀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几秒钟之后猛地又躺下。这一惊一咋弄得李大刚很不耐烦,他翻身脸冲着墙,腿向后在辛未的腿上踢了一下:“再不睡非把你踹下去,闭眼!”   辛未听话地闭起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今天太兴奋,把吃药的事忘了。不动声色地躺着,不一会儿悄悄睁开眼睛,辛未在黑暗中望向高高的天花板,耳边是李大刚沉重的呼吸声。他睡觉的时候虽然没有说的那么野蛮,不过也不太老实,翻来翻去很不消停。白天在码头船坞里的劳作很辛苦,李大刚在翻了几个身以后很快沉沉睡去,一条腿相当霸道地压在了辛未腿上。   试着动了动,辛未把他的腿挪开,又等一会儿,这才慢慢地坐起来,下床赤着脚走到屋角的柜子边,蹲下去从底下的门里拿出她的双肩包,摸黑从药瓶里倒了两片药出来。桌上水瓶里的水是睡前才烧好的,太热了喝不进嘴,辛未倒了半杯水,端起来吹着气。李大刚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吓得她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扔掉:“你在干什么?吃药片儿啊?怎么啦心肝儿,病了?”   辛未下意识用手按在惊跳的心口:“我那个,好象有点感冒,吃点药预防一下。”   “这么热的天也能感冒?是不是今天太累了?”   辛未垂头吹着杯子里的热水,故做镇定地笑道:“还不都怪你,昨天晚上把被子全抢走了,大半夜里我都给冻醒了能不感冒吗。”   李大刚抓抓头,下床趿着拖鞋走到辛未身边,一低头看见她赤着脚,又过去把她的拖鞋拿过来:“一条被子是有点儿少,要不我下去跟王嫂再要一条。”   “明天再要吧,现在人家都睡了。”   李大刚抬起手摸了摸辛未的额头:“还好,没烧。药呢?赶紧吃了。”   “水太烫。”   他把杯子从辛未手里拿过去,鼓起腮帮子一下一下用力地吹,又拿起一只玻璃杯,把水倒来倒去:“差不多了,吃吧。”   辛未吃完药,躺回床上,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水喝得有点少,药片好象没有完全冲下去,总觉得胸口里堵得慌。她翻身背朝着李大刚,闭上眼莫名地有点难过,他睡得半梦半醒,抓着盖在身上的薄被胡乱往她身上盖过去,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了两句:“盖好了,再冻着……”   第二天阳光晴好,辛未早早起床帮王嫂弄好早饭,吃饱喝足信心百倍地做出摊前的准备。李大刚和王老大先去船坞开工,他还是在昨天那个路口回头朝辛未招手,等她进院子了再继续向前走。王老大好笑地看着他,摇头感叹:“还是年轻好啊!”   李大刚眉开眼笑地客气几句,感激地对王老大说道:“幸亏遇见您了,帮我找工作,嫂子还帮我照顾媳妇,真不知道怎么谢你们。”   王老大摆摆手:“这么客气干什么,谈不上照顾,你家小辛看着文文静静的,做生意还就机灵得很。”   “机灵个鬼啊,我一会儿不盯着她准得闯祸。”   “摆个小摊子卖点破东烂西,哪有什么祸好闯。”王老大哈哈地笑道,“你也不要把老婆看得太紧了,天天晚上黏乎在一起还不够啊?放心吧,晚上下班就能看到她了,回房间继续黏乎,保证没人打扰你们。”   嘴上说担心辛未会闯祸,不过其实李大刚挺放心的,王嫂是个纯朴泼辣的农村妇女,有她在辛未肯定吃不了亏。也就是太阳晒了点儿,海风大了点儿,没有樱花一号店总台那样舒服的工作环境。他想着,抬头看看到,对自己说应该去给辛未买顶好点的太阳帽,还要到正规的眼镜店去买副墨镜,王嫂给辛未的那一副是她摊子上卖的劣质产品,辛未已经近视了,再戴这个眼睛非得半瞎了不可。   但是没想到,出摊的第二天辛未就闯了个不算是祸的祸。   一天忙下来,回家时的脚步比上班时要快了很多,李大刚半路上顺便在路过的小超市里买了两袋洽洽香瓜子,这玩艺辛未挺爱吃的,明天出摊的时候可以和王嫂边嗑边聊。除了瓜子,他还拎回两瓶酒,准备晚上和王老大好好喝一顿。可走进院门,辛未并没有迎上来,他把东西放在院中的小方桌上,抬头朝二楼扬声唤道:“我回来了。”   听见动静,王嫂从厨房里伸头出来摆摆手:“她不在,出去了。”   李大刚有点意外:“出去了?哪儿去了?”   王嫂笑着叹口气,放下手里的锅铲,一边走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手:“在那边海堤上,小丫头今天生气了,你赶快过去安慰安慰她。”   李大刚更意外:“生气?生谁的气?”   “生她自己的气。”      大步跑到不远的海堤上,李大刚远远看见了长堤尽处辛未的身影。听王嫂说了前后原委,他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这个小毛丫头气量还真是小得很,为了这种事也能气自己一整天,一口饭都没吃。   迎海的海堤外堆放着粗大沉重的水泥铸件,辛未站在堤边,齐耳短发在风里乱糟糟地飞扬着。李大刚走得很近了,她才听见他的脚步声,飞快地瞥一眼,赶紧把头扭回去。李大刚摇摇头,拿出烟来,风太大怎么也点不着。收起烟,他走到她身后,双手搭握住她的肩膀,笑着说道:“唉哟喂,这不辛嘉诚吗,今儿生意做得怎么样?赚了不老少吧?”   辛未低下头不说话,挣开肩头向一边走了两步,李大刚笑着凑过去,揽住她肩膀:“做生意好象也不是太难,挺容易的,是吧。来跟哥哥汇报一下,让哥哥也高兴高兴,我们心肝儿现在可能干了,是不是!”辛未头垂得更低,不发一语。李大刚越说越乐呵,突然听见一声啜泣,他弓下腰往辛未脸上一看,皱着眉乐出了声:“哟哟哟,哭了?至于吗,你傻呀,真是的,真哭了!”   辛未扭开头,用手背擦擦眼角,吸吸鼻子小声说道:“没哭。”   李大刚把她的脸扳回来:“没哭眼睛怎么红了?”   “风吹的。”   “叫我说你点什么好!”李大刚在辛未的耳朵上揪了一下,“收了一百块钱假币,是不是?这有什么好哭的?你再哭它也变不了真钱,哭有什么用?”   辛未强自镇定的眼睛眨了眨,一扁嘴又掉下泪来,李大刚哀叹着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百块钱我们赔给王嫂不完了吗,人家也没怪你,你自己瞎伤心个什么劲儿。快别哭了,回去吧,等你吃晚饭呢。”   憋屈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等来了李大刚的怀抱,辛未搂住他怎么也不肯松手,把脸紧紧埋在他胸前。李大刚低下头在她耳边笑:“几岁了,嗯?这孩子,傻得我都想哭了,要不咱们俩抱在一起哭五分钟再回去吃饭?不行?那就十分钟,再长我可就哭不动了。”   辛未在他怀里嗫嚅:“我什么事都做不好,是不是特别没用?”   李大刚严肃认真地点头:“我突然发现你对自己的认识很深刻。”   辛未压着脸瓮声瓮气地说道:“我赖在你身边,你挺烦我的吧?”   这句问完,他好半天没有说话,辛未把手臂收紧,心慢慢向下沉去:“是挺烦我,是吧……可我也没办法,我一个人……不知道能去哪里……”   李大刚叹息着把辛未推开一点儿,两只手爱怜地捧起她的脸颊:“其实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心肝儿,我一点儿也不烦你,真的,我一直以为这辈子不管走到哪儿我都孤孤单单,从来也没敢想过找谁来陪我。现在能有你在身边我特别高兴,我很怕总是一个人呆着,你现在就是想走我也舍不得让你走,咱们俩现在说好了,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以后一起天南地北四海为家浪迹天涯闯荡江湖,到哪儿都不分开,好不好?”   辛未笑出了声,她看着李大刚的眼睛,对他轻轻地点一点头:“好。”      几天下来,总算是找到了一点辛未的消息,原来她不是一个人离开宁城,跟她一起走的还有一个叫李大刚的年轻男人。在下关蔬菜批发市场里找到了带他们离开宁城的那辆车,司机是经由朋友介绍认识李大刚的,俩人没什么交情,他只是把搭车的一男一女从宁城带到了山东省日照市,之后就分道扬镳了。   郑铎心里焦急万分,他在宁城等着日照那边的电话,总有种坐困愁城的感觉,实在坐不住了,干脆自己也开车向日照赶去。车刚驶离市区,在进高速公路入口之前,郑铎的手机响了。出乎意料,打电话给他的人竟然是乐宁生的妈妈。她马上就要离开宁城回北京,在走之前,希望能和他见上一面。郑铎犹豫了片刻,点头答应:“您住哪儿?我马上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和郑铎想的一样,和乐妈妈见面的时候乐宁生没在场。他知道乐妈妈很不愿意当着自己儿子的面提起辛未,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虽然大家表面上都是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是在看似愈合的伤口底下,还有锋利的刀刃在顽固残忍地深割进血肉里。   秘书把他领进房间里,乐宁生妈妈正站在落地窗前向外眺望。不得不说,美人即使迟暮了也依然是美人,乐宁生遗传了妈妈的五官,从小到大他都是伙伴中长相最出挑的那一个,围在他身边的女孩子一簇簇一团团,可是他偏偏喜欢上了唯一一个不能喜欢的人。   郑铎只见过辛未妈妈的照片,就连辛未自己也不太记得真实的妈妈长什么样了,她在辛未三岁多的时候再婚嫁给了一个外国人,跟着第二任丈夫去了英国,把辛未留给外婆带,外婆去世之后,刚上初一的辛未就到了乐家。之后妈妈极偶尔寄给辛未的信总是来自天南地北世界各地,从欧洲到非洲,再到北美洲。据说她后来离了至少三次婚,三年多以前,辛未出事前不久最后一次收到妈妈寄来的明信片,寄出地址是在南美一个足球相当发达的小国。妈妈很简短地通知辛未,她又嫁人了,丈夫是个足球经济人。   当时郑铎只是为辛未难过,为什么她会有一个这样不负责任的妈妈,现在回头再看当年事,他多少明白了一些。那些看似生疏冷漠的明信片其实不是寄给辛未看的,它是用来刺伤某些人的武器,只是辛未的妈妈忘了,这件武器在伤害了她想伤害的人的同时,又会带给她无辜的女儿多少痛苦。郑铎一直以为自己对辛未只是同情,这个瘦瘦的女孩和他身边的女人比起来各方面都实在不出众,会让他多看她一眼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她身上有种很神经质的胆怯,在同龄人飞扬的青春面前,她象是郑铎小时候养过的含羞草,用手指头轻轻一碰,弱小的叶片就飞快地闭合起来。   养一盆含羞草不可能只碰一次,有一个这样的辛未摆在面前,郑铎当然也不可能只逗她一次。他以为逗她是种好玩的游戏,但是没想到这种无聊的小游戏玩久了竟然也会上瘾,这个瘾头一旦染上就很难戒掉。   那一年郑铎上高二,情窦初开的男孩子开始在不同的女孩间流连游荡。跟他同龄的乐宁生那时候好象这方面根本不开窍,他成天忙得不知所云,最讨厌听人说他漂亮,最喜欢擅勇斗狠打架闹事。某一天郑铎收到一张前女友寄来的卡片,依依不舍的女孩子在漂亮的卡片上抄了几句他们那个年纪根本只能不懂装懂的诗:   所有的时间都是被辜负被浪费的,   也只有在辜负浪费之后,   才能从记忆里将某一段捡出,   拍拍上面沉积的灰尘,   感叹它是最美好的时光。   那个前女友他早就抛到脑后了,不过这几句话倒是有点意思。同一天里,乐宁生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打架了,抄起块板儿砖拍在了对手的脑门上,怒不可遏的乐爸爸给了儿子一顿终身难忘的体罚,把儿子也打进了医院。沉浸在诗情画意中的郑铎听说了这件事赶紧赶到医院去,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他看见辛未站在病床边,坐在病床上的乐宁生象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她怀里。   郑铎突然有些失措茫然,盘旋在脑海里的几句诗变得支离破碎,被辜负的、被浪费的、最美好的那段时光原来不是属于他的……那两个还只是大孩子的人青涩地拥抱在一起,比含羞草还要不堪一击的小辛未竟然也可以努力地给别人一些安慰,她被触碰后就飞快闭合起的叶片底下,原来也藏着一个她想呵护保护的人。   那个人不是他。他从来没想过要得到辛未,但是在发现已经失去她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开始后悔。   隔了好些年,在看到乐宁生妈妈背影的这一刻,郑铎又后悔了。他来这里干什么呢?是想要谴责这个急于保护儿子的、可恨又可怜的母亲,还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某种不具有任何约束力的保证?他端正地站着,身后的房门轻轻闭紧以后,乐宁生妈妈转过身来对他笑了笑:“郑铎,好久不见了,快坐下。”   她显然不想迂回太久,官样文章地寒喧了几句后,她垂眸微笑着,低声说道:“小郑,今天请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郑铎坐在一张单人沙发里,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事?”   乐宁生妈妈双手十指交握,颇有些踌躇地静默片刻:“我知道辛未离开宁城了,这几天你和宁生都在想办法找她。当年的事……后来宁生被他爸爸送到西藏去呆了三年,乐叔叔的脾气你知道的,宁生犯了这么大的错,在西藏那三年他跟坐牢差不多,连我这个当妈的都没能见他一面。我知道他心里十分愧疚,也没能跟辛未说一声对不起,现在宁生这么着急找辛未,就是想好好地弥补犯的错。”   郑铎似笑非笑:“阿姨是这么想的?乐宁生找辛未,只是为了弥补过去犯的错……这就是您要对我说的事?”   乐宁生妈妈怎么可能听不出郑铎的嘲讽,她生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比她更清楚。乐宁生这二十多年,极精炼地概括一下,那就是认准一条道走到黑撞到墙也要继续往前走绝不回头的二十多年。他从来学不会妥协,也从来不懂得放弃,不然他也不会为得到辛未做出了那样的事,更不会在之后倔强地顶撞父亲,被暴跳如雷的父亲押到西藏吃了三年苦。但是已经把儿子生成这样了,当妈的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折腾自己呢?乐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很是酸涩:“我们家的事你应该都听说了,我也不瞒你,那次的事之后,宁生他爸爸当时把枪都掏出来了,要不是我和警卫员死命拦着,说不定……后来我把辛未送到外面去也是迫不得已。郑铎,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我不是不管她,我真没有那么狠心,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下我实在是慌了手脚,脑子都气得不清醒了,再加上宁生在家里又闹成那样。如果我知道她在外面……如果我知道绝对不会不管她!”   郑铎抿着唇淡然地笑道:“这些话,阿姨似乎应该当面对辛未说。”   乐妈妈苦笑:“我是很想当面说,前些天我见过她,但是有些话很难说出口,我看她现在的状态还不错,贸然提起过去那些事可能反而会让她难过。我想,应该帮着她一起忘记过去,而不是揭开旧伤疤让所有人都痛苦,你说呢。”   郑铎这么聪明的人,立刻听出乐宁生妈妈的话外之音,他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情,眉头皱了一下,嘴唇抿得紧了点,唇角微微下撇,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凌厉:“阿姨的意思是,我最好也要忘记过去,不再提起当年的事,是吗?”   乐妈妈强自镇定地微笑道:“我这么说是很不近人情,你可以骂我恨我,但是如果你也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世界上最幸福的就是健忘的人。”   郑铎冷哼一声:“幸福?我怎么觉得这不是幸福,而是麻木。”   “如果得不到幸福,你是宁愿麻木呢,还是愿意痛苦?”乐妈妈扬起画得很精致的眉毛看向郑铎,唇边有微笑,眼中有泪意,“郑铎,实话实说吧,我想请你帮我保守秘密,不要把辛未在外面的事告诉宁生,更不能告诉你乐叔叔,他们俩父子到现在都不讲话,要是你乐叔叔知道了……我不敢想他会气成什么样……”   郑铎的心沉到最深处,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这个气度温婉的女人,需要很用力才能忍住把杯子里的水泼向她的冲动。他的视线太锋利,乐妈妈和他对视片刻,心跳慌乱地加快了速度:“小郑,你……你该不会已经告诉宁生了吧!”   郑铎垂下头,很响亮地笑了:“原来辛未受的那些罪,对你来说只是一个秘密。你是她的姨妈,不是吗?你能这么心疼你儿子,为什么连一点起码的同情都不能施舍给辛未?”   “郑铎……”   他站起来,昂然地俯视面色有些苍白的乐妈妈:“你说的这个秘密我还没有告诉乐宁生,至于乐叔叔,你做为妻子对他恐怕还不够了解。三年前就算没有人拦着,他也不会朝乐宁生开枪的,都是子女,该选择谁放弃谁他早就决定好了,不然你把辛未送走他不会一句话都不说,更不会在三年里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他可怜的女儿。我想不用我说,一切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说完这些话,郑铎没有在这间房间里多逗留一秒钟,他用急行军的速度快步走出去,一直冲到停车场,把车飞快驶上马路,这才把憋了好半天的一口闷气吐出来。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他试着又拨打辛未的号码。耳边听见漠然的女声播报着关机提示,一遍接着一遍,直到挂断。   “未未……”   一声呓语般的呼唤从齿缝中艰难地渗出来,这一次再找到她,他绝不再让她有机会逃走,再有什么精神病什么精神障碍也不治了,就把她拴在自己的腰带上,走到哪儿拎到哪儿,一步也不离开。   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冲出来的铃声让郑铎一震。电话是从山东日照打来的,已经查到了李大刚和辛未在日照的落脚点,他们在海边一间家庭旅馆住过一夜,第二天早晨离开的时候,好象听说是要到码头上去坐船。在日照港坐船可以选择的方向无外乎北上和南下,在港口拿到了那几天所有进出港船舶的登记资料,近港几个私人小码头也都打听一圈搜集了一些信息,一条条排查下来,总能找到线索。   听到这些,郑铎多少松了口气。挂断电话还没来得及点根烟,铃声又响了。   乐宁生的声音又大又冲:“你见过我妈了?她跟你说了些什么?是不是有辛未的消息瞒着我?”   郑铎把手机拿离开耳朵一点,等乐宁生说完再贴回去:“真是好笑,你妈说了些什么你怎么不直接问她?她是你妈又不是我妈,跟我这个外人都能说的事怎么可能瞒着你。”   乐宁生急切不已:“老郑,现在不是跟我较劲的时候,她一个小姑娘在外面游荡你就不着急吗?她那么笨,又呆,又没钱,万一出点儿什么事……你有气有火等找到她以后再对我撒,到时候爱打爱骂随便你还不行吗!”   “你真的这么想找到她?”   乐宁生急得粗话都出来了:“你他妈少废话!”   郑铎听了反而微笑,他好整以暇地用另外一只手从烟盒里拿出烟,点上,抽一大口,让口腔里充满了苦辣的气体:“乐宁生,有句话我想问你。”   “什么话你赶紧问。”   郑铎又抽了两口烟,在吐出的白色烟雾中眯起眼睛:“我想问你,你找辛未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觉得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想要补偿她?”   乐宁生不假思索地否认:“不是!”   “那是为什么?”   高二那一年用板砖拍别人脑门的愣头青,到现在也还没有吸取冲动的教训。他自顾自迈着大步向前飞奔,所有拦在面前的都是障碍都是敌人,他鲁莽地用血肉之躯去冲撞,头破血流也毫不畏惧。他大声地、理直气壮地、理所当然地回答郑铎的问题,大有一种看谁敢质疑的气势:“我喜欢她,她是我的人,我一定得找到她!”   牙齿咬着香烟的过滤嘴,郑铎的嘴唇发干,他点点头,自嘲地笑:“乐宁生,我没见过比你更混的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在海岛上的日子就这么平淡而又愉快地开始了。辛未同学很快就深深爱上了自己的新职业,一百块钱假币的阴影也被抛到脑后,她每天干劲十足地跟王嫂一起出摊收摊,忙得比谁都乐呵。李大刚救的那名潜水员是船东的远房亲戚,再加上他自己确实也有挺过硬的本事,所以船东很赏识他,他也和新同事们混成了铁哥们,除了王老大,在海岛上还认识了好几个谈得来的朋友,三天两天拉到小院里来喝酒,粗茶淡饭,但是却无比欢乐。   天气越来越热,来岛上旅游的人也越来越多,王嫂的生意自然越来越好。生意一好,出摊的时间就比以前早了一点,收摊的时间也迟了一点,每天晚上都得等到六七点钟景点关门以后,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这才在满天夕阳中开着电动小三轮回家。   晚上坐在小院里吃饭,王嫂笑着给辛未夹了两块干切牛肉:“小辛的皮肤怎么这么好,天天风吹日晒的还这么白,哪象我黑得不能看,唉,老了就是老了。”   王老大嗤之以鼻:“什么老不老,就你年轻的时候也从来没白过,跟人家小辛怎么好比。”   辛未嘴里嚼着牛肉,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李大刚一抬手把眼镜给她摘下来,凑过去盯着她的脸仔细看看,用筷子往眼圈边上一指:“怎么没晒黑?看看,眼镜边儿都晒出印子了。”王老大夫妻俩大笑,辛未摸摸脸,也跟着傻笑。   晚上吃完饭洗完澡到海堤上去散步消食,辛未的头发刚洗,湿漉漉地被海风吹着,不多会儿就吹得半干了。她穿着王嫂给买的老式直筒人棉睡裙,脚上趿着拖鞋懒懒散散地跟在李大刚身后,他则是万年不变的T恤衫沙滩裤,两只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走得煞有介事。   长堤开头还有些别人也在散步,走着走着到了远处,海风更猛烈,周遭却已经寂静无人。李大刚回过头,左手从裤兜里拿出来伸向辛未,手掌中拿着一只手机。辛未不解地眨眨眼:“干嘛?给我的?”   李大刚点头,把手机放进她手里。就是她以前用过的那个款式,依然是粉红色,不过是只全新的,上面没有贴那么多闪亮BLING花里胡哨的装饰。“买这个干什么呀浪费钱,我用不着手机。”辛未嘴上说着,手里却是十分熟稔地把手机翻盖打开,看着里面屏幕上随机带着的图案。李大刚把右手拿出来,手里也拿着一只新买的手机,他拨下号码,很快辛未的新手机响起:“这是我的号,存好了,有事好联系。”   辛未把电话掐断,抬起头皱眉看向李大刚:“真是给我买的?你发什么疯啊一下买两个手机,哪来这么多钱!”   “给你就拿着,废话这么多呢!”李大刚又拨一遍号码,在悦耳的铃声里催促道,“赶紧存上。还有啊,千万别把铃声设成你以前那猫叫了,一听见我就觉得脚底下有耗子跑来跑去。”   辛未的眉头越皱越深,她来来回回看着握在两人手里的两只手机,都买的话得要三千多块呢,李大刚穷得叮当乱响,付了王老大家半年房租以后他手边根本剩不下这么多钱。她忖度着,试探地小声问道:“这手机你在哪儿买的?开发票了没有……”   “什么意思?”   “我……我是说,我用不着手机,要不你还是……”   李大刚似笑非笑的一眼瞥过去,眼神里意味深长:“要不我还是什么?我还是赶紧给人把手机退回去,是不是?”   “手机太贵了,没必要给我买。”   李大刚的笑声低沉醇厚:“我说心肝儿,你是不是怕这手机来路不正?”   辛未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白天找我可以打王嫂的号,晚上我就在家里,怎么都找得着,我拿着手机也是摆设。”   “真不要?”李大刚盯着辛未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笑着点点头,把手机从她手里又拿过去放回裤兜里,“不要就算了。”   辛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李大刚!”   他哼着歌,若无其事地把手腕挣脱出来,两只手全都j□j裤兜转过身向来时方向走去,走几步回头冲辛未晃晃头:“风大,回去吧。”   辛未快步跟上去:“李大刚……生气了?我真没那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李大刚耸耸肩,脸上的笑容和平时一样无赖灿烂,只是脚底下迈步的速度加快了很多,他腿又长,辛未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她很是自责,硬着头皮凑起笑脸找话说,李大刚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的笑容很快消失,嘴也紧紧闭了起来,闷着头往前只管走。辛未急了,抓也抓不住跟也跟不上,干脆两只胳臂一伸,从背后抱住李大刚的腰,死死贴在他身上:“别生气,我又没说什么!你不准乱想!”   他低下头看着辛未交握在自己腰前的双手,试着去掰开它们,可辛未更用力地握紧不肯松开:“干嘛呀,平时还好意思说我小肚鸡肠!你这样也能生气,比我更小肚鸡肠!手机我要了还不行吗,拿来给我,我把你号码存起来。”   李大刚悻悻地从鼻子里哼了两声:“给你不要,你现在要我也不给了。手松开,回去睡觉了。”   “手机不拿来不准睡觉。”   “你个死丫头,再不松手我把你扔海里你信不信?”   “扔海里我也不松手,手机送给我就是我的了,快拿来。”   “这手机是偷来的,你也敢用啊?”   辛未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轻轻摇摇头,牙齿咬住他的T恤:“我真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胡说!我就是不想让你乱花钱,看你想哪儿去了,我还能不相信你吗!”   李大刚的手压在辛未的手背上,他的手晒得漆黑,她的皮肤很白嫩,两种颜色对比十分强烈。他盯着她的手腕,好象皮肤底下直接就是骨头,一点肉也没有,那么细瘦。嘴里不依不饶地又嘀咕两句,李大刚爱怜地张开两只手掌,完全覆握住辛未的双手和手腕:“我今天一发工资就屁颠屁颠地给买手机去,谁知道好心当成驴肝儿肺!真没意思!我这心哪拔凉拔凉的,没劲!”   辛未娇嗔地跳着脚摇撼他结实的身体:“唉哟我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了还不行吗!”   “不行!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   辛未松开胳臂绕到他身前,抬起两只大眼睛讨好地笑道:“那你要怎么样嘛!”   李大刚挺直腰杆,微眯起眼睛遥遥看向前方还很长的海堤,把手一指,威严气派地说道:“你背我回去,我就不生气。”   辛未咽口唾沫,也看向前方的路,一咬牙一跺脚转身背朝李大刚,向前微弓下腰:“不就背你吗,来吧!”   李大刚摇头:“当真了,这人怎么这么没有幽默感呢!你哪儿背得动我,起来吧,有这份孝心哥哥就知足了。”   “你怎么知道我背不动你?”辛未不肯让开,回过头催他,“快点好不好。”   “真要背?把你压折了怎么办?”   “小看人吗?”   “哟,有志气!”李大刚的玩心也上来了,当真就往辛未背上一趴,原本想着脚踮地走两步陪她玩玩,没成想辛未看起来瘦,还有点傻力气,她用两只手抄起李大刚的腿弯,腿一蹬地竟然真的把他背离地面,迈开小碎步蹬蹬蹬地朝前走了起来。她走得固然很艰难,趴在她背上的李大刚却更加心惊肉跳,连声叫唤:“好了好了,有力气,能背动,放下吧放下吧!摔着!哎哎!快放……哎哎……哎哟……”   辛未咬牙往前走了二十米,腿一软朝前扑倒,两个人你搂我抱地翻倒在海堤上。坐在地下揉着摔红的膝盖,李大刚眼睛盯着同样坐在地下呼痛的辛未,两人不约而同大笑出声。笑着笑着,李大刚的笑声轧然而止,辛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惊呼着把自己翻到腰间的睡裙拉下去。李大刚更乐坏了,笑得躺在地下半天都直不起腰。   嘻笑着回到王家小院,上二楼进房间,又弄点水洗洗,两个人躺上床开始研究新手机。辛未存好了李大刚的号码,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他的号,铃声响起时她凑过去看,惊喜地说道,“我的号跟你的号只差一位数,这个好记!买号的时候加钱了没有?”   李大刚也凑着头在两只手机屏幕上看来看去:“没加。明天把码头的电话和王哥王嫂的电话都存上,对了,我还给你开了上网,摆摊的时候没事干可以上网玩玩,我看你们小丫头片子都爱弄那个。”   辛未更加惊喜:“流量多少啊?现在就可以上吗?”   “应该可以吧。”   “太好了!”   她调好屏幕和铃声,旁边李大刚正用粗大的手指头在键盘上慢吞吞地点着键存号码,辛未一眼瞧过去笑叫起来:“是未不是末,上横短下横长!”   李大刚用手抓抓头:“这俩不是多音字吗?”   “你小学怎么上的!”辛未很鄙视地把头和手都伸过去,把末字删掉,重新输个未字。刚刚又洗过澡,一股清新的香味盈在鼻端,辛未的头挡在眼前,李大刚一点也看不见手机屏幕,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头发和发梢边一截雪白的脖子。空气的温度突然好象上升了几度,他喉咙里吞咽了一下,粗声粗气地催促:“好了没有?一个字弄这么半天。我知道是你就行了,未啊末的不都是一回事。”   “弄好了。”辛未坐直身子,李大刚往屏幕上一看,姓名那一栏里输的是:a辛未。他不解地皱眉:“a什么意思?”   “这样我就排在号码薄的第一位,以后你找我不用总是往下翻,我也给你前头加了个a。”辛未说着调出自己手机的电话簿,a李大刚,唯一的一个号码占据着整个屏幕。李大刚微笑着,象是要掩饰什么似的,粗鲁地用手揉乱了辛未的头发,关了灯躺倒睡觉。枕边的辛未还在摆布她的新手机,黑夜里屏幕的灯光时明时暗,李大刚侧过头,眼睛里是她时而模糊、时而更模糊的侧脸。辛未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朝他的呼吸声扭过头来,两只眼睛里映着手机的亮光:“好好的怎么突然要买这个?”   “这有什么突然不突然的,需要用就买呗,这年头谁还没个手机。”   “以后不准这样乱花钱。”   “不跟你说了今天发工资。”   “那也不能把工资全都花光吧,再说你也没多少工资……”   李大刚撇嘴:“小看我是不是?你天天帮王嫂摆摊,这个月搭伙费她死活不肯收,你手机也是用你省下来钱买的,不过我们可说好了,我只管买,以后电话费你自个儿付。”   辛未欢快地答应着,把手机翻盖合上放回枕边,心满意足地闭起眼睛睡觉。无忧无虑的辛未睡得很快,不多会儿功夫呼吸声就变沉变长。屋顶上新装了只吊扇,不过辛未怕冷,睡觉的时候只开最小一档,电压又不太够,风扇叶片转得有气无力。李大刚热得翻个身,闭起眼睛,眼前晃着的还是辛未那一截雪白的颈项和在长堤上摔倒时睡裙底下同样雪白的腿。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两句,这是怎么了,那还是个啥也不懂又傻又憨的小丫头片子,他怎么会……肯定是晚上酒喝多了!喘了几口粗气,李大刚烦燥地又翻个身,把枕头压在脸上,不再听辛未在他耳边有节奏的呼吸声。   他翻来翻去的声音吵醒了刚刚睡着的辛未,她睁开睡眼含糊地呢喃:“还没睡着?”   李大刚这种人是标准的损人不利已型,他睡不着的时候看到别人睡那么香,心里格外不得劲。又在枕头上折腾了片刻,他侧身用胳臂肘支起身子,凑过头去贴着辛未耳边小声笑语:“心肝儿……你那个,挺好看。”   “嗯?什么好看?”   “粉红色儿的。哎对了,那上头那猫叫什么?hello什么来着?”   辛未的眼睛慢慢睁开睁大,她下意识地用手隔着毛巾被按住睡裙底边,扭过脸羞愤地怒瞪李大刚:“流氓!”   李大刚恍然大悟般躺回枕上:“hello流氓,不错,这个名字哥喜欢。”      习惯早睡的王老大夫妻俩躺在床上聊天,听见了窗外传来的一阵嘻笑声,两人同时向楼上的方向看看,都乐呵呵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岛上居民大多数都以船为生,海上漂泊的人都很虔诚,王嫂和几个相识多年的同伴每隔几个月都要去普陀山烧一次香,为家人祈求平安。这次临出发前王嫂十分热情地邀请辛未下个礼拜一同去,她意味深长地朝辛未挤挤眼,笑咪咪地说普陀山的观音菩萨求子特别灵验。   辛未闹了个大红脸,晚上回来把这事当成笑话讲给李大刚听,然后不无忧虑地叹口气:“王嫂一去就是一天,那天我一整天都要一个人看摊子了。”   李大刚靠坐在床头玩手机里的小游戏:“干嘛,一个人害怕?”   辛未坐在床边,脚尖上勾着拖鞋晃悠:“也不是怕……就是有点……也有点怕……”   李大刚探手过去用手指关节在辛未后脑勺上敲了一下:“没出息样。”   辛未被他敲得往前一点头,拖鞋叭一声掉在地下。她重新趿上鞋,扭回头对着李大刚笑:“要不,下礼拜你请一天假陪陪我吧。”   李大刚盯着屏幕头也不抬:“我没空。”   “你不是说这几天码头没什么事,去了就是瞎唠嗑吗。”   “这几天是没什么事,明天就有事了。”   “什么事啊?现在还在休渔期,船又出不了港能有什么事。”   “休渔是不让打渔,货船不还得跑吗。”   辛未坐直:“啊?你要去跑货船?谁的货船?跑哪儿去?明天就要走啊?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李大刚笑笑:“王大哥介绍的一个活儿,临时帮人家跑一趟,很快就回来。”   “很快?”辛未无奈地皱眉,“很快是多快?要几天?”   “说不好,五六天,七八天,十来天,半个月,谁知道呢。”   辛未不情不愿地啊了一声:“这还很快啊!到底跑什么地方啊怎么要去那么久?”   “我也没多问,反正王大哥让我帮个忙我就去呗,有钱拿就行了,管他去哪儿。”李大刚紧张地玩着游戏,又过一关后抬起头来瞅了辛未一眼,笑得怪腔怪调,“你要是实在舍不得,那我就不去了。”   “德性!”辛未白他一眼,站起来走到门口一伸手把灯关了。李大刚哎哎叫着抬起头:“怎么把灯关了,也不跟我汇报一下。”   辛未自顾自走到床边躺下,翻过身脸朝外,不搭理背后那个唠叨的家伙。李大刚说了几句没得到回应也收起手机躺了下来,他翻身脸朝墙,暗笑着揪住辛未毛巾被的边一点一点往他那边拽。辛未警惕地抓住被角往回拉,两个人背对背躺在床上象拔河一样抢一条毛巾被。辛未劲没他大,情急之下腿向后使劲一踢,光脚踹在了他的小腿肚子上。李大刚装腔作势嗷嗷叫,松开手就去捂腿。辛未这里还在死命地拉被子,他那儿一松,她使的劲没收住,人正好又躺在床边,只听咕咚一声,连人带毛巾被全滚到床外头去了。   李大刚笑得岔气,捂腿的手捂在肚子上,连滚带爬过去把辛未拎回床上往床里一放,躺到她的枕头上继续乐。辛未这下摔的动静挺大,但是不疼,只不过吓了一跳,她斜眼看着乐个没完的李大刚,用劲又踹他两脚。这次再闭起眼睛睡觉的辛未下定决心不理李大刚,任凭他怎么说笑话唱黄腔,她就是脸朝墙安静躺着不动不语。独脚戏唱着也没劲,李大刚渐渐也安静下来。窗户开着,二楼东屋的租户看电视开的声音特别大,不知道哪部电视剧演完一集正在放片尾曲,辛未听着,只觉得脑后有个呼吸越来越近,空气似乎也越来越热。   一人一只的枕头上,又有一只脑袋不讲理地挤了上来。李大刚侧躺着凑近这个小丫头,心情比刚才还要愉快,过了一会儿看她没什么反应,他咧开嘴无声地笑,把头又往她的方向挪了两厘米,鼻尖轻轻碰触到她的头发。   男人的呼吸一丝没漏全吹进了辛未的脖颈间,她痒得缩缩脖子,胳臂肘向后拱他:“睡过去点靠在一起热死了。”   “我不,我怕掉床底下去。”李大刚舒服地哼哼了两声,整个身体得寸进尺地贴过去,两个人两具年轻的身体以相同曲线近在咫尺地轻轻贴碰在一起。辛未别扭地往墙里缩,缩进去多少,李大刚就挤过来多少,她转过身干脆双手双腿齐上阵想把他推开,他嘿嘿一乐,顺势用两条手臂把她搂进怀里,手掌往她腰臀上拍打一下:“睡觉,明天一大早我就要走。这破床吱嘎乱响,你再乱动楼底下不定以为我们在干什么呢,老实点!”   辛未被困在他的气息里,别扭地低声说道:“什么干什么,别挤我,热!”   李大刚闭上眼,干脆再抬一条腿压在辛未腿上:“王嫂不都让你去普陀山烧香求子去了吗,你说还能干什么。”   辛未挣动一下,大床很配合地发出几声暧昧响声。她僵硬地顿住,好半天没敢再大幅度抗争。李大刚在黑暗里笑弯了唇角,他搂紧怀里这个瘦削清香的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么舒心喜悦。悄悄吸了几大口从她身上传来的香味,他压低声音缓缓说道:“明儿我就走了,你一个人自己要多小心,没人陪着不准出门瞎溜达,早上早点起,不准不吃早饭。手机也要带在身边,别关机,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给你打电话。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门锁好,什么事儿自己都多长个心眼,听见没有?”   静默了一小会儿,辛未很低地嗯了一声:“你……你非得去啊?”   李大刚喉间吞咽了一下:“干嘛呀离了我不能活似的。”   辛未的手抵按在他j□j的胸膛上,掌心底下满是从他皮肤里渗出来的热力。她睁开眼睛模糊地看着这个男人轮廓深刻的五官,有一种很难用言语描摹出来的惧怕情绪在心海里翻腾。手指情不自禁用力向他胸膛按去,她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但是不敢收拢五指,因为握不住的东西太多,即使握住了,会从指缝间漏走的东西也太多。   李大刚曲起手臂,关节处一声清脆的咔吧声。他轻轻把手掌覆在辛未的手掌上,半是嘻笑半是保证地沉声说道:“别傻了,我才舍不得丢下你。你是我媳妇,你还没给我生儿子呢……我一定回来,乖乖等我。”   窗外的电视剧片尾曲唱完了,接下来是一堆听不清楚的广告。院外的路上有摩托车轰轰驶过,不知哪家的狗在叫,远处海面上还有轮船悠长的汽笛声。这个世界既安静又热闹,这个世界既广阔又狭小。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找不到未来的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路等不到该走的人。这个世界你想得到的虽然很多,这个世界你能得到的但是很少。也许只有眼前这个小小的怀抱。但是好象这样也挺好,辛未对自己笑笑,真的,好象挺好。   第二天天蒙蒙亮李大刚就走了,他起床以后把辛未摁回枕头上不让她起床。不过怎么可能不起床,趁着他去刷牙洗脸的功夫,辛未爬起来穿鞋走到门口,看着隔壁小卫生间水池边正在刷牙洗脸的李大刚。水池前挂了块缺了一角的镜面,李大刚来不及与辛未隔镜相望,他三下五除二收拾停当,硬把辛未推回屋里,带上门,然后飞奔下楼跟已经等了他一会儿的王老大去码头。   辛未站在窗边向下看,李大刚在底下对她招招手,和王老大并肩走出小院院门。出去走了几步他又回头,辛未依然还站在窗边。隔着一层淡蓝色纱窗,她的身影朦胧难辨,象一团从海上飘来的轻雾。他走得越远,她就越飘忽,也许下一秒钟就会有一阵大风来把她吹散。   王老大是过来人,看着李大刚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只觉得好笑,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一下:“跑快点儿,我等你三分钟。”   李大刚笑着抓抓头,把头转正,看向自己的正前方:“拿兄弟开心是不是,赶紧走吧。”   王老大瞅他:“真不用回去再道个别?”   “不用。”李大刚没有再回头,他步履坚定地向海边走去,垂在体侧自然摆动的两只手却不易被人察觉地用力握了几下。      王老大给李大刚介绍的这个活是跟一艘小型油轮去福建装油,再拖到上海,从长江入海口逆流而上,送到安徽某市。其实船上并不缺水手,安排李大刚跟去另有用意。因为这艘小型油轮运送油品时的损耗总是超出合同签订的正常范围,每次运油结算运费时都要被扣掉或多或少的赔偿金。船东十分怀疑船上的船长和水手们联手偷油,但是苦于没有证据,这次正好船上有名水手因伤无法跟船,于是船东就想安插个信得过的人上船跟跑一趟,看看是不是能找到偷油的证据。   辛未根本没听说过这种事,更想不到这种事,这么些年她一个人过惯了,以前也没觉得怎么样,可现在李大刚离开,她只觉得身边突然空了一大块,看到哪儿听到哪儿都缺了点什么。   一周以后王嫂和几个同伴去烧香,因为烧香要赶早,必须得在岛上住一夜,头天下午就要出发。早上到了景点把摊子摆好,辛未就把王嫂撵回家去收拾行李。王嫂跟邻近两个摊位的老板交待一声,请他们多多照应,又仔细叮嘱辛未几句,牵肠挂肚地离开了。   一个人坐在摊子后头,招呼了一大堆客人,做成了好几笔生意,吃中饭的时候才算是空闲了下来。辛未猫腰缩坐在阴凉里,一手拿根冰棍,另一手里握着手机,翻看这几天李大刚给她发来的短信和照片。李大刚那个人是严于律人宽于待已中的战斗机,打电话过来辛未接得稍迟一点他就不乐意不高兴,可辛未打十个电话过去有一多半他都听不见铃声,完后还满口理由,埋怨辛未打电话的时机不对。今天从一早到中午,辛未又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没一次有人接听的。辛未笑着摇头,不知道这回他要怎么瞎白活个理由出来。   下午照常地忙忙歇歇,五点钟王老大过来接辛未回家,坐在电动小三轮后头的几大包杂货中间,辛未又把手机从小包包里拿出来,打开翻盖,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短信。那家伙干什么吃去了!   很奇怪,很不对劲,这一整天直到半夜里辛未熬不住睡着,手机都没响过。辛未第二天坐在景点摊位边,怎么琢磨怎么紧张,几乎是每隔半个小时就拨一次电话,可每次听到的都是关机提示意。   她的心一直拎在嗓子眼。船走在海上,谁知道会出什么事,该不会……   不会的!   那么大条船,就算遇到什么事,以他的水性,抓只救生圈在海上肯定能等到人去救他。   可万一没抓到救生圈呢……   辛未满脑子里轰轰轰响成一片的全都是一首激昂澎湃的歌。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她站起来甩甩脑袋,想把那些触霉头的画面甩开。可是没过几分钟,又一次打电话对方关机,脑袋里的歌声再度响起,you’re here,there’s nothing i fear,and i know that my heart will go on……   心悬着,做生意也没有情绪,在摊位上傻等就象是坐在火炉子上头烤。辛未咬牙坚持到四点钟实在坐不住了,收拾好东西自己开上小三轮回到了王老大家。小院的铁门虚掩着,辛未把电动三轮车停在门外,下去把院门推开。刚推开一点,王老大夫妇的房间里突然传出王嫂气恼的叫嚷:“你怎么能让小李去!你头脑坏掉了!”   王老大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着急:“我又不知道会出这种事!”   王嫂嚷着嚷着哭叫了起来:“那帮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你们要断人家的财路,人家肯定要跟你们拼命!真作孽啊好好的一个小伙子!”   王老大叫得比她还响:“失踪了又没有说他死了你号什么丧!”   他们夫妻俩对话说的是当地纯方言,辛未现在只能听个大概轮廓,不过这几句话她连猜带估都听懂了,小李,是李大刚吧,他怎么去断人家的财路去了?拼命?好好的小伙子怎么了?失踪,死……这是……这是在说谁?是在……说他吗……   辛未眼前突然一黑,两条腿象踩在棉花上软软的没一点劲,一屁股就坐在院门前的水泥地上。坐倒的时候条件反射般伸出手向后撑,胳膊肘重重砸在地下。一阵剧痛传来,辛未大叫一声突然间清醒了很多,她捂着痛处倒在地下,眼睛看着从院里跑出来的王老大,一开口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李大刚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李大刚还真出事了,不过他出的事没辛未出的事大。她在王老大家院门口摔倒的时候手肘着地,一下摔出了个惨烈的肱骨髁间骨折,送到医院去复位打石膏,又疼又着急,一直可怜巴巴地抹着眼泪。   王老大和一名船东火急火燎地离开舟山赶到油轮出事的地方,到了以后才知道,报信的电话一传二、二传三居然把消息传岔了。那天夜里李大刚发现船莫名其妙地停在海面上,悄悄走出去一看,一艘小驳船正靠在油轮边用泵在油舱里抽油。他立刻用手机拍了一段视频,不过天黑拍摄效果很差,于是他很大胆地走近去想拍几张照片,一不小心被望风的人发现了。和船长合伙偷油的四名水手当时就动手想制服他,没成想李大刚这个傻大胆手底下还有些功夫,以一敌四稳占上风,不仅打趴下三个人,还把一个人从船上打落进海里,失踪的不是李大刚,而是这个倒霉鬼。   出事以后,附近码头的水上公安局已经暂时扣押了这艘三千吨级的小油轮,船长和所有十二名水手全都留在船上等待调查。船东和王老大赶到的时候,落水失踪者也已经找到了,受了点伤性命无忧,这让船东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王老大当即给老婆打个电话报平安,王嫂在电话里把他狠狠痛骂了一通,也不先弄弄清楚情况就着急,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辛未破涕为笑,立刻觉得骨折的胳臂也不疼了。李大刚的手机里有拍的照片和视频,被警察拿走当证据了,他用王老大的手机给辛未打了个电话,一听见他的声音她又破笑为涕,哭得李大刚心里猫抓一样刺挠,恨不得立刻奔回她身边来。两个人隔在两地,手里抓着手机不发一语,满心澎湃的情绪一丁点儿也表达不出来,就傻呵呵地一个哭一个听,小儿女眷恋深情的模样让陪在辛未身边的王嫂都跟着擦了擦眼角。   船东做航运多年,虽然没有大发达,手底下最大也就这条三千吨级的油轮,不过到底在航运这块还是有点人脉,这桩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偷窃案迅速立案,船长和水手被拘留,偷运赃油的驳船也被扣押,打伤三人打失踪一人的李大刚倒是什么苦头也没吃,揣着船东给的厚厚一迭奖金和王老大一起得胜返家。   才分开短短几天,见面却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不过王老大夫妻俩都在,船坞里几个哥们也都赶过来了,一堆人围在小院里,硬生生隔开两个牵肠挂肚的人。李大刚看着辛未黑框眼镜后头红红的双眼和她打了石膏的左臂,心里的刺挠劲儿比没见面的时候还要强烈。辛未的视线则来来回回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地看着李大刚,他以一敌四虽说完胜,但毕竟不可能毫发无损,额头上下巴上都有很吓人的青紫,嘴角也破了,笑都不敢张开嘴大笑,只有一双眼睛里的光线格外明亮。   王老大激昂地向大家介绍这次发生的事,拍着胸脯表示自己的眼睛看人特别毒,一眼就看出来李大刚这个人可堪重任,是块材料,是个男人,今天一定要热热闹闹喝个一醉方休给大刚兄弟压惊。   王嫂在一边连连推搡老公,笑着朝李大刚和辛未挤挤眼:“你们一帮人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人家小李刚到家,你们这些电灯泡戳在这里干什么,走走走,我们先到饭店去,小辛啊,你和小李你们上楼去收拾收拾就过来吧,我们在饭店等你们。”   辛未红着脸笑道:“不用了也没什么可收……”,话没说完,微笑着走到她身边的李大刚若无其事地握住她的手,很使劲地捏了两下,辛未滚烫的脸上堆起笑容,扶扶眼镜,“那个,那你们先去,我们马上就来……”   王老大和小兄弟们勾肩搭背往外走,回过头朝着李大刚挤眉弄眼:“不着急不着急,你们慢慢收拾,收拾好了再来,等你们来再上菜。”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出小院,王老大还特别体贴地把院门掩好,一边掩门一边大声笑道:“等着也是等着,我看我们先去搞一桌麻将敲敲吧,哈哈哈哈。”   等人都走了,李大刚终于长出一口气,拉着辛未连蹦带跳地上楼回到房间里。关上门,他急切地低头仔细打量辛未的左臂,眉头皱得死紧:“还好我不是你真老公,不然娶了你这么个笨婆娘肯定活不长!怎么就能摔成这样呢!你纸糊的还是泥捏的?没人撞没人推,自已个儿也能摔骨折,辛未你可真够牛的啊你!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   辛未盯着他眉棱骨上青紫的肿包:“你不是说去跑船,怎么骗我!”   “谁骗你啦,我不就是去跑船的嘛!”李大刚用手指在石膏外面轻轻地摸了几下,语气一下子松软下来,声音也低了很多,“还疼不疼?”   辛未拱拱肩膀,呲着牙说道:“不疼,就有点痒。”   “活该!”李大刚笑斥一句,把头再低下来一点,手指向下滑动,小心地握住她石膏外露出的手指。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憋了那么多话,在看到她之后又觉得似乎都变成了废话,不好说,不能说,不用说。两个人的手指互相勾着,李大刚的舌尖舔了舔受伤的嘴角,微眯起眼睛笑看她:“想不想我?”   辛未立刻摇头,眼镜后的双眼笑得弯弯的,他也笑了,抬手捏住她鼻子扬声威胁:“好好说,到底想不想?”她向后缩躲,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松就放过,屋子里没有太大地方,李大刚很快就如愿以偿地抱住了辛未。只是这个抱还不算是拥抱,再使点力,再把双臂收紧点才是真正的如愿以偿。可看着辛未心满意足的笑脸,李大刚突然一阵黯然,两条胳臂上怎么也使不出足够的力气,心就象是汽球被针扎了一下,原本很饱满的情绪瞬间爆裂四散。他喉间吞咽着按捺下一阵慌乱,松开手开玩笑似地揉揉辛未的脑袋:“回来再收拾你!赶紧的,我饿坏了,今天一定要好好吃王老大一顿。”   一帮哥们聚在酒桌上,啤的白的一起来,王嫂还要了一小瓶加饭酒,让服务员用小铝壶加几颗梅子热了以后端上来。白酒太辣,啤酒太胀肚子,辛未心里高兴,和王嫂一起喝起黄酒,一杯一杯地很是豪爽。只是黄酒这东西后劲最大,喝的时候不觉得,半夜三更回家的时候辛未走路连腿都抬不起来了。在一阵玩闹的哄笑声中,李大刚只好把老婆背在背上,迈开两条长腿往家走。   辛未个子不高,又瘦,全身加在一起也不占多少份量,象门板一样壮实的李大刚背起她那是小菜一碟。可背回家之后麻烦事又来了,被李大刚放在床上的辛未一骨碌又爬了起来,坐在床边到处找鞋说要去洗澡。鞋就在她眼前放着,她愣是看不见,李大刚一手叉着腰站在旁边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也劝不了这个喝醉了以后傻笑个没完的小丫头片子,他只好再把她拎到卫生间去,帮她调好太阳能的水。   骨折的这几天,辛未穿的都是前面有钮扣或者拉链的衣服,方便穿脱。今天可能真是醉得厉害了,她迷迷糊糊朝李大刚点了点头,刷拉一下就把前襟的拉链拉到了最底下。衣襟没有完全敞开,不过底下那截雪白的身体和辛未白色的内衣让李大刚看了个清清楚楚,他脑袋上顿时嗡地响了一声,嘴里喉咙里心里烘烘地烧起火来。白色棉质式样单薄的便宜货内衣不太有推挤功能,少女白净的胸房几乎没有改变它本来的形状,就这么安静坦然地微微隆起,两侧胸房之间那一丁点小小的凸陷几乎不能算是“沟”,用李大刚他们以前说过的笑话来说,那平的基本上就等于是往白墙上摁了两颗图钉。可是以前的笑话,今天却让他看得移不开眼睛,辛未一只手拉拉链,最底下有点卡住了好半天才拉开脱掉。她抬起朦胧的醉眼看向已经退到卫生间门口满脸通红的李大刚,笑着反过手去解内衣的扣绊,这一只手怎么也解不开来,她转过身背朝向李大刚,有点着急有点娇气地扭头对他说道:“够不到,帮我解开。”   鼻子里一热,李大刚赶紧用手背在鼻子下蹭蹭,还好没出什么事。他很重地清清嗓子:“自己能穿还不能脱?好好洗我出去了!”   辛未恍然大悟,点头傻笑着把内衣肩带抹下来,顺势再把内衣向下拉到腰间,松一点了好解开。半侧着身子的瘦削少女身上挂着没有完全脱开的衣服,一只手臂上打着石膏缠着吊带,短发蓬乱面色潮红,内衣拉下来的那一瞬间,李大刚象逃也似地退出卫生间,砰一声把门甩上。他大步走回屋子,扯下毛巾架子上的湿毛巾往脸上一捂,眼前晃动着的全是辛未胸房顶端小巧挺立的那一点嫣红。   紧闭起眼,他重重骂了一句脏话。扔开毛巾躺上床,一翻身,脸埋进带着辛未气息的枕头里,清清的香味劈头盖脸。他气恼地抽出枕头随手扔出去,枕头落地的时候,隔壁卫生间里也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象是有什么摔倒了。李大刚忙不迭地跳下床光脚冲过去,打开卫生间门,看到的画面让他鼻子里又是一热。辛未把肥皂弄掉了,弓腰捡的时候带翻了脸盆架,她右手上攥着满把肥皂沫,左手不能动,狼狈地想要爬起来可胳臂腿都不听使唤,又是滑又是歪的爬不起来。李大刚瞪着两只眼睛看向j□j象只小哈巴狗一样半趴半跪在地下的辛未,用董存瑞手托炸药包般的绝大毅力和勇气让自己镇定地皱起双眉、沉声说道:“你几岁了?连个澡也洗不好!”   老婆的澡洗不好,老公只好赤膊上阵。这种时候要怎么才能让自己坐怀不乱不乱动糊涂心思?   李大刚终于知道隐忍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了。明晃晃的吸顶灯下,两三个平方的小卫生间里,他一只手扶着辛未的腰,另一只手拿着花洒在她身上冲水。冲水。从头到脚地冲。哪哪儿都要冲。在冲到不该看的地方的时候,李大刚只好认命地闭起眼睛。眼睛不看,手还得扶着,在泡沫的滋润下,他手底下辛未的皮肤是那样滑嫩。水花洒在辛未身上,再溅到李大刚身上,不一会儿他身前也全都湿透。湿衣服,特指湿了的裤子,沾水全都贴在他的两条腿上,下腹火烧火燎硬得难受的那个部位也被湿裤子裹住,彻底完全地暴露出轮廓。   好不容易草草给她冲了一把,李大刚回房拿条床单裹着辛未抱回屋里往床上一扔,爆炸似地跑回卫生间关上门和自己的欲望做斗争。   李大刚不是孩子了,做为一个早熟的人,他开荤的岁数比大多数男人都小,再加上身体长相都挺好,这么些年来那方面需求都比较容易解决。年轻男人好奇冲动胆子大,他那方面的经历和体验也很复杂多样,什么样的激狂j□j都品尝过。但是这个晚上,在这个简易小卫生间里,关了灯不敢吭声偷偷摸摸用右手解决的这一次,却带给他一种从来没体验过的濒死快感,在爆发的那一瞬,他年轻有力的身体紧崩着象触电一样激烈地抖震,眼前是黑暗和五彩金星,白色内衣底下胸房嫣红的顶端,少女双腿间并不浓密的被水打湿的毛发……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李大刚闭起眼睛大口喘着粗气。花洒的水冲打在地面上,击起哗哗响声。   折腾了很久,李大刚这才鼓足勇气回房,躺在了辛未身边。   没心没肺的丫头片子已经睡着了,张着嘴打着小呼躺在床中央。李大刚今天晚上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动手动脚,他咬牙把辛未往床里推推,离她远一点儿,都好好地睡一觉吧。   这一推把辛未推醒了,她迷糊着反而向李大刚双手的方向靠过来,哼哼叽叽地反搂住他,十分主动地把头埋在他胸前,还乖巧地拱了拱找个舒服的位置。   这不是谋杀亲夫吗!李大刚在心里骂着,连拉几下都没能把猴子一样巴在身上的辛未拉开。她象是感觉到他的力气,不依不饶地收紧双臂,在他怀里小声哀求:“你去哪儿了……去哪儿了……”   李大刚没好气:“去洗澡了。洗好了就睡吧,啊!”   “去洗澡了……去那么远的地方……”辛未的声音里夹了两声哽咽,暗夜里她的声音听起来酸涩得很可怜,“怎么不带我一起,哥,带我一起去……”   李大刚皱着眉推推这个酸倒的丫头:“你不洗过了吗!不能喝下次别喝!”   辛未的哽咽声越来越大,李大刚很惊诧地感觉有一些温热的液体滴在了自己胸口上。他急切地想要托起辛未的脸察看,她死死低下头怎么也不能离开他的胸口,嘴里还在连声呢喃:“洗澡……洗澡……”   越听越不对劲,李大刚屏住呼吸用力聆听,突然之间听明白了。   辛未紧闭着眼睛,看向身穿一身绿色军装从林荫大道上昂首走来的年轻军人。他在阳光下对着她笑,他平时都那么凶那么不讲理,只对她一个人才会笑得这么好看。他停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只剩最后几步就能走过来抱住她。   可是他没有继续再往前走,他就停着,一直都没有再往前走。   姨妈说他走了,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是啊,那是个很远的地方,她趴在中国地图前面看了很久,从她在的城市到他在的地方,之间几乎横亘着整片国土。   西藏。   西藏。   他去西藏了,那么远的地方,他没有带她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没合紧的窗扇被风吹着猛地拍打在窗框上,发出‘叭’地一声响。有了些年头的深红色木地板上放着张咖啡色真皮沙发,穿着军装躺在沙发上的年轻军人很不舒服地翻个身,蜷着的一条长腿伸直后从沙发边滑下来,踢倒了放在沙发边的两只空酒瓶,清脆的叮当声在地板上滑滚出很长一段。应该已经是深夜了,天空却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大片大片的浓云翻涌滚动,从窗外吹进来的风越来越大,窗边挂着的两幅窗帘被吹成两只急欲飞翔的翅膀,屋里浓重的酒味也被吹散。   要下雨了,在这个夏天的夜里。   那一天好象也是这样的天气,外婆的丧事办完之后,回到家里的妈妈身边多出了个瘦瘦干干的小黄毛丫头。妈妈告诉他小丫头是他的表妹,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一家人要互相照顾互相关心。   小丫头的名字叫辛未,她属羊,辛未年生的,所以就叫辛未。这名字起的实在是很顺手拈来。不过想想他的名字也好不了哪儿去,因为在宁城生的,所以就叫宁生,那如果是在肥东生的怎么办?在鸡西生的又要怎么办?父母到底是有多么漫不经心,才会给孩子起这么随便的、不花一点力气的名字。   其实乐宁生早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号称为表妹的妹妹了,他都这么大了,又机灵,鬼点子也多,连猜带估和打听加刺探,多多少少知道了一点大人们的情怨情仇。虽说孩子是无辜的,但是他对辛未就是有一种很自然的排斥,她的亲妈妈好好地外国活着,为什么非要跑到他家里来碍眼碍事?乐宁生从小被爷爷奶奶惯坏了,又任性又顽劣,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他对待讨厌的人从来都是想尽办法整治。那个时候家里住的小楼刚装修不久,电路全都是重排的,乐宁生整治辛未的手段之一,就是把通往辛未卧室的那一条电路的保险拉掉了。爸妈在家里呆的时间不多,绝大多数时间这幢小楼里只有他、辛未和保姆,那个臭丫头又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闷葫芦,受了欺负也不敢吭声,保姆更是不闻不问,没人知道她自从进了乐家门就没有过过一个明亮的夜晚。   暑假的时候还好,开学之后的某一天,晚上和郑铎他们几个出去玩到很迟才回来的乐宁生远远看见自家二楼的某扇窗后闪动着摇曳暗淡的光,他冲上楼粗鲁地推开辛未房间的房门,看见了书桌上点的一枝蜡烛。书桌边正在埋头做作业的辛未慌张地站起来,昏黄烛光照在她短袖睡衣外细瘦的胳臂上,也照在她半侧着身时温和柔软的脸颊上。他虎着脸借着酒意大步走过去一口吹灭蜡烛,拿起来就要走,辛未急切地伸手阻拦,抓住了乐宁生的手腕,刚熄的蜡烛上一串烛油滴在她手背上,她烫地猛一哆嗦,但还是不松手:“别拿走……好不好……明天要交作业……”   他当然还是把蜡烛拿走了,他才不会管她交不交作业。他就是要让她难过,要让她没办法只能在房间外面做作业,让别看见了以后都知道是他害的。他就是要让爸爸妈妈生气,让他们知道自从这个臭丫头来了以后他就不快活,家里就鸡犬不宁。但是辛未没有让乐宁生如愿,她一次也没有在外人面前表露出受欺负的样子,不管乐宁生做了什么她都很漠然地不加理会,仿佛被戏弄被陷害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之后她也没有在房间里再点过蜡烛,刻意观察的乐宁生在很久之后才发现辛未的新对策,于是趁着辛未不在家的时候,把她放在枕边那只大号手电筒里的小灯泡给旋了下来。   然后乐宁生第一次发现自己看走眼了,这个小黄毛丫头腰杆还没有他的大腿粗,那天晚上居然穿着睡衣背着书包推开了乐宁生房间的门。正在玩电动游戏的乐大公子愣怔地看着他的小妹妹走到他的书桌边,往椅子里一坐,拧亮台灯拿出书本铅笔盒,一句话也不说地开始做作业。   他洗过澡光着膀子光着脚坐在地板上,盯着辛未认真的侧脸看了好半天,脸上烧得厉害,不得不直起脖子大声嚷道:“你到我房间来干嘛?门也不敲!你懂不懂礼貌?给我出去!听见没有!”   辛未埋头写她的作业,整齐的刘海盖过眉毛,屋顶的灯光在她亮滑的发丝上镶了一道弯弯的光圈:“我房间没灯,你房间有。”   乐宁生气不打一处来,从地下跳起来:“我房间有那是我的,滚你自己屋去!”   辛未写完一题,放下笔扭头看向乐宁生:“你不把我房间灯修好,我天天到你这儿来写作业。”   “你敢!”乐宁生向她走近两步,辛未大大的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只和他对视了片刻,就继续忙她的作业了。乐宁生从来没有象这样被一个毛丫头晾得没话说,他狠狠的威胁丝毫没能动摇辛未,这个晚上,辛未做作业做到夜里十一点,完胜收兵,回房睡觉。   乐宁生怎么可能被这一招打败,辛未房间的电路就是不给她连上,他倒要看看这个丫头是不是真那么横,敢在他头上动土。   辛未毕竟是初中,放学一般都比上高中的乐宁生早,等到他回到家里,上了锁的鹊巢也已然被鸠占。乐宁生恼怒地一巴掌拍在书桌上,辛未的粉红色铅笔盒被震得一跳:“你怎么进来的!你偷我钥匙!”辛未打开铅笔盒取出直尺:“我没偷,是你自己把钥匙放在门框上的。”   乐宁生性子比较粗,身上带的钱啊钥匙什么的总爱丢,一般的东西能不往口袋里放他就尽量不放。房间的门原本也不锁,现在为了提防辛未临时锁上,他也习惯性地把钥匙随手放在门框上方。听辛未这么一说,他快步走到门口抬手一摸,钥匙还在那儿放着。把钥匙收进口袋里,他气恼地揪住辛未的后脖领把她揪出房间,桌上那一堆书本也摞巴摞巴全给扔了出去。   心里憋着一股气的乐宁生给郑铎打了个电话,哥俩约好在外头吃饭顺便再玩一会儿。十点钟回家的乐宁生气得差点一跤跌倒,他房间的门不知怎么地又打开了,辛未依然坐在他的书桌前。听见他气冲冲的脚步声,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崭新的钥匙放在桌上:“我配的。”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每天都被没收一把钥匙的辛未,每天都能打开乐宁生的门,再在他面前亮出又一把钥匙。乐宁生有点恼羞成怒了,依他的脾气早几天就该一板砖拍这丫头脑袋上,死活忍到现在这丫头居然得寸进尺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他咬着后槽牙森森地说道:“你到底配了多少把?一起交出来。”   辛未把手伸进沉甸甸的口袋里拨了拨,里头也不知道装了多少钥匙,一阵金属片撞击的哗啦响声:“我在大市场批发了一大串钥匙胚,也没数有多少把,好象有很多。”   乐宁生一手摁住辛未的肩膀,另一只手伸进她口袋里抓了一大把,拿出来看看居然真的全都是配好的钥匙。乐大少爷一扬手把钥匙全从窗口扔出去,辛未和她的书包课本一起被赶出他房间。一脚踢起房门再反锁好,气得直喘粗气的乐宁生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想着想着突然笑了。他躺到床上,看着高高的天花板无奈地摇摇头,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倔脾气的女孩,真看不出来辛未那个柴禾妞的小身板里有这么多勇气,虽然她还是很讨厌,不过到底和他一个爸爸,血脉里遗传的倔犟一般无二。   象这样猫捉老鼠般的游戏持续了很久,久到乐宁生已经把每天和辛未的交锋当成了一种习惯,他想着点子对付那丫头,然后在心里好笑地等着看她如何应对。久到突然有一天,他等到深夜也没有等来今天的辛未。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踅摸了好几圈之后,乐宁生大步走出房间,推开了相邻的辛未的房间门。   屋子里没有灯,窗帘也拉着,漆黑一片。有个奇怪的声音轧然而止,借着门外走廊里的灯光,乐宁生走到床边低头看向床上从头到脚都缩在薄被底下的辛未。她没睡着,他知道,可是大热的天她一动不动地窝在被子里干什么?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地一躺一立,直到又一声哽咽压抑不住地逃出辛未唇边。乐宁生眉头一皱,飞快揭开被子扳过辛未的脸,看不清,但指尖分明触摸到了湿湿的皮肤。   “你哭了?哭什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见这小丫头哭过,她不是挺犟挺牛的嘛,现在出了什么事居然躲在被窝里掉泪?乐宁生一连追问好几遍,辛未的啜泣声更加明显,可就是不说为什么。她越是哭,乐宁生就越是急,他一歪身坐在床边,干脆把辛未揪起来扶着她两只瘦尖瘦尖的肩膀连声催问。辛未两只手背轮番在脸上抹来抹去,被问急了,她哭着抓起枕头向乐宁生身上拍打:“出去出去……你出去……”   “你不说我就不出去!”乐宁生的倔犟犯起来一点也不比辛未逊色,他抢过枕头扔到一边,手指捏住辛未的下巴让她抬起头。下巴被捏着,小丫头咬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又有几串泪水从她的大眼睛里落下来,她挣不开乐宁生的困缚,只能无助地重复:“出去出去……出去……这是我房间……你出去……”   乐宁生咬牙笑:“你到我房间的时候怎么总赖着不走?现在想让我走了?没门!快告诉我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了?学校里的还是大院里的?谁?告诉我我收拾他去!”   辛未吸着鼻子:“没有。”   “肯定有!看你哭的丑样!跟我犯脾气的时候那倔劲儿哪去了?躲在被窝哭,脸都让你丢尽了!到底为什么哭?难不成是我欺负你了?我可没欺负你,净是你欺负我来着,你还好意思哭!”   一个拼命问,一个不肯说,纠来缠去在房间里磨了足有一个多钟头,最终辛未哭泣的原因让乐宁生有史以来极其难得地闹了个大红脸。原来,初二小女孩的初潮来了。   乐宁生在听懂了辛未含糊羞涩又害怕伤心的话以后,触电一样缩回手蹦离床边,连退两步僵硬地看着她,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一句以后让辛未笑话了他很久的话。他象个犯错被抓了个现行的孩子一样,红着脸无力地辩解道:“这可不怨我,不是我弄的。”      风雨夏夜,窝躺在沙发上的年轻军人半梦半醒地回想起这一句,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笑容很短暂,重新浮现在他英俊脸庞上的依旧是难以拂散的愁容。他紧闭起眼睛把眼眶里突然涌起的热意按捺回去,酒这东西真不是个好东西,它让他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沉重的房门被一只手轻轻推开,一双穿着精巧皮鞋的脚慢慢走进屋里。她走得很小心,但是鞋跟和木地板接触时还是在深夜里发出很惊人的响声。   乐宁生扭头看过去,笑一笑,把头又扭向沙发背的方向,瓮声瓮气地说道:“妈,你怎么来了。”   妈妈走到沙发边,心疼地看着儿子狼狈颓废的模样,她摇摇头叹口气,弯下腰爱怜地摩挲着乐宁生的额头:“我不来,你打算在屋里再醉多久?”   乐宁生笑道:“我没醉。”   “没醉怎么不接你爸的电话?”   “不想接。”   “宁生,妈是来接你的,跟妈回北京去,好吗?”   乐宁生低沉缓慢地说道:“不好。”   妈妈的眉头皱了皱,她蹲下来耐心地劝解道:“别孩子气,你还想惹你爸生气吗?”   乐宁生笑出了声:“惹他生气又怎么样?大不了再回西藏去呗。妈,我给你说个笑话,我刚到我们驻地的时候哪儿都不熟,就看见远处是山,近处是一片荒地,荒地中间一排平房。我问老兵,咱们这儿有宿舍有厨房,那厕所在哪儿呢?老兵带我走到屋外,用手三百六十度一划拉,说,咱们这儿,除了宿舍和厨房,所有的地方都是厕所。哈哈哈,好不好笑?”   妈妈心里一阵酸楚,握住儿子的手:“宁生……别怪你爸爸,他也是为你好……”   乐宁生闭起眼睛摇摇头:“我不怪他,一点儿不怪……妈,你也别怪我,你儿子就这么点儿出息……我不想升官不想发财,只想跟未未在一起,哪怕一辈子留在驻地不回来也无所谓。妈,你已经把我们分开了一次,别再分第二次,我不想做对不起你的事……”      夏天雷雨多,关门关窗呆在屋子里又闷得慌,辛未下床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外头的风雨从缝里飞窜进来扑打在脸上身上,顿时清凉了很多。   刚回来没几天的李大刚又走了。这次不是到外面去跑船,而是到了离岛不太远的一块小礁石上,王老大介绍的活,帮他一个朋友看养海鱼的深海网箱。网箱浮在礁石边的海面,在石头上建了个临时的简易窝棚,住在那里看一个月,每天只要洒洒食药,再帮着来拖鱼的人干点活就行。李大刚干这个活不是为了挣外快,而是为了安全考虑,毕竟是他出面让几个偷油的人都被抓了,那几个人里有当地人,为了防止亲戚朋友向他报复,王老大就让他到网箱上去暂时住一段时间。   只是他走的时候没有象上一次那样仔细繁琐地交待告别,只草草说了几句话,拎起几件衣服就走了。   辛未眼睫上沾了雨水,变得有点深重。隔着漫天雨雾看向夜晚的天空,这样的天气里,李大刚一个人在海面孤独的一小块礁石上,那窝棚会不会漏雨?他会不会被风吹到海里去?明天一定要跟王老大说说,找条船送她到网箱那儿去看看。   第二天一大早雨过天晴,吃早饭的时候辛未向王老大提起了这件事,王老大一口答应,明天陪她一起去看李大刚。   吃完饭和王嫂一起出摊,满心都牵挂着李大刚的辛未没想到又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李大刚接到王老大报讯的电话以后,在网箱上急得直跳脚,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就朝码头的方向张望,直到把脖子望成了长颈鹿,这才看到一艘向自己开过来的小快艇。   快艇停在网箱边,王老大一见李大刚阴沉的脸,叉着腰竟然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用手指着李大刚,笑得半天说不出话。李大刚跳上快艇,没好气地催促道:“笑什么笑,还不赶紧开!”   王老大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还在摇头笑叹:“小辛真不愧是你老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你这么能打,想不到你老婆跟你一样能打。”   李大刚皱眉:“怎么回事?辛未她……她干什么了?你不说有人去摊儿上闹事?”   “是有人去闹事,两个小混混,我接到老婆电话时候也吓一跳,冲过去一看,你老婆已经把人打倒了,哈哈哈哈,真来劲,想想我就要笑。”   李大刚脸拉得老长,不敢置信地瞪着王老大:“说什么呢,谁把谁打倒了?”   “你老婆,辛未,把那两个小混混打倒了,现在人还在派出所,闹着跟你老婆要医药费呢。”   开上快艇向景点派出所赶去,路上王老大把听到的详细过程又向李大刚复述了一遍。因为在油轮上偷油被抓的某个水手的兄弟想出口气,但是没找到李大刚,只好把气撒在李大刚老婆的头上。他们知道辛未每天都跟着王嫂摆摊,就花钱找了两个小混混想去把摊子砸了。没成想这两个小混混太不成气,辛未又太一鸣惊人,她知道这两人来意不善之后,不言不语抄起根支撑摊子顶篷的不锈钢棍,在所有人吓傻了的时候冲出去就打。两小混混其实外强中干,吓唬人可以,当真看见不要命的他们也气怯,就这样被辛未夺人的气势所逼,一时之间被打得还不了手。吓坏了的王嫂立刻也抄起不锈钢棍打上去,周围别的摊主见状纷纷过来帮手,一群妇女涌上去把两混混压趴在地,被赶来的警察叔叔带回了派出所。   李大刚真想笑,但随即满腔怒火烧得他双眼发红。他咬紧牙关站在快艇船头,离岸还有一大截就蹦上去,迈开两条长腿朝派出所狂奔。一头冲进派出所,两扇玻璃门被猛地推开,李大刚第一眼就看见从墙边长椅上站起来的辛未。她哪里有一丁点打人的气势,看见李大刚,乌黑的大眼睛里就慢慢蓄起泪水,小巧的嘴唇抿了抿,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大刚……”   李大刚几步迈到辛未面前,拉着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抬起头沉声吼道:“那俩孙子呢!敢欺负我老婆!老子卸他两条腿!”陪在辛未身边的王嫂赶紧拉拉李大刚的衣襟,用嘴朝站在一边的警察叔叔努一努,这小子也不看看场合就随便发飚。还好警察叔叔们听惯了这样的狠话,没把它当回事。两个混混虽说都是年轻小伙子,被一群中老年妇女围殴的下场也挺惨。警察同志当然不可能让辛未出他们的医药费,不仅如此,辛未还被好好地夸奖了几句,面对这种坏人坏事就是要有挺身而出、自卫卫人的勇气。   离开派出所,王老大陪老婆去收拾摊子,让李大刚带辛未先回家,好好歇歇,压压惊。   辛未一路都拉着李大刚的手不肯松开,回到家里了也紧紧跟着他。李大刚拉她坐在床边,拨拉了一下她的头发,沉声问道:“眼镜呢,怎么不戴眼镜?”   “打架打坏了……掉地下,踩断了……”   “打架……”李大刚嘴里念叨着这跟辛未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字,浓眉又皱了起来,“你胆子可真不小,会打架吗冲上去就打,还好遇见两个怂货,要遇见个狠的你小命还要不要啦?”   辛未低下头:“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想着不能让他们把货砸坏了……那么多货,王嫂进货花了不少钱……”   “是钱重要是命重要?也不掂量掂量你自己的份量,小胳臂小腿儿的,上去还不让人撅折喽!下次还敢不敢打架了,嗯?”   “不敢了……”   “真不敢?”   “真不敢了……”   李大刚从鼻子里哼一声,拍拍辛未的头顶:“你歇一会儿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   辛未摇摇头:“不想吃,就想睡一会儿……腿有点软……”   “看你个傻样!”李大刚笑着站起来,“你躺着吧,好好睡,我去楼下跟……”   辛未拉住他的手:“别走……别走好不好,陪我一起睡……”   一股热气从头顶向下冲到小腹,李大刚咬咬牙,用力往干哑的嗓子眼里吞咽了一下。他知道辛未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他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方面去,这几天一个人躲在养鱼的网箱上,睁开眼看到的都是起伏波浪,闭上眼满眼都还是辛未雪白的身体和醉梦迷离的眼波。他明白自己不能再在她身边多呆,但又不忍心拒绝这个小丫头可怜巴巴的眼神,犹豫片刻,李大刚跑到卫生间去用冷水洗了把脸,勉强清醒清醒,回来爬上床躺到了辛未身边。   分开才几天,好象已经过了很久。   分开好几天,好象只是一眨眼。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李大刚心里好象都有,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为什么烦恼。那天晚上趁着辛未醉着的时候,他连骗带哄地问到了自己想听到的事情……其实他也不想听到这些,拥下辛未一个人跑去西藏的那个哥哥是个当兵的,他一走三年,辛未到现在心里还想着他……   原来这个丫头片子心里已经有一个男人了。   可这跟他李大刚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她是白纸一张,就算他再怎么喜欢她,又能怎么样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教训,跟荷花好的时候那么死心塌地,到头来还不是胆怯地不敢给她任何承诺,还不是灰溜溜地看着她投进了别的男人的怀抱里。象他这样的男人这一辈子已经没什么指望了,自己一个人毁了就算了,千万不能再拖累别人……尤其不能拖累辛未这样的小丫头……   但是……她这么小的小丫头,居然已经开始喜欢别的男人了……居然已经喜欢了好几年……平时看她傻不拉叽的整天就知道呆乐,可其实她心里也藏着难过的事,藏得还挺深……那个男人是什么样?是不是她的同学?不象是同学,听她管他叫哥……哥,哥?已经好得叫起哥哥妹妹来了?   躺在枕头上的李大刚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他一点睡意没有,看着安睡在身边的辛未。这个丫头唯一的优点就是皮肤好,又白又滑,所以衬得眼睛和头发格外乌黑,衬得她胸前那两点小巧的顶端也格外嫣红……   李大刚使劲闭起眼睛摇摇头甩开更多动人的画面。他这里一晃悠,辛未闭着的眼睛眨了几下,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脑袋下意识地凑过来,朝他偎近。李大刚在心里放弃地叹口气,手朝前伸一伸,指尖轻轻勾住辛未的手指。片刻之后,她的手指反过来把他的指尖轻轻攥住,再一点一点向上挪移,直到和他十指交握。   李大刚看着仍然闭起双眼的辛未,故做镇定地低声笑道:“还没睡着?”   辛未把手指收紧,不让他有机会把手拿开:“李大刚,明天别去看网箱了好不好?我一个人住在这儿,有点害怕。”   “怕什么,楼上楼下都有人。”   “就是有点怕……有的都是别人,你不在我就怕……别去了吧,要不把我带上,我跟你一起去。”   “那可不行,你当那儿是游泳池啊,一天到晚晃来荡去的,喝的水都得从岸上送,澡也洗不痛快,那小窝棚只有巴掌大,我一个人睡里头都伸不开胳臂。”   辛未睁开眼睛:“那你就别去了。”   “我都答应人家了,帮着看一个月。”   “那我也要去。”   李大刚笑着摇摇头:“你去真不方便,要不我早就把你带上了,你当我乐意一个人呆在那儿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憋死我了都。”   “那你干嘛答应去帮人家看一个月?”   李大刚自嘲地垂一垂眼帘,年轻的脸庞上闪过一丝黯然神色:“都已经答应了,怎么办呢,一个月而已,快得很,再坚持再坚持吧。”   两个人说着话,听见楼下王老大夫妇俩回来的声音,不一会儿又有几个人进来,都是船坞里的哥们,听说有人去摊上闹事,都义愤填膺地表示绝对不能轻饶闹事的人。辛未听着楼下那些男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有些紧张地按住想要坐起来的李大刚:“你可不能跟他们一起起哄,千万别惹事。”李大刚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他说着还是坐了起来,穿好鞋子先走下楼去。辛未在床上躺着想着,不放心地也跟了下去。   已经有人打听到了这次指使小混混来闹事的人是谁,大家正在卷袖子商量要怎么去讨个公道的时候,李大刚大声笑着从楼梯上跑了下来:“这种事还用得着兄弟们动手吗?那人是谁?告诉我一声,我去会会他。”   王老大把嘴上抽到一半的烟扔到地下,用脚狠狠踩灭:“玛丽隔壁的,自家兄弟做了丑事被抓,居然还敢到老子头上来撒气。这个窝囊气要是不好好出一下,以后老子在嵊泗岛也没脸再混了!”   王嫂从厨房走出来,看看一脸怒意的丈夫和院子里的小伙子们,无言地走到楼梯口,握住了刚从楼上下来的辛未的手。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思,辛未朝王嫂笑着点点头,走到李大刚身边:“王哥,大刚,还是算了吧,警察会教训那人的……咱们……就不要……”   李大刚揽住辛未的胳臂,对王老大笑道:“大哥,这种小事你甭管了,都交给我吧,我保证给它处理好。你们放心,绝对不惹事,不动手不见血,行不行?”   王老大点点头:“兄弟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打算怎么办?”   李大刚狡黠一笑:“瞧好儿吧。”   当天中午饱餐一顿酒足饭饱的李大刚昂首挺胸走出小院,他不让人陪着一起去,不过王老大不放心,带着几个兄弟悄悄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辛未和王嫂更不放心,悄悄地又跟在王老大身后走出小院。   支使小混混的那个人也是吃水上饭的,家里有一艘旧渔船,现在休渔期,正和别的渔户一样在码头上整修船只。午饭之后是休息时间,大热天里所有人都找凉快地方猫着,打打牌吹吹牛。烈日底下,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身穿T恤短裤,脚上趿着拖鞋,却是颇为昂然地走到了码头边另一间船坞里,找到了要找的那艘船。渔船架离水面,新漆刚刷了第一遍,看起来新崭崭。   李大刚四下看了看从阴凉里探出头来的众人,大声说道:“我就是李大刚,听说你们这儿有人这几天急着找我,谁呀,不用找了,我自己来了。”   浓重的油漆味里,伸出头来的众人一个接一个又都把头缩了回去。等了好几分钟也没听见有人吭声,李大刚朗然一笑,手掌朝结实的胸脯上用力拍拍:“别介呀,来吧,还等什么呢。有怨有仇冲着我来,别去为难女人,成吗,都是汉子,咱们不做那丢人现眼的事!”   “还是不出来?”李大刚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臂手腕的关节,“我人都站在这儿了,你还磨蹭什么?来吧,要害怕就多叫几个人一起上,兄弟我也有一阵子没好好活动活动了,今天正好拉拉筋骨。”   这么一说,更没人敢出来。这个小东北在油轮上一个人收拾了四五个,愣是一点亏也没吃,这个威名早就传开了,暗地里拍个黑砖打个黑棍什么的还行,明刀明枪面对面地干,还真没人敢应战。李大刚有点急了,向前走几步,一脚蹬在一只铁锚上,收起脸上的笑意,眉宇间挂上薄怒:“胆子这么小,以后就别学人家犯横,不是我李大刚不给你机会报仇,是你自己没胆子出来跟我干。我把话放在这儿,有仇有怨趁我在的时候咱们了结,今天你装怂不敢出来见面,回头要是再敢找不相干的人麻烦,我李大刚绝饶不了你。都是吃船家饭的人,缺德事做多了当心有命出海没命回来!”   李大刚说着,一弓腰把脚底下踩着的铁锚拎了起来,他笑着掂了掂,飞快朝渔船方向走了几步,离着还有八九米的样子猛地把铁锚抡了起来,身上每块肌肉都用力贲起,蕴藏着巨大力量的身体柔韧地摆动着,一扬胳臂把铁锚笔直扔上了渔船,正砸中驾驶舱的玻璃,稀里哗啦一阵碎响,四周更加沉默。   这是只半旧的贝尔脱特锚,连上头拴着的一小截锚链,加起来四五十公斤重,一般男人拎起来没问题,想要把它扔出去就很费劲了,想要把它扔得又远又高,能从地面上直接扔进架高的渔船里,还扔出去有将近十来米远,这就相当令人瞠目结舌了。   李大刚站在地下,两只手拍拍灰,轻出一口气,转过身哼着淫词小调慢慢朝船坞外走去。船坞外头目睹了一切的王老大兴奋地把嘴里的烟头吐在地下,迎上去使劲拍打李大刚的肩膀:“我操,真是好兄弟!”   李大刚笑着骂回去:“好兄弟你也操,哥你口推重了,兄弟我可伺候不起。”王老大嘻嘻哈哈地搂住李大刚的腰,和同来的小伙子们一起说笑着离开。   船坞外不远处,站在岸边的辛未身上那条素色布裙被海风吹成一朵圆花,她定定地看着李大刚,在众人注视之下情难自抑地快步跑过来,猛地扑进他张开的双臂里。李大刚高高地把她抱起来,嘴里呦嗬叫嚷着连转了好几圈,扛起辛未就向家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回头喊道:“兄弟有事先走一步,不陪你们喝酒了,回见回见!”   王老大直着脖子笑骂:“小王八蛋,悠着点,办完事到饭店来,等你们来了再上菜!”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李大刚把媳妇扛在肩膀上跑了很长一段,在辛未的抗议之下终于把她给放了下来。肚子抵在他肩膀上抵得生疼,辛未弓腰把手捂在胃上喘了半天气,抬起头来狠狠给了他一拳。这么轻飘飘的一拳对李大刚来说等于挠痒,他出了一口恶气心里痛快得很,抓住辛未的小拳头往胸前四处敲打,从牙缝往里吸着气,快活地笑道:“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敲敲,媳妇捶得怎么那么舒坦!”   辛未抽回手来,单腿往回蹦了几步,刚才抗议时把一只拖鞋踢掉了,李大刚快跑几步捡起拖鞋,蹲下身子给辛未穿上:“媳妇,鞋来了。”辛未把脚伸进拖鞋里,他眉开眼笑地使个小坏,趁机攥住她的脚踝,指尖顽皮地在脚心乱挠,辛未又痒又笑地站立不住,跌进他的怀抱里。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的打闹,周围的人都在笑,辛未脸上有点发烧,夺过鞋子穿好,踢踢拖拖地向前跑。李大刚追上去,手臂横揽住辛未的肩膀,微弓下腰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得意洋洋地和媳妇一起往家走:“看到哥的厉害了吧,就你,比那锚轻多了,下回再敢不听话,哥哥一抡胳臂就给你扔出个大马趴!”   “你才大马趴!你大驴趴!”   李大刚贴着辛未的耳朵奸笑:“驴啊马的都成,不是骡子就行,不然媳妇该哭了。”   辛未以前真不懂他说的这些话,不过这些日子听他胡说八道听多了,虽然不是十分明白,但也明白了七八分。她狠劲拧了他一下,李大刚叫唤着揉搓被她拧痛的胸口,眼前一亮,嘴上更没谱:“你这一下,哥突然想起一首诗,那谁谁写的,特有名!别拧我,疼。哎哟喂,真是好诗!妈的,我媳妇也天天拧我,这么好的诗怎么就给他写去了!”辛未又气又乐,被他逗弄着一路笑得嘴都合不拢。   进了院,上了楼,开了锁,关了门。   李大刚一秒钟也没有耽误地把辛未推按在门旁的白墙上,握住她双肩的两只手掌心火热,只隔一层薄棉布,烫着了她的皮肤。辛未瞪大眼睛看向他:“你,干嘛!”他低下头去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心肝儿……”   隐约有种让人紧张的预感,辛未使劲往背后的白墙上靠去,被他握住的肩膀也不由自主向上耸,长脖子下两根细长的锁骨更加明显地支楞起来:“李大刚,我,我背后……硌疼了……”   他眉梢一挑,扳开她的身体看一眼,刚才她靠过的白墙上空白一片。辛未红了脸,掩饰地弯起没打石膏的一只胳臂往背后摸去:“可能,是,纽扣……纽扣硌的……”   李大刚一只五指伸开的手掌在辛未背后来回抚了抚,这条布裙子上一没拉链二没纽扣,连根系带也没有,他只摸到女孩因为瘦所以特别明显的蝴蝶骨,以及因为裙子薄所以特别明显的内衣扣绊。他眉梢再度挑高,重把她推回墙上,低下头凑近她的脸庞,带着笑低声说道:“我心肝儿真挺能耐的,一只手也能扣上这个。”   热热的呼吸吹拂在脸上,辛未有些错愕也有些羞涩地挪开头:“你……我们……王哥他们还在饭店等着我们呢,赶紧去吧。”   “没事儿,他们正好先打几圈麻将,我们不急着去,去早了耽误王哥赢钱。”   “你怎么知道会赢,万一他输钱呢。”   “输钱更不能早去,那不耽误他扳本吗,你说呢。”   辛未低下头把他推开一些,红晕从脸颊向脖颈蔓延。看着她娇羞的模样,李大刚身体里猎猎燃烧的火焰烧得更高,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嘴里干渴,手心却满是汗:“心肝儿,心肝儿……”   向后没处躲,辛未只能往两边逃。但是李大刚两只胳臂挡在她身体两侧,前胸紧贴在她胸前,头也侵略性向她低俯着,辛未整个人就象是被塞在他和墙壁组成的一只细长盒子里,还是个带盖儿的盒子。再傻再笨的女孩到这个时候也知道身边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辛未不知所措,唯一能做的就是低下头,不看他跟呼吸一样火热的双眼。   怀里这个小丫头僵硬得象块石头,李大刚按捺了又按捺,把嘴唇轻按在她头顶乌黑的发丝上,声息压抑地说道:“别怕,心肝儿,你不乐意我不会的……我就抱你一会儿……抱一会儿行不行,就一小会儿……”   辛未几不可闻地低嗯一声,李大刚在她头顶亲吻了片刻,侧过头用脸颊轻柔地抚蹭着她的头发,象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长吐一口气:“心肝儿,有件事我特别想告诉你,以前一直不敢说……心肝儿,我会对你好的,一直都好,你相不相信我……”   辛未两条腿上都没有了力气,她闭起眼睛,轻轻点头:“我信……”   这么紧密的拥抱着,李大刚却突然感觉喉间一阵酸楚,他也紧闭双眼,宽阔胸膛上下起伏:“我不是存心想瞒你……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怕你听了会害怕。心肝儿,我,如果我……如果我想让你跟我在一起,不是现在这样的在一起……是真正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我一辈子都疼你,不让你吃苦,不让你受累,我天天晚上搂你睡,我听你的话,对你好,我挣钱给你花……你愿不愿意?”   辛未很强烈地瑟缩了一下,按在李大刚胸前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胸襟,使的劲那么大,手指关节都隐约发白。这种时刻,任何等待回答的人都会变得十分敏感,李大刚几乎是立刻就夸张地笑出了声:“不愿意也没事儿,我就是这么一问,也没……也没非得让你说愿意……我们,我们象现在这样也挺好,我也会疼你,对你好,你可千万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真没有!”   辛未耳边听着他生硬的笑声,缩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的大刚,我……我也有件事……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敢说,我……不敢说……”   李大刚深吸一口气,心里已经猜到了辛未的答案。他尽量平静地说道:“是你哥的事?”   全身的血液一瞬间被抽走,辛未眼冒金星耳边炸雷,有好几秒钟大脑里一片空白,半晌才抬起头来喑哑地问道:“你怎么……你怎么知道的?”   悬在半空的心落回了原处,虽然这一下落得太猛,砸得他心里一阵阵疼痛难忍,但李大刚还是继续微笑地看着辛未:“你想你哥,干嘛不去西藏找他?要是怕路远,我陪你一起去。”   听到西藏这两个字也从李大刚嘴里说出来,辛未震惊得无以复加,最怕别人知道的隐密一下子被揭开,这种震撼太过强烈,她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更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李大刚连西藏都知道,那他是不是也知道三年前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一切?可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又会怎么看她?又会怎么想她?他为什么还会说出要跟她在一起的话?他难道不应该对她避之不及吗?   辛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变幻的表情看在李大刚眼里,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爱怜地拍一拍她的脸颊,他松开手后退一步,顺手拿下挂在门后挂钩上的毛巾,拉开门走出去:“那什么,我去洗把脸,咱们去饭店吧,我饿了。”   这一顿饭辛未食不知味,王嫂特别给她清蒸了两只大螃蟹,她就坐在桌上闷着头啃,一声也不吭。李大刚倒是完全恢复正常状态,咋咋呼呼嬉笑玩闹嘴上没个把门的,跟王哥和兄弟们你一杯来我一杯去,脏话下流话满桌飞,黄色小笑话讲得王嫂脸上都发红。   吃完饭,出乎所有人预料地,李大刚坚持让王老大开快艇把他送回看网箱的小窝棚。王嫂一个劲劝他明天早上再走,他只是带着醉意傻笑,始终摇头拒绝。站在码头边看着快艇在海面上飞速驶远,辛未手按住被风吹起的裙脚,眼睛里全是月光星光下渐渐消失的那个高大背影。从跳上快艇到驶离视线,李大刚居然一次也没有回头朝她看一眼,他只笔挺地站在快艇船头,昂首望向深邃黑暗的大海。   这天晚上,没有李大刚的陪伴,辛未一个人又走到了离家不远的海堤上。从早到晚的海风吹得地面上一点灰尘也没有,走着走着,她索性脱掉拖鞋拎在手上,赤足向着漫步。   脚底下是粗砺的水泥地面,慢慢悠悠从长堤这一头一直走到那一头,一开始还数着步子,后来就乱了。辛未垂头看看自己的脚,再迈出去的步伐已经无法计数。人生也是一行不断的脚印,每一条来时路都细算不清,不知道走了多远走了多少步。如果在某一处她没有短暂停顿,在某一处她没有随意转弯,这一刻的这一步,又怎么会正好走到这里?   站在长堤尽头再也无法前行的最远处,海涛就在脚下不远处翻卷扑打,带着咸腥水汽的风吹在身上,吹走了一天的暑热。指尖勾着的拖鞋滑落在地下,辛未迎风而立。她从来也没有看清过自己的未来,小小年纪,已经在绝境里徘徊了很久,属于她的路永远都象这条孤绝的长堤,明知道前面有尽头,还是奋不顾身向深不见底的大海伸去。她回不了头,也无法再前进,只能站在这里,或者干脆跳进大海,给自己选择一个果断干脆的结局。   在没有人能听见的地方,清瘦的女孩放声哭泣。遥远海面上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象是一双双温柔注视着她的眼睛。透过泪光,她注视着最远处最微弱的那一点灯光,不知道那里是不是李大刚在的地方。      哭累了,又在堤边坐了一会儿,估摸着王哥王嫂都睡下了,辛未才偷偷摸摸回家。卫生间里照照镜子,两只眼睛果然哭肿了,又红通通的,很难看。匆匆洗完澡躺上床,想着他今天在这里就躺在她身边,红肿的眼睛里又开始往外滴泪。辛未把眼泪擦在毛巾被上,侧过身,脸埋在他的枕头里,闭上眼睛。   王老大家的小院外有汽车驶过,车好象就停在院门边,不一会儿有人叫门。辛未一点睡意也没有,不过她也没有心思注意外头的响动,抽抽答答地胡思乱想着,就听见院子里王嫂刻意扬高的说话声:“你找辛未啊,你哪里的?找她有什么事?”   辛未擦擦眼泪坐起来,再竖起耳朵听听,吓出了一身冷汗。瞪大眼睛在床上傻坐了好一会儿,她光着脚做贼一样摸到窗边,猫着腰向外偷偷看去,站在院子里和身穿睡衣的王嫂说话的那个高个子男人,竟然真的是郑铎。辛未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下,她只看了一眼就赶紧闪身紧贴着墙,大气也不敢出,心里简直揣进一支鼓乐队,咚咚锵锵叮呤光当,敲得她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郑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找来的?不可能啊,跟李大刚离开宁城的时候在山东绕了那么大一个弯,他怎么会发现她现在藏在嵊泗岛上?再说到岛上已经这么久了,要发现早就应该发现了,怎么偏偏在今天,李大刚不在的时候发现了她……   辛未猛然醒悟,今天上午在派出所里,警察叔叔登记了她的身份证,说不定就是这个疏忽,让郑铎找到了她。   她抬起手,牙齿狠狠咬在手背上。早知道就不出头了,就让那两个小混混把摊子砸了吧,大不了她拿从郑铎卡上取的两万块钱补偿给王嫂。这下可倒好,一时义愤,就把他从宁城引到了这里。   现在该怎么办?郑铎人就堵在院门口,跑是跑不出去了。从后窗跳下去……她也没这个胆子……李大刚李大刚!辛未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盼着他能突然出现在身边,把她从困境里再救出去一次。   院中的说话声已经停了,辛未心里浮起一丝侥幸,也许王嫂把郑铎堵走了吧,如果放他进来的话,最起码她会先上楼来问一声,总不至于大半夜里让一个男人进单身女孩的房间吧。   心里七上八下踌躇着是不是再伸头看看,门外的脚步声让辛未再度惊跳。这是皮鞋声,沉稳刚劲的,郑铎式的步伐声。脚步停在门外,再一秒木门就被敲响,几个月没有听到的熟悉嗓音再度响起。   “辛未,是我,郑铎。我来接你了。”      “辛未,是我,郑铎。我来接你了。”   三年前,她最无助最孤苦的时候,他出现在身边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一句。   辛未咬着嘴唇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泪水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一扇木门绝对拦不住郑铎。辛未心里很明白,所以她没有迟疑太久,乖乖地打开了门。   楼上走廊的灯坏了,夜色里,郑铎身上军装夏常服的颜色显得比白天深暗了很多。辛未的视线在他领口的纽扣上停留片刻,鼓足勇气向上看向了他的双眼。辛未打着石膏吊着的左臂和红肿的眼睛都让郑铎的脸色变得比衣服更深暗,他点点头,垂眸用力凝神着失而复得的小女孩,她睡乱的头发,廉价的睡裙,和踩在水泥地上的光脚。想好了在见面时要说的话全都忘了,郑铎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缓慢呼出的时候气息有些微颤,所有凌乱无奈的思绪只变成深沉痛惜的一句:“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每次被他找到的时候,都是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辛未尴尬伤感地吞咽了一下,心绪难言地看着郑铎的手指。虽然很怕被他找到,但真被找到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很差劲,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要让关心她的人难过吗?郑铎,他瘦了……   郑铎向门里走进一步,向着辛未抬起右臂。辛未右手还紧握着门把手,右肩倚在门边,在他前行的同时,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太不明智,苍白的脸上硬挤出几丝讨好的笑容。郑铎的手在空气中停了很久,轻轻落向辛未的左臂,指尖从石膏上轻轻抚过:“未未……”   又有人从楼梯走上来,辛未惊怕地看过去,还好,来人不是乐宁生。海岛派出所的一名警察看看辛未,对郑铎说道:“郑参谋,你要找的人就是她吧。”   郑铎收回手臂,微笑点头:“是的,就是她。谢谢你了老彭,这么晚了还要让你们跑一趟。”老彭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找到人就好,我们也放心了。”郑铎的视线往辛未那儿扫了一眼:“非常感谢,人我带走了,楼下那两个人和那个姓李的,就麻烦你们来处理吧。”   辛未张着嘴猛抬起头,惊惧地瞪着郑铎,从他身边挤到门外向楼下看去。王老大和王嫂都穿着睡衣,身边站着两个警察,夫妻俩也正抬起头惊惧地看向楼上,三个人视线交错,有疑惑有惊怕也有歉疚,辛未更担心的是李大刚,依着郑铎的脾气,如果让他找到带辛未逃离宁城的李大刚……很难讲会发生什么事。她使劲把嗓子眼里酸苦的梗块吞咽下去,扭头哀求道:“什么处理?他们对我特别好,你要……你要处理他们什么……”   郑铎对楼上的警察点点头,在他先下楼以后沉声说道:“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走。”   “他们都是好人,他们……”   “是好人还是坏人,这得由警方来判断。”   “判断?”辛未完全听不懂郑铎说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干什么还要判断?没什么可判断的,他们确实是好人,这跟警察没关系的吧?”   郑铎高高扬起眉打断辛未:“涉嫌拐卖妇女的人一般来说都不能算是好人吧。”   辛未吃惊地辩解:“你在说什么呀!怎么能这么说!不是拐卖,没人拐卖我!”   郑铎肃然地说道:“拐骗、运送、中转被拐卖的妇女儿童,都是拐卖罪。”   辛未急不可耐:“都说了不是拐卖,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想离开宁城我想到这里来,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都这么大了,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这是我的自由!”   “你的自由……”郑铎顿了顿,唇边的笑意有点冷,“辛未,别忘了你的病还没好,从法律上讲你现在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任何人要带你离开居住地必须经过监护人同意。”   辛未的嘴唇张了张,又倔强地抿紧,两只眼睛睁大了定定地看着郑铎。话一出口郑铎也立刻后悔,他找了她多久就担心了多久,报纸电视上那些拐卖案件的新闻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看就会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不知道辛未是不是也沦落在那么悲惨的境地里。他心里只祈求一件事,那就是她能平安无事。今天来的一路上他都在对自己说,去他娘的吧,如果在嵊泗岛上真的找到了辛未,那么一回宁城他就娶她。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他娶她娶定了,谁敢吱一声就别怪他翻脸不是人。   但是现在才多久?从敲开房门见到她,到她低垂下头不发一语,这一共才几分钟时间,他怎么就象昏了头一样对她说出这么伤人的话。下定的那些决心都哪儿去了?象他这么一个无畏无惧的人,仅仅被她退缩疑惧的视线看上一眼,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口不择言的混蛋?   “未未,我……”   “我跟你回去,不要处理他们好不好?”辛未又退一步,两只白生生的脚站在灰秃秃的水泥地上,脚指无助地紧扒地面。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郑铎的回答,辛未也没有再等,她转身走进房间,打开衣橱先拿出要换的衣服,再把双肩包从下层柜门里拿出来。   两只手臂从背后把她抱住,搂进一个跟李大刚同样火热同样有力的胸膛。郑铎的脸贴在辛未耳畔,他轻轻摇头,压抑地说道:“对不起未未,我不是那个意思,别生我气……别生我气……”   辛未僵硬地紧抓着双肩包背带,嗫嚅哽咽:“没生气……我的病好了,早就好了……”   “好了好了!你好好的,是我胡说是我不对,未未,我是太着急了,我急昏头了才会说混账话……未未,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我找了多少地方,失望了多少次,这次也一样,我站在门外,特别害怕来开门的人不是你……”   军装夏常服是短袖,辛未听着郑铎的呼吸,慢慢松开双肩包,轻握住他的小臂。郑铎长长地叹息一声,把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未未,要是再找不到你,我该怎么办……”      身无长物的意思就是几件衣服往包里一装,背起来随时都可以走。但是这间不大的屋子里似乎还留着太多沉重珍贵的东西,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双眼看到的每一件东西上都保存了一段带着笑声的回忆。这些回忆就要被扔下了吗?辛未忍住心里的难过,把睡到一半爬起来的床整理好,毛巾被整齐地叠起来,上面再放上两只枕头。   李大刚枕惯的那一只枕头上,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刚才还沾着她的眼泪。   眼睛里又有泪光闪动,辛未想了想,把他的枕头拿起来抱在怀里。低头走到门口,反手轻轻合起房门,对站在走廊里等她的郑铎说道:“我整理好了,走吧。”郑铎看了看她抱着的枕头,抿紧双唇,什么也没有说。   走到楼下,王老大夫妻俩身边还站着两个警察。在王嫂关切的眼神里,辛未的泪水怎么也忍不住,她吸吸鼻子,走过去把房门钥匙交到王嫂手里:“王嫂,我走了……以后一定回来看你……”   王嫂双手握住辛未的手,皱着眉头慌张地说道:“小辛啊,你这是去哪儿……你走了,那大刚兄弟呢,等他跑船回来你叫我们怎么跟他讲?”   辛未顿时了悟,她眨眨眼睛,没有露出任何异色,只是在手上加把劲,用力握了握王嫂的手:“你就跟他讲,我走了,让他多保重,有机会我会跟他联系。”   “小辛啊!你真要走?”   辛未点点头,擦把眼泪对王哥王嫂笑笑,松开手抱紧枕头走出了小院的院门。   院外两辆车在小马路上调好头,渐渐驶远。这么晚早已经没有过海轮渡了,郑铎上岛的时候坐的是海警的船,现在只能在岛上住到天亮,明天早上再搭轮渡离开。岛上山路多,夜黑难开,派出所的汽车开到附近镇上最好的一间宾馆门前,老彭陪着郑铎住进订好的房间,约好了明早送他们去码头上船,这才告辞。   已经半夜,辛未坐在房间里,包还在肩膀上背着,枕头也在怀里抱着,她又难过又紧张地对郑铎说道:“郑铎,你答应我好不好,去跟警察说一声,不要处理王哥他们,他们真的都是好人,特别特别好!”   郑铎拍拍她的头,帮她倒了杯水:“这事你不用管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郑铎!”   订了两间房,但看郑铎的样子不象要离开,他先帮辛未揭开床罩,再揭开另一张床的,换上拖鞋就走进浴室:“你先睡,我去洗澡。”   辛未眼睁睁看着浴室的门关上,再看看浴室旁边的房门,犹豫了好半天也没敢偷偷溜走。嵊泗岛是个小岛,这间宾馆又不在县委所在的菜园镇,档次比起樱花一号店要差不少,辛未踱回床边,左看看右看看,挑了靠窗的那一张床。   放下包脱掉鞋子,和衣躺上床,背朝着浴室的方向,心乱成一团麻。辛未闭起眼睛,用力想着王嫂说的那句话。她是不是打算告诉警察李大刚出去跑船去了,不在岛上?王嫂那么精明,她肯定看出了点什么,她和王哥说不定能找到机会给海面网箱上的李大刚打个电话,让他暂时找个地方避一避。辛未知道郑铎的脾气,王哥王嫂他也许不会计较,可是带她离开宁城的李大刚他绝对不会放过。   胡思乱想的时候浴室门开了,清香的肥皂味道飘了出来。辛未装作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好,眼睛闭起耳朵竖高,听见郑铎走过来,然后房间的灯一盏盏熄灭了,只留下了浴室门口最小的那一盏。屋子里突然变黑,黑暗中郑铎的呼吸声很粗重。辛未身上的被子被轻轻掀开,背后的床猛然一陷,一个修长有力的身体紧贴着她躺了下来,她越跳越快的心象是突然遇见红灯的汽车一样刹停住,一瞬间通身上下没有氧气更没有力气,只能任由郑铎的手臂环在了她的腰间。   郑铎耐心地等待着,可怀里的女孩很久都没有放松的迹象,他嗅着辛未头发上的香味,带着胡碴的下巴克制不住地在她光滑后颈上蹭动。胡碴摩挲着皮肤,辛未痒得朝前缩脖子,郑铎笑着把头也往前伸,嘴唇贴印在她颈后,在那里小心地吮吻:“还没睡着?赶紧睡,天一会儿就该亮了。”   辛未努力想要躲开郑铎的嘴唇,他轻笑着放过她的脖子,嘴唇向一侧肩膀滑动,隔着一层T恤吻在她肩头:“没睡着我就跟你说件事,未未,过两天我们俩去趟北京,去见见乐叔叔,我有话要跟他说。”   辛未迟疑地皱眉:“我不想去……打个电话说不行吗?”   “打电话也可以,不过出于礼貌最好还是当面跟他说。未未,我们就结婚吧,结婚以后你要是不想住在宁城,我可以想办法调走。到北京去好不好?或者去东北?”   辛未睁开眼睛回头张口结舌:“你你你说什么呀,什么结婚……我你?我们?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说可能就可能。”郑铎抱紧她,“担惊受怕的日子我过够了,我一定要娶你。”   “可我们不……”   郑铎的手掌从她腰间向上滑移,轻柔坚决地掩在她嘴唇上,指尖在滑过女孩稚嫩胸房的时候刻意地驻足了一两秒:“未未,我没有说过要征求你的意见,你不用拒绝得这么快。”   辛未傻了,今天一天她的震惊太多,郑铎说的话完全超出她的思维能力,结婚,他说的结婚和她理解的结婚,是一个意思吗?   郑铎象是能听见辛未心里的慌张和疑惑,他很确定地笑道:“你没听错,我和你,我们俩结婚。”   辛未拉开他捂在她嘴上的手,猛地坐起来:“郑铎,你别开玩笑好不好?这笑话也太不好笑了吧!”   郑铎洗完澡以后只在腰间围了块浴巾,躺了一会儿浴巾有些松开,勉强还挂在他的腰胯上。辛未坐起来也把被子带了起来,扭过头说完话,然后就看见了郑铎j□j的上身和似遮未掩的腰腹。她未咬着嘴唇扭回头,血直往脸上冲。仍然躺在枕头上的郑铎却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去拉腰上的浴巾,也没有把她重新抱进怀里。年轻军人的手指在辛未背后一笔一画写下他自己的名字,有一阵子他和乐宁生很爱玩这个无聊的游戏,在她背后写字再让她猜,因为知道她怕痒,他们特别喜欢看着她一边忍耐一边费劲巴拉记笔画,然后反应迟钝地说出来:王,八,第三个字再写一遍,王八什么呀……啊你才是王八蛋!   郑铎两个字,十八划,一划代表一年的话,写完正好也结束了一场少年。他看着自己指尖在辛未背上行走过的痕迹,微弯起嘴角低笑说道:“还有更不好笑的笑话,我可以都说给你听。”   “郑铎……”   “未未,我不是逼你,我是等不下去了……有时候想想,我怎么就死心塌地等了这么多年。先是等着有一天你能少看乐宁生一眼,你能看见身边还有一个我。然后就给你治病,等你病好。病好了,你说要上学,那好,就等到你大学毕业吧。再然后你又不想上学想工作了,我心说这下总算等到头了吧,可你说走就走,把我扔在那儿,不知道这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别跟我说什么你不够好、配不上我这种废话,本来你就是配不上我,论长相论身材论智商论学历你哪样能拿得出手?可我眼光就是这么差我就是看上你了我也没办法,要是能变心我早他妈变心了,坚决不会一直等到今天。未未,我一个大男人等这么多年也该等够了吧,这回我铁了心了,你再怪我再怨我我都不管,明天回去就领证,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到民政局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这个晚上,很多人都没睡着。   辛未窝在郑铎怀里一直没合眼。从午夜到黎明,她看着窗帘上有光渐渐透进来,房间里渐渐明亮。有个背影也在渐渐远去,他稳稳地站在船头,面前是一望无边的大海,头顶是星星月亮天空和风,身后远处站着个身穿素色布裙的女孩,在他们之间是一道凝视的目光。   岛上的人都习惯早起,派出所的老彭警官为了尽到地主之谊,一个老早就把电话打到宾馆来,他在一间饭店订好了早餐,过一会儿就开车来带郑参谋和辛未去吃。郑铎换上一身便装,辛未身上还是昨天那身,在床上揉了一晚上,衣服裙子都皱得不象话,不过她懒得换,刷牙洗脸扒拉扒拉头发,把包背上枕头抱着,跟在郑铎身后离开宾馆坐上彭警官的车。   嵊泗岛这几年来游玩的旅客越来越多,小宾馆小饭店也一间一间地开起来。靠海吃海,岛上生意最好的饭店当然就是经营海鲜的饭店,尤其是那种靠在码头边现吃现捞现烧的渔家排档。除了彭警官,另外还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作陪,辛未一点都吃不下,不过在郑铎的目光注视下还是喝了大半碗海鲜粥和两个小点心。   桌上的人除了辛未都有说有聊的,她使劲咽下最后一口粥,靠着椅子背傻坐着等。彭警官见她百无聊赖地的样子,笑着往饭店大堂外的院子里指一指:“那里船刚送海鲜过来,有海螺海星,你去看看,很漂亮的。喜欢哪个就让饭店用开水烧透,带回去晒干摆在家里一点都不会臭。”辛未看看郑铎,朝彭警官笑笑,拿起不离手的枕头和包,向饭店里面走去。   渔家乐似的饭店面积不太大,就建在岸边,前堂后院的那种格局,厨房旁边建了个简单的木栈桥,桥两边都是简易网箱,养着渔民送来的各色新鲜海鲜。栈桥顶端正停着一艘小艇,一个黝黑精瘦的小个子男人一手拎一只纸箱从艇上下来,交给饭店老板娘。老板娘接过纸箱付了钱,摇头对小个子男人笑道:“你个家伙胆子真大,这固体酒精你这样就送来啦?你那个破艇上又是烟又是火的,当心爆炸小命玩蛋!”   小个子男人无所谓地笑笑,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辛未。他刚想打招呼,突然又见辛未把手指竖在唇边十分紧张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男人不呆,眨眨小眼睛没作声,他把钱塞进腰包里,看看辛未,慢慢向栈桥上走去。辛未装作看网箱的样子,跟着他走上栈桥。几步以后回头看看,郑铎坐的包间里看不到这儿,她立刻快走两步,对跳上快艇的小个子男人低声说道:“阿合哥你知道李大刚在哪里看网箱吗?快带我去好不好?”   阿合是王老大船坞里的小兄弟,昨天晚上还一起吃饭喝酒的,他看出辛未的脸色很不对劲,点点头说道:“知道,上来我带你去。”   辛未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能在这里碰到离开的机会。她扶着阿合的手上了快艇,坐在艇尾把头埋在膝盖上,连声催促快开船。一艘快艇上只载了两个人,跑起来那叫一个风驰电掣鬼哭狼号,辛未一只手骨折,只有一只手抓着扶手,快艇每次在浪尖上跳起她都有种船被风吹掀起来了的感觉,心在胸腔里上蹦下跳,刚喝进肚子里的海鲜粥一个劲往喉咙上涌。   快艇刚驶离栈桥边,辛未和郑铎昨天晚上住过的宾馆门外停下了一辆飞快的摩托车,李大刚连车也顾不上锁,跳下来就向宾馆里跑去。跟在后面的一辆摩托车吱嘎停下,王老大急得脚撑都没放,把车一扔就奔上来抱住李大刚的腰:“大刚兄弟,你别着急千万别着急,跟人家好好说话千万别动手,大刚,大刚!”   李大刚脸色发黑两眼发红,后槽牙咬得死紧,两边太阳穴上一跳一跳的,筋都爆了起来。他一只手就掰开王老大,一阵风似地冲进宾馆,狠狠一拳砸在柜台上:“昨天晚上来住的一男一女,哪间房?”   老板正在柜台后头吃面条,这一拳砸得这么粗鲁,他立刻不豫地掀眉道:“你干嘛的?我这是宾馆,要找人上派出所去。”   李大刚一句话也不多跟他啰嗦,隔着柜台一把就攥住老板的胸襟,把他从椅子里提溜起来:“哪间房?”      短短二十分钟,跑掉了辛未的半条命。好不容易快艇才放慢速度,阿合手执舵把开快艇从几只圆形的大网箱中间穿过去,停在一块十个平方左右高低不平的大礁石边。礁石上的小窝棚比辛未想象中大一点,建在两块大礁石之间背风的夹缝里。她手按胸口忍住恶心,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就要下去,阿合扶住她,直着脖子对窝棚里喊道:“大刚,大刚,起床了,老婆来了快出来。”   喊好几声没人应,突然涌来的一个大浪,辛未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在艇上,跌跌爬爬地站起来,被阿合连抱带拉地下船,她脸色青白地一跌坐倒,半天起不来。阿合窜到窝棚门口往里看看,没人在,四处张望,海面上连一艘船也看不见,他手搭凉棚向正东方看过去,天边的云色开始变暗:“小辛,大刚不在,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家。”   辛未连连摆手:“我不走,不坐你船了,我在这儿等他。”   “好象要刮风了,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刮风我也等他。”辛未又是一个干呕,从牙缝里吸着凉气难受地忍耐着,“我受不了你的快艇,我在这儿歇一会儿……再坐船我就要死了……”   阿合乐得不行,跳上快艇发动了引擎:“等会儿风大了你就到窝棚里等他,我回去要是碰到他就让他赶紧回来。”   辛未努力站起来,犹豫着在引擎轰轰的响声中对阿合说道:“阿合哥,要是有人问你看没看到我……”   阿合朝辛未挤挤眼:“小姐贵姓?我们认识吗?”   笑着挥挥手目送阿合离开,辛未喘口气,攒了点力气爬上几块礁石走进了小窝棚。窝棚外形有点象是间微型高脚屋,支脚是几根很粗的角钢,深深埋在礁石里,虽然简陋,但挺结实。窝棚里的面积跟一张一米五宽的床差不多,没窗没灯黑乎乎的,乱得象个狗窝。墙边地上铺了张席子算是床,另外一侧墙边并排两只装淡水的大白桶,桶边放一只长条板凳当作桌子用。辛未从双肩包里拿出手机,想了半天还是没敢开机,以前好象在哪儿听说过,只要开机,就算不拨打电话,从移动公司那儿也能找到手机的位置。脱了鞋坐到席子上,辛未茫然地抬头看看低矮的棚顶,席子下面就是木板硬得硌人,可能因为是在海面上,她慢慢觉得有点冷,抱紧怀里的枕头躺下,把旁边胡乱堆着的薄被拉过来盖在身上,疲倦地闭起双眼。   没想到这样也能睡着。辛未是被一声巨响吓醒的,她瞪大眼睛坐起来,发现整间窝棚都在剧烈地抖动,门外空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十分阴暗,风声和海涛声大得吓人,刚才离窝棚底还有一两米的海面现在一下子涨了上来,一波浪头涌起,海水漫过门槛。又是一声巨响,窝棚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中,晃啷晃啷恐怖地响动着,棚顶一角被风掀开个大口子,风和雨瞬间扑挤进来,劈头盖脸打在辛未身上。辛未吓坏了,爬起来走到窝棚门口,一阵打着转的大风差点把她旋进海里。她尖叫着连连后退,惊怖地把双肩包和枕头抱在怀里,缩蹲在两只大白桶旁边,不知道现在是海啸还是地震,这间小窝棚是不是马上就要塌了!   不是海啸,也不是地震,而是台风。   在海边饭店里吃完早饭,离轮渡开船时间还早,郑铎正在和几位警官聊天的时候,彭警官的手机响了。他用当地方言说了几句,收线后站起来让一个同伴去结账:“刚接到码头电话,马上有台风来,轮渡提前一个小时出发,我们赶紧走。”   郑铎点头,和彭警官一起到后院去喊辛未,他好奇地问道:“不是有天气预报吗?这台风怎么说来就来。”   “预报归预报,天气这东西哪能说得那么准,有时候报了它不来,没报反而突然就到了,住在岛上就是这个不好,遇到大台风轮渡能停航一二十天,我们就象坐牢一样坐在这里干等。嗯?辛小姐呢?她怎么没在院子里?”饭店后院不太大,一眼能看好几个来回,彭警官喊住院子里一个小服务员,“有没有看见刚才跟我们一起吃饭的女孩子?”   服务员忙着上菜收碗,摇摇头走开:“没看到。”   “也许去洗手间了。”郑铎左右看看,又走回前厅,洗手间门开着,里头空无一人。他的眉头慢慢皱紧,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后院里,有些慌乱地重又看一圈,视线落在了厨房边的木栈桥上。   昨天晚上才找到的人,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在几个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彭警官心里揣度着这个辛小姐和郑参谋的关系,脸上一点疑惑也不露,热心地表示立刻开始寻找。但是领导的电话又打来了,台风将至,按照惯例派出所要抽调警力参加防灾工作。几个人在饭店里匆匆商量了一会儿,来作陪的两个人和郑铎一起去王老大家找人,彭警官先回所里安排工作。   走出饭店门,迎面却看见昨天晚上见过的王老大和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并肩走来。郑铎眉梢一挑还没开口说话,高大男人朝着他就是一声怒吼:“就是你吧!辛未呢!你把她带哪儿去了!”   王老大一直在千叮咛万嘱咐,当着警察叔叔的面千万要礼貌礼貌再礼貌,不敢乱发脾气瞎惹事。可一见到面,李大刚的怒火还是压抑不住。眼前这个男人穿着便装,但是听王老大说他是个当兵的,当兵的又怎么样?就能随随便便把辛未带走吗?还跟警察一起来带人,他是把辛未当成贼了吗?   李大刚刚才对付宾馆老板的那一招对郑铎完全不管用,他手还没碰到郑铎的胸口,胳臂肘上的酸筋就被一只有力的掌刃狠狠砍中,整条手臂顿时酸麻地垂了下来。王老大见李大刚一招没使完就完败了,赶紧过来拦在他面前对郑铎和彭警官解释道:“这小子太没数了,他不是想动手,他是太急,想见见辛未。你说好好的一下子就把人带走,不管哪个都要急的,呵呵呵,对吧……”   彭警官冷哼一声:“正好我们也要去找你们,我问你,辛未是不是又跑回你家了?昨天晚上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你怎么还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还敢一错再错?赶快把人带过来,听见没有!”   王老大一愣:“我们没有啊,这不是到处在找你们吗,辛未怎么了?跑掉了?什么时候跑的?跑哪去啦?”   彭警官有些微怒:“你不要给我装糊涂!”   王老大比窦娥还冤:“不是装糊涂,是真糊涂!昨天晚上辛未被你们带走以后我们就没见过她,刚刚宾馆的人不还说早上你们一起离开的吗?”   彭警官和郑铎都知道,短短的时间里辛未离开了饭店也肯定到不王老大家,也许这两个人是真的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不过她就算到不了王老大家,也一定会往那个方向去。两名警官陪着郑铎立刻开车驶往昨天夜里去过的小院,李大刚和王老大一人一辆摩托紧跟其后。   好几个人堵在饭店门外,又是动手又是动手的,出去买盘铁丝准备防御台风的饭店老板娘老远看见,赶紧飞快跑回来。望着已经开远的汽车和摩托车,她有些担心地问店里小服务员这是怎么回事。小服务员跟她说,警察好象在找一个人,刚才他们一桌吃饭的女孩子不知道跑哪去了。老板娘把铁丝放在地下,手背擦擦额头的汗,皱眉想了想说道:“我好象看见有个女孩子坐阿合的快艇走了,也没看太清楚,是不是就是他们找的那个?”   出了这样的事,王嫂没心情出摊,坐在家里焦急地等老公和李大刚的消息,没成想等回来的是一大帮人。郑铎二话不说冲上楼,房间里当然没有辛未的身影,李大刚一看没人,撒丫子就往辛未经常散步的海堤上跑。王嫂拉着王老大连声问,王老大也急得一头汗,又担心辛未的下落,又紧张地直打量两位警官。   长堤上没有一个人,早晨还晴朗的天空突然间就覆满浓云,一阵比一阵猛烈的海风从天际吹来,阴暗的海面上怒涛拍打出刺目的白色浪花。李大刚喘着粗气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昨天晚上她还好好地站在岸边送他。他没敢回头看,生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掉。但他知道她就站在自己背后,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前,她会一直站在那里。   但是现在你跑哪儿去了?死丫头片子,我还没有消失,你怎么敢不乖乖站在那儿等?你怎么敢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跑远?   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知道一走了之无路可回是个什么滋味,他也知道并不是所有失去的都能找回来,有些东西总是在消失以后才知道真的是消失了……   高大的男人站在长堤的起点处,向大海的方向奔跑了几步,年轻精壮的身体微曲成弓,向着风吹来的方向大声呐喊:“心肝儿……心肝儿……你在哪……”      从早晨一直找到中午,到处都找不到辛未,轮渡的时间早就过了,台风前缘已经扫到了这个远离大陆的美丽小岛。看着吹得让人站不住脚的大风和随之而来的暴雨,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偏偏辛未是在这种天气里失踪!   王老大简直操碎了心,这头忙得不可开交,船坞那里的情况他也记挂着。好不容易抽个空顶风冒雨赶到船坞去,没一会儿他带着个人又火急火燎地回来,骑摩托车在路上找到仍然在四处转悠的李大刚。一见面王老大就急得嗷嗷大叫:“不好了大刚,小辛到网箱上找你去了!阿合送她去的!”   李大刚眼前一道闪电劈过,朝王老大瞪了半天,一把揪过站在旁边的阿合:“她人呢?你把她丢在那儿了?”   阿合一脸悔色,也是心急如焚:“我是要带她回来的,她怕晕船不肯跟我走,半路上我的艇又坏了,好不容易才赶回来。”   李大刚更怒:“你不会先打个手机!”   “下雨淋坏了!”   怒不可遏的男人把阿合猛地推倒在地,摩托车呼啸着向码头边驶去去。王老大见状不妙,叫着喊着追过去。一同寻找辛未的郑铎在旁边听清楚了始末,黑着脸也连声催促警官去找条船赶紧把网箱上的辛未接回来。一名男警官被风吹得直踉跄,他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在风雨声和雷电声中摇头大声叫道:“不可能的!现在不能下海,下去就回不来了!”   台风到达之前,所有的船只都已经安全地泊好,李大刚冲进船坞,解开一艘快艇的缆绳,跳上去就拉动引擎。马达突突声让及时赶到的王老大脸白如纸,他扑过去也跳进快艇,狠狠一拳把李大刚从引擎边打开:“你小子要命不要啦!这个天出海,你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李大刚毫不退让的一拳又把王老大打开:“我老婆没回来!我去找她!”   “怎么找!没找到她你就死了!”   “死我也要去找!”   王老大抓住他的胳臂:“这么大台风,窝棚早就吹海里去了,你去也找不到她了!”   李大刚不再浪费时间,发了疯一样暴怒地把王老大一把推进海水里,快艇引擎动力开到最大,迎着风浪向大海深处驶去。船坞里的兄弟把王老大捞进来,几个人在风雨里瞪着在浪尖浪谷里沉浮远去的快艇,谁也说不出话来。王老大吐出嘴里的海水,看着天空,皱眉摇头:“小王八蛋,开快点!”   台风这还没有完全到,再过不久,风暴肆虐才算是真正的开始。      窝棚的顶已经完全被掀飞,还好它建在两块礁石的夹缝中间,四面墙壁得以保存大半。雨水象倾倒一样从天上落下来,被风卷挟着,活象是一条条湿漉漉的鞭子在天地间抽刷。人在最害怕的时候根本连哭都哭不出来,辛未的意识几乎全都消失,唯一的一丁点神智只够支撑着她勉力抱紧墙上裂缝里的一根粗角钢,把全身团起来缩在墙角,不让自己被吓死人的大风卷进海里。   也不知道象这样缩了多久,更不知道突如其来的风暴什么时候能结束,她只剩呼吸的力气,怀里也只剩下一只湿透了的枕头。   李大刚在费死劲爬上礁石,看见缩成一团的辛未时,两只眼睛里一阵火热,满脸都是水,他觉得自己没哭。走过去蹲跪下,他张开手臂把瑟瑟发抖的辛未紧抱在怀里。没有时间耽搁,现在最重要的是自救。李大刚摸索了一阵子,从大白桶后面抽出塞在墙边的一卷缆绳,把自己和辛未捆在几根角钢上。辛未脚站的地方比较巧,刚好踩在一件叠起来的大雨衣上,在风里好不容易展开雨衣套在了辛未身上。忙好这一切,接着就是听天由命了。李大刚干脆坐倒喘口粗气,风雨里没办法说话,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抱住她。   辛未分辨不出视线里白花花的那一片都是些什么,她闭起眼睛,手从雨衣的缝隙中伸出去,贴着李大刚的皮肤也拥抱住他。天地都在震颤,夹在生死之间的这块小礁石上,两个人的怀抱里拥住一个完整的世界。这个世界也许贫穷也许无奈,也许有不堪回首的过去和遥不可及的未来。但是有两双手臂同时拥紧,有两颗心贴在一起跳动,就算会经历再大的风雨,也要在一起风雨兼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台风持续了十多个小时之后开始减弱,等到海浪稍微平静一点了,王老大立刻亲自开船带上几个兄弟出海去找人。守在码头边一口水没喝一粒米没吃的郑铎也在第一时间登上搜救船,向李大刚和辛未所在的那块礁石出发。   被救的时候辛未已经昏迷不醒,李大刚也疲惫不堪,要不是有缆绳把他们捆在角钢上,肯定坚持不到获救。辛未先被抬上船,李大刚也被阿合和另外一个小兄弟架上了船,王老大扶着船舷站在摇晃不停的甲板上,见着李大刚劈头就是一记耳光抽过去,把他打得重重摔倒在地。船上的人都被这记耳光吓住了,脸上红得仿佛快要滴血的王老大在众人视线里全身哆嗦,抬起抖颤的手指指着李大刚,小眼睛通红:“你忘了小刘他们是怎么死的!五条命都丢在海里,你还敢往台风里闯!”   所有人都黯然垂头,李大刚也是在跟大家混熟以后才知道王老大这么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船长,现在会离开大海留在岸上的船坞里整天修理渔船,就是因为去年在台风天里那艘没有回来的渔船,和淹没在大海里的那五条鲜活的生命。那一天王老大原本应该也和伙伴们一起出海的,因为老婆生病他临时没能走成,平时驾驶船只十分熟练的副手在遇到台风突然来袭时惊慌失措操作失误,结果船毁人亡。事后王老大一直都在自责,如果那天他和伙伴们一起出海,以他的经验,绝对可以把他们都活着带回来。   李大刚躺倒在甲板上,嘴里一阵阵不同于海水的咸腥。他用手背擦擦嘴角,两只眼睛深深地看向王老大:“哥,救辛未要紧,回到岸上要打要罚兄弟绝没二话。”王老大咬紧牙关,黑着脸钻回船舱,用最快速度向码头驶去。   把两个人送进医院救治的时候,郑铎也赶到了,他来不及脱下雨衣,湿淋淋地一直冲到急诊室里,被护士又给撵了出来。   李大刚没什么大碍,他身体结实底子好,挂水补充了一下盐份水份,又吃了王嫂做的烂面条,很快就没事了。辛未本来就担惊受怕了一整夜,肚子里空空荡荡,身体又弱,在台风里又吹又淋二十多个小时,她虚脱得很严重,在急诊室里处理完几处擦蹭伤口后被转到内科病房继续治疗。   岛上医疗条件有限,单人病房也不太大,一张病床几件桌椅,再加上郑铎和李大刚这两个大个子男人,屋里好象就满满当当再也塞不下什么了。辛未挂的药水里有安眠宁神的成份,她安躺在病床上睡得很沉稳。王嫂在家里熬好鱼汤端过来,微波炉里热了两次辛未也没能喝成,她只好又拎回去。   送进医院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多钟,台风还没有过境,雨仍然下着,天黑得很早。医院规定只能有一名家属陪床,李大刚这个丈夫当仁不让是首选,不过郑铎板起脸往病床边一坐,谁也不敢过来让他离开。两个男人虽然都不说话,但是态度一样坚决,一左一右守在病床两侧,都关切地看着脸上没有血色的辛未。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这间静默的病房里时间好象走得格外慢,李大刚数着输液管里药水向下滴落的滴数,用这个办法来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郑铎不无好奇地打量起隔着一张床的李大刚,他不明白这个男人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辛未生命里的,又是怎么突然变成了他的劲敌。李大刚,连名字都俗不可耐的一个男人,没文化没教养,他根本不可能给辛未任何幸福,这样的人居然时时处处以辛未的丈夫自居,这简直可笑可恨。   眼睛盯着输液管的李大刚察觉到了两道带着些敌意的视线,他撇嘴轻笑:“该走的是你不是我,别朝我瞪眼,我打架打不过你,你瞪眼可瞪不过我。”   郑铎眉梢一挑:“我要是真想把你赶出病房,你以为你还能坐在那儿数数吗?”   李大刚微眯起眼看向郑铎:“你赶一个试试。”   郑铎也笑了:“李大刚,你救了辛未,我非常感谢你,但也只是感谢而已,你不要以为我会不再追究你带辛未离开宁城的事。”   李大刚双臂抱在胸前,胳膊上的肌肉鼓胀起来:“我带我媳妇爱去哪儿去哪儿,你追究我?装什么大头蒜哪,你老几?”   郑铎不理会他带着挑衅意味的话,依旧镇定自若地说道:“你别管我是老几,我想要治你的话有的是办法。看在你这次救辛未的份上,今天我不揍你,下次要是再让我听见你胡说,连这次的账一起跟你算。”   李大刚冷笑:“我胡说什么了?辛未就是我媳妇,等她醒了你问问她是不是。”郑铎拳头捏紧,骨节咔吧一声响,可病床上的辛未突然皱着眉嗯了一声,头在枕头上动了动。李大刚在一瞬间收敛起脸上浑不吝的表情,十分关切地趴在床边握住辛未左手露出石膏外的指尖,小心摩挲着低声轻唤:“心肝儿,心肝儿……没事别怕哥在呢!”辛未的头朝他偏一偏,不一会儿又沉沉睡去,李大刚在床边趴了好半天,皱紧眉头坐回椅子里,抬手把输液管的速度再调慢一点。透明的药液很久才落下一滴,缓慢地输进她不堪重负的身体里。   病房里变得很安静,走廊上有脚步声走过,风吹树影映在窗户上,影影幢幢象是夜海的波澜。   李大刚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轻轻叹了口气:“有我在,你别想把我媳妇带走,她也不会跟你走,她会留在我身边。”   如果是乐宁生讲这样的话,郑铎一定会立刻握拳挥出,但是听着这句话从李大刚嘴里说出来,郑铎却一点气也生不出来。他知道李大刚对辛未的心思,也知道这种心思很诚挚,这个男人确实是在真心真意地喜欢着辛未,不然他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在台风天里驾船出海。   但是他喜欢的只是他眼里的辛未,一个白纸一般纯净的女孩子。他不知道他眼睛里看到的白纸上曾经被涂满了多少浓烈深刻的印迹,又曾经被怎样揉搓成团,更不知道这些印迹是用了多大的劲才一点一点擦去,再好不容易一点一点展开、抚平。这样的一张纸虽然依旧洁白平整,但是太过用力的擦拭把纸擦得很薄,再怎么抚平,纸上也留着清晰的褶痕,它再也经不起任何粗鲁的涂绘和折弄,稍不留神,这张纸就会被撕破揉烂,再也不能恢复原样。   不可避免会想到的往事让郑铎觉得很累很无奈,这些往事压在辛未身上,又何尝不是压在他的心里?台风中的泗礁岛就象是大海上的一艘孤舟,他也坐在这艘孤舟里,等待着颠荡难测的未来。   “李大刚,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郑铎看着辛未,把她的被子掖掖好。   李大刚点头:“问吧,什么问题?”   郑铎抬起双眼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和审视:“你喜欢辛未?”   李大刚扬眉:“废话。”   郑铎轻笑:“你喜欢她什么?”   李大刚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不认为这种狗屁问题算是问题:“我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就是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郑铎目光深邃:“你了解她吗?”   “我了解。”   “了解?那你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她家住在什么地方?家里有哪些人?她为什么不上学?为什么要天天吃药?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宁城要跟你跑到这里来?这些你也都知道吗?”   李大刚有些结舌,但是倔强地扬声说道:“我,我现在不知道,不过以后她都会告诉我的……天天吃药?她什么时候天天吃药的?她怎么了?”   郑铎垂下眼眸轻轻抒了口气,双眼下有很明显的黑色阴影:“李大刚,辛未不是你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女孩,你别看她表面上很开心,实际上她很脆弱,比你想象中还要脆弱……你不该带她离开宁城,你现在的生活不适合她……你喜欢她,但是她不喜欢你,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在她完全放下心里的负担之前,她永远不可能真正喜欢上你,或者说,她不会让自己真正喜欢上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的话我绕不明白!”李大刚打断郑铎的话,“她已经喜欢上我了,她离不开我。再说她心里有什么负担?跑到西藏去的那个哥哥?这她已经告诉过我了,我都知道!”   郑铎非常意外地抿紧嘴唇,唇边法令纹隐现:“她……说的?”   李大刚理直气壮地昂起脖子:“那当然,她说的,她亲口告诉我的。”   但是郑铎不象辛未那么好糊弄,一句听来的梦话可以让她那个小丫头片子惊讶呆愣,却不能让郑铎也完全相信辛未对李大刚的信任。他脸上镇定,心里隐约失措地飞快思忖片刻,弯起唇角冷冷一笑:“哥哥,西藏,除了这个她还告诉你些别的没有?她有没有说,她那个‘哥哥’为什么要到西藏去?”   李大刚也是个死要面子的男人,明明心虚,但还是要在嘴上逞强:“我管他为什么,反正他跑走了,我只知道现在在辛未身边的是我不是别的男人。”   郑铎轻笑着摇头:“他不是自己要走的,是被强押过去的,押到西藏一个偏远的军分区,那儿一年有半年大雪封路,部队里只有一根电话线通到外面,汽车在路上跑三天看不到一个活人。知道是谁把他押过去的?是他爸爸,亲生爸爸……把亲儿子往那个鬼地方一扔就是三年,不让离开不准探望,活活让他坐了三年牢,这种事很奇怪是吧,你又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短袖T恤外两条j□j的胳臂上似有冷风拂过,李大刚觉得汗毛直往上竖。亲爹和亲儿子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仇?这仇……是和辛未有关的吗?她哥哥,哥哥的亲爹……难不成这个哥哥不是他以为的什么情哥哥……难道……难道……会是辛未的……他耸然变色,眼睛笔直瞪着郑铎:“是为了什么?”   郑铎肃然低沉地回答道:“你已经猜到了,何必让我把话都说出来呢?”   李大刚垂下头象是跟自己较劲似的发了半天愣:“那又怎么样,就算我猜到了又怎么样?那都是她以前的事儿,我管不着也懒得管,我只管我们俩以后的事。”   “你们俩不会有以后。”郑铎顿一顿,“李大刚,辛未心里的负担不止这些,还有很多事是你想象不到的,现在你是真心喜欢辛未,但是将来有一天,辛未过去的那些事也许会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到时候再去悔不当初就迟了。我不能拿辛未的一辈子来冒险,她想要的幸福和平静生活只有我能给她。我比你更喜欢她,她所有的一切我都清清楚楚,过去、现在、将来,我对她的心都不会变。”   李大刚歪着头斜睨郑铎:“你怎么知道她过去的事会成我们的阻碍?她想要的幸福生活凭什么只有你能给她?我也一样能给!她过去的事你说吧,全说出来我听听,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拦得住我!”   郑铎用手按一按太阳穴:“辛未不会愿意让你知道她的事。”   李大刚很有些愤愤地说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我说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辛未的什么人?你凭什么一会儿说她不愿意一会儿说我不可能?愿意不愿意你能不能让辛未自己决定,她喜欢谁不喜欢谁、喜欢呆在哪儿喜欢干什么那都是她的自由,你这儿指手划脚的算哪门子事儿啊?”   郑铎失笑:“自由不是件简单的事,尤其是辛未这样的女孩子,与其让她遭受伤害,我宁可剥夺她的自由。”   “伤害伤害,哪儿来那么多伤害!”李大刚很不满地冷哼道,“我会好好待辛未,这你尽管放心,谁都可能伤害她,我绝对不会,不用你瞎操心!”   看着李大刚,郑铎突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几年以前的乐宁生也是这样简单而又冲动地爱着辛未,觉得世界上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更没有不能成真的美梦。所以一旦美梦快要破灭了,他才会那么仓惶失措地选择一种最愚蠢的办法来坚守自己的梦想。   郑铎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拧动了一下,呼吸声有些乱,那些过往的痛苦虽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一想起来还是心如刀绞:“有一种病叫心因性精神障碍,这是在遭受强烈刺激后的一种精神障碍,说直白点,它也是精神病的一种。辛未她每天吃的药就是治疗精神病的药。”   李大刚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你胡扯!她活蹦乱跳的哪来的精神病!”   “心因性精神障碍是种轻度精神病,及时发现及时治疗很容易恢复,一旦贻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也很容易转成重度精神病,也就是精神分裂。”   李大刚交握着的手松开,握成两个拳头放在双腿上:“姓郑的,有你这么瞎编排人的吗?辛未好好的你非说她是精神病干什么!”   郑铎垂下头,突然之间不太能和李大刚灼热的双眼对视,他看着辛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说这些。但是话一出口他居然有了一种很残忍的快感,仿佛听他说这些的人不是李大刚而是乐宁生,那个一切痛苦的始作俑者到现在还幼稚愚蠢地把父母的庇护当成责罚,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做过的事究竟有多可恨。他抿紧嘴唇深深地呼吸着,心里的怒火急速膨胀,快把胸腔撑得暴裂开来。   “乐宁生被他爸爸派人押到西藏去,是因为他j□j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李大刚猛地站起来,坐着的椅子被带翻,轰地一声倒在地下:“你,你说什么!”   郑铎爱怜地看着辛未,回想自己三年多以前找到她时的情景。   “一个小丫头被j□j之后,又被凶手的妈妈悄悄送到外地一个部队的山区疗养院,象坐牢一样坐了几个月。她那时候十六岁,太小,什么都不懂,疗养院的人也没留意,等到发现的时候,她怀孕已经四个多月了。”   李大刚脸上血色全失,无声地张张嘴,全身震颤。   郑铎深吸一口气,喉间用力吞咽着:“疗养院的人把她送到附近医院引产,她那时候身体太差,精神状态更差,医院引产过程中还出了点差错,最后只能做剖宫手术把死胎取出来。手术以后她自己一个人在医院躺了十天,谁也不认识,又疼,又害怕,没人陪着她。据说当时她就有了精神障碍的症状,又过两个月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当地精神病院的病房里了。我把她带到宁城,按照医生说的办法给她换新环境,换新学校,找合适的住处,整整两年半好不容易才治得有点起色,她就跟着你从宁城跑到了这里。”   窗外的风雨声更大了一些,远远一道闪电划过,病房里的日光灯明显一暗,跳了两跳才恢复正常。李大刚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瞬也不瞬地看着病床上表情恬静的辛未,直到一阵闷雷声从海面上滚过来,震得她微皱起眉无助地嗯了两声。   单枪匹马勇闯怒海也绝不畏惧的大男人,走到床边却没有了触碰她指尖和脸颊的勇气。低下头久久地凝视着、喘息着,李大刚咬紧牙关屈起双膝跪在床下,轻轻趴在辛未手臂边。他宽广结实的双肩异常地抖动着,两只拳头狠狠地捏紧,象是贪恋某种温暖般把脸用力埋进被子里,舍不得抬起头。。   活生生,再也没有比这三个字更能形容撕裂般的疼痛了,那是刀或者斧的利刃割破皮肉后再刮擦骨头,让鲜血从身体里如同泉水一样喷涌出来。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能遭受如此可怕的折磨……他的辛未,他的媳妇,他连亲都不敢亲一口的心肝儿……   郑铎神情复杂地看着李大刚,沉声说道:“我只想让你明白什么才是辛未真正需要的,任何风波她都经受不起了,如果真是为她好,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我不会让你白救她的,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你可以提任何要求,钱,房子,或者船,什么都可以。”   李大刚抬起头来,满脸是泪眼睛通红地盯着郑铎:“你喜欢她,怎么能让她遭这样的罪!你还是不是男人!”   “有很多事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你说的我什么不明白。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李大刚用力抹了一把脸,湿湿的手掌轻握住辛未的手,看着她,缓缓摇头,“钱,房子,船,我都不稀罕,我只稀罕她……我稀罕她……”   辛未的手指在李大刚掌手里小小地弹动了一下,他心疼地握紧,低下头去把颤抖的嘴唇吻在她指尖上。   站在长堤尽头踌躇已久的女孩终于向着大海里奋力一跃,她闭起眼睛平静地等待着沉没,但是波涛里却有一双手臂接住了她。这双手臂太有力,或许他不能带着她重新回到岸上,或许两个人拥在一起最终还是沉没的结局,但是他拥住了她就绝不会再松开,就算沉没,两个人也要在一起。   郑铎慢慢地从椅子里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辛未。   她还是睡得那么恬静,但是有两滴大大的泪水从她眼角渗了出来,向下滑进了两侧的头发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在小礁石上被风吹浪打了二十多个小时,辛未的双肩包和李大刚的枕头居然很神奇地都没有丢。苏醒之后的辛未很快也恢复了,在她的坚持下,李大刚给她办好出院手续,叫辆出租车把她和包和枕头一起拉回到王家小院。   王嫂顶风冒雨出去买了不少好菜,把阿合他们几个全都叫来,庆贺大刚兄弟和小辛这回死里逃生。第一杯团圆酒喝下肚,王嫂红着眼圈拉住辛未的手不肯松:“等台风过去我陪你到普陀去烧个香,一定要去好好拜一拜。”   辛未乖巧地点头:“一定去!”   王老大握着筷子的手朝老婆一挥:“高高兴兴的又哭,也不嫌烦!还有没有菜啦赶紧都端上来,再拿两瓶酒。给小辛喝点什么?雪碧还是可乐?”   王嫂擦擦眼泪笑咪咪地从厨房里又端来一盘刚蒸好的螃蟹放在辛未面前:“小辛啊,身体还没好,这个东西凉性大,只准你吃一只不能多吃。”   李大刚一听这话,抬胳臂把酒杯递给辛未唇边,笑着朝她挤挤眼:“咪一口,来口酒就不怕凉了。”   阿合和几个小兄弟趁机起哄:“交杯酒交杯酒欧欧欧欧!”   李大刚豪气干云:“当谁没喝过似的,嫂再拿个杯子,心肝儿,咱俩交一把给他们瞧瞧。”   王嫂递过一只干净酒杯,亲手倒了小半杯白酒:“慢点喝,喝不下让大刚帮你代。”   辛未端起酒杯,看看杯子里透明的液体,再抬起双眼迎向身边一道灼热的视线。   昨天晚上在医院病床上,睁开眼睛就看见守在身边的李大刚。从认识他以后,她累了难过了,受伤了害怕了,睡不着觉了,找不着路了,哭了,绝望了,所有这些时候在她身边的都是他。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一直是他。他和郑铎说的那些话辛未都听见了,其实有些时候连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过去那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到如今回头再看看,如果没有郑铎,她根本不可能从那些黑暗中走出来。   但是郑铎只是带她走出来,不管走了多远,那些黑暗依然在她的记忆里生命里存在着,过去仿佛已经变成了皮肤上丑陋深刻的烙印,永远无法磨灭。可是现在,看着李大刚明亮纯粹的眼睛和洋溢着生命力的笑容,辛未心里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正在萌生,她突然觉得也许有一天会有明亮的光线照射到她的生命里,驱散所有驻留已久的浓密的黑暗。   两个人一粗一细、一黑一白的两条胳臂慢慢勾缠在一起,两具身体渐渐拉近,嘴唇凑近酒杯,彼此凝神着,把浓烈的酒抿进嘴里。辛辣滋味从舌尖窜到眼中,辛未水光盈盈地皱眉看着李大刚,他一仰脖子喝完自己的酒,把媳妇的杯子也夺过去一口仰干,得意地把两只底朝天的酒杯亮给哄笑的兄弟们:“喝了啊,都看清了吧,没看清哥再给你们喝一个。”   一个个当然都喊着没看清、不准代,嚷嚷着让再交一次杯。王嫂笑着瞪几眼过去:“小辛才出院,咪一小口意思意思就行了,再起哄把你们的酒都没收!大刚也少喝点,才饿了一天多,喝酒伤胃。”   虽然有王嫂管着,这一顿饭大家喝得还是十分尽兴,李大刚杯来不拒,被几个兄弟灌得太猛了点儿,吃完饭上楼的时候都有打晃,回到房里用辛未拧的冷毛巾擦了两把脸才清醒了一点。他坐在床边,看着辛未去卫生间又把毛巾搓搓,回来挂在门后的挂钩上,然后慢慢向他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帮你泡杯茶吧,脸红成这样了!”   李大刚嘻笑着摸摸脸,用手一拉她再翻身一压,就把辛未压在了身下。辛未脸上的一点微笑一下子被吓光,她瞪大两只眼睛紧张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大刚,他的呼吸里有浓浓的酒味,闻一闻似乎也要被薰醉了。李大刚一中午都咧着哈哈笑的嘴抿了起来,他浓密的两道眉毛渐渐微皱,视线在辛未脸上逡巡,手指小心地把她的刘海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心肝儿……”开了口又顿住,甜言蜜语腻歪话他张嘴就来,但是该怎么安慰这个小丫头?他心疼她,有太多话想跟她说,可又怕自己说了不靠谱的话让她难过,女孩子们的小心思本来就难猜,尤其是辛未这样一个受过伤害的女孩子。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决定把脑子里绕来绕去的漂亮话都抛开,还是顺遂自己的心说最简单的话:“宝贝儿,我喜欢你,特别喜欢,特别特别喜欢……特别特别特别喜欢……我一定会对你好,你相信我……”   辛未的呼吸快了一些,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李大刚的左手抚在她脸颊上:“嗯就是信了。”   辛未又很轻地嗯了一声。   “信的,是吧?”   回答他的还是带着羞涩的一声轻嗯。   李大刚点点头,左手大拇指轻轻抚摸辛未的嘴唇:“光哼哼不行,信就让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辛未立刻别开视线,脸上红了,嘴角也弯了。李大刚低下头用鼻尖在她鼻尖上蹭蹭:“那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亲了,真亲了啊!”她不动不躲,只是闭起眼睛,静静等待着马上就要发生的事。只是等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只用鼻尖蹭着她,没有继续更亲密的动作。   看着她纤尘不染的脸,李大刚用尽力气让自己抬起身子,离辛未稍微远一些,嘴里嘟囔了几个字,低声说道:“我说心肝儿,哥问你个事你可一定要说实话。”   辛未发烫的脸在很短时间里变得和平时一样苍白,她眨动了几下眼睫睁开眼睛,唇角上挂着的笑容有些难以为继:“好。”   李大刚的眉头皱得更紧:“你今年到底多大?真有十九了?不是为了找工作蒙人的吧!”   这是什么意思?辛未摇头否认:“没蒙人,马上就整二十了。”   李大刚眉心舒展开来,笑了笑,朝下俯低一些,片刻之后又抬高:“真的?”   “真的。”   他还是不怎么放心,干脆一咬牙坐起来,把辛未也拉起来:“你身份证在哪儿呢?拿来我看看。”   “看身份证干嘛?”   “你甭管了,拿来我看一眼就成。”   辛未不言不语站起来,从那只多灾多难的双肩包里把钱包拿出来,身份证就插在钱包里。身份就是她十六岁那年办的,照片上她的脸圆乎乎的,比现在胖不少。李大刚有些迫不及待把身份证拿过去,看看出生年月,叽叽咕咕地算叨:“一九八一,一九八一……是二十了,呵呵,给收好吧,看完了。”辛未一头雾水地又把身份证收好,双肩包拉链刚一拉上她就被两只有力地胳臂从背后抱住。李大刚的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滚烫,他亲着舔着辛未的后颈,把她转过来,等不及回到床上,一低头就狠狠地吮吻住诱惑了他很久的那双嘴唇。   辛未从来没经历过这么顽固猛烈的吻,就好象台风掀起的一波巨浪从天而降,完全把她扑压在浪下,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她不会接吻,只知道吻的时候自己微微张开双唇就可以了,剩下的一切就都交给吻她的那个人处理。但是这一波巨浪扑完之后还有更多的浪头打过来,卷挟着她在如峦波涛中起伏,她情不自禁就被引领着做出生涩的回应,想要从他唇中抢到足够呼吸的空气,于是也开始试着吸吮,试着用舌尖去抵挡他舌尖的侵略。   怀里的女孩很快就被吻得全身颤抖气息碎乱,李大刚松开嘴唇大口呼吸着,抱起她回到床上继续吻住,一只手扶着她的头,另一只手从T恤下摆中伸了进去,亲昵地抚摸着她细细的腰肢。辛未又是痒又是怕地笑缩成一团,使劲把他的手压住,红着脸颤声说道:“干嘛干嘛……干嘛呀……你,呃,你……你要看我身份证干什么?”   她那么点儿力气李大刚当然不看在眼里,他的手不再向里伸,改用手指在她的皮肤上划动:“看你到底几岁,万一我亲着亲着就停不下来了呢……你要是还没成年,哥还真有点下不去手……现在放心了,可以下手了……”   辛未扭头躲开他的嘴唇,笑着喘气:“我蒙你的我还小我我我我没成年呢!”   “现在你就是八十也晚了,”李大刚的嘴唇滑到辛未的颈项边,右手稍一使力便又向衣服里伸进了些,指尖已经触到她内衣的边缘,“已经停不下来了,让你早不老实交待,非把我的火撩起来……”   他说着,手猛往上一伸,大掌飞快在辛未的胸房上握了一下。她尖叫着死命掐住他的手腕:“我真还小呢你别……别这样……不行不……李大刚!”   他笑得嘿嘿响,故意猥琐地又去摸了一把:“也不算太小,我摸着正好。”   辛未又痒又笑,笑声里透出几丝紧张:“李大刚李大刚……你讨厌,你,哎唷你别,你……”   他的手贴握在她腰胁边,喘着气吞咽了两下,笑声松弛了很多:“傻样,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   “大刚……”   李大刚侧过身躺到辛未身边,身子往下拱,把头钻进她肩窝里,脸贴在她胸前闭起眼睛:“搂我睡一会儿吧,醉了,困。”   这么大块头的男人非得象个孩子一样睡在她怀里,还得让她搂着他。辛未弯起唇角,低下头亲吻着李大刚的额头,右手手指张开抚摸他的头发。他在她怀里蹭了蹭,然后好半天都没有动,就在辛未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很轻地说道:“你身上香味跟我妈一样。”   “嗯?”辛未也有点困了,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他搂紧她的腰,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清甜的香味:“我妈要是看见你,不知道会多喜欢。”   辛未轻笑:“想家啦?回去看看就是了。”   李又刚又沉默了好半天:“太远,以后吧。”   “能有多远?对了,我都还不知道你家是东北哪里的。”   “黑龙江的,密山,知道不?”   辛未老实摇头:“不知道。”   “就在兴凯湖边上,旁边就是俄罗斯地界。兴凯湖你应该知道吧?”   “呃,俄罗斯我知道,兴凯湖……不知道……”   “你都知道点儿什么!那么有名的地方都不知道。”李大刚拍她一下,“越说越没劲,不说了,睡觉睡觉!”   辛未哼哼:“哪里有名……听都没听说过……”   搂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没听见走廊上走近的脚步声,关着的房门上突然被敲了两下,王嫂略微有点紧张地在门外说道:“小辛啊,那位郑先生来了,在院门口等你。”李大刚睁开眼睛,扭头皱眉看向门的方向,咽口唾沫骂句脏话,扬声对王嫂说道:“让他等着,一会儿下去。”   辛未也扭头看门,她想要起来,被李大刚摁回去,他把头又埋进她怀里:“急什么,让他多等会儿又死不了人,我再睡会儿。”   “不太好,我还是下去吧。”辛未推开脸黑气粗的李大刚,站起来理理衣服扒扒头发。亲昵中李大刚的T恤向上卷到胸口,裤子向下滑在胯间,他仰面躺在床上,呼吸时结实的小腹每一收缩裤腰间就露出一道暧昧的空隙阴影。他不耐烦地冷哼一声,乖乖爬起来,衣服也不拾掇拾掇,趿拉上拖鞋就往外走,好事被打断的所有不满都堆在脸上。辛未跟过去拉住他的手:“让我自己去吧……”   李大刚不赞同地扭脸看着她:“你放心,我不跟他动手,我就陪你身边一句话不说还不行吗。”   辛未垂下头,走上前一步用一只手臂揽住李大刚的胳臂,额头靠着他肌肉结实的上臂,亲昵地低声笑道:“不要了嘛好不好,我自己去就行了,有些话……你去了不太方便说……”   “不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想跟他说什么话?”   辛未在他腰上掐一下:“也没什么,就是聊聊,郑铎他又不是坏人,他对我很好,不会有事的。”   “是很好,太好了!好得我都要哭了!”李大刚冷哼着,“那你去吧,当心点,他要是敢把你抢走你就大声喊。”   辛未笑着摇头:“知道了,那我下去了,你睡吧。”   他点了点头,跟着她一起走到门口,在她把门拉开之后又一巴掌把门推回去,低下头用力吻了她一下:“我等你回来再睡……你不在我睡不着。”   好不容易才离开李大刚执着的怀抱,辛未关好房门向楼下走去,迈步的同时向走廊栏杆外看去。   小院门口一排被台风吹歪的蔷薇花旁,郑铎穿着白衬衫和深绿色军裤,手里握把黑伞安静地站着。他抬起头,眼睛正看在她的脸上。他的眼神里有种让人不舍得移开视线的专注,仿佛视线里藏着一条潺湲的河流,一低眸,就能看见她清晰的倒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派出所老彭借给郑铎一辆车,关上车门,狭小车厢里满是烟味和一种说不清的怪味。郑铎把伞扔到后排,车里没找到纸巾,就在裤子上擦擦手上的水:“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辛未摇头:“没事了,都挺好的。”   “那就好。”郑铎看看她,左手下意识地握住方向盘,食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开始风雨渐停,运气好的话明天早上轮渡就可以恢复通行。”   “是吗,那太好了。”辛未微笑.   看着她的笑脸,郑铎的眉梢很轻地抬了抬:“都道过别了吧。明天可能一早就要出发,从这儿到码头太远,老彭在码头旁边帮我们订好了房间。”   “郑铎……”   “你刚出院,我们早点回去,你也好多休息一会儿。”   “我知道,不过……”   “未未,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不愿意做让你心情不好的事,乖乖听话,不要胡思乱想。”郑铎的手伸过去握住辛未打着石膏的左手,“还有那个李大刚,怎么说他也救了你,只要他不主动挑事我不跟他计较。”   辛未没有试着把自己的手从他的五指中抽出来,她继续平静地坐着,平静地看着他:“郑铎,让我留下吧,好吗?”   “不好。”听见辛未的拒绝,郑铎不旦不生气,脸上反而有了些笑意,“你不跟我走,我回去和谁结婚?”   “你人这么好,条件也好,你能找到比我强百倍的女孩子,我们俩……我们不合适……”   郑铎笑出了声:“合不合适我说了算,再说我人这么好,条件也好,你不嫁给我将来会后悔一辈子。”   “郑铎……”辛未摇摇头,“我不能走……”   他的眼角轻微跳动了一下,笑得很不以为然:“为什么不能走?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我答应过你,不愿意去宁城我们就去别的地方,你喜欢什么地方都可以。”   辛未垂下眼帘:“我什么地方也不喜欢,只喜欢这里。”   郑铎肯定地不再一丝回旋余地地平静回答道:“未未,我虽然不喜欢李大刚,不过他还算是个男人,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你最好不要逼我。”   辛未把头垂低:“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决定我自己的事呢?”   “因为到现在为止,你做的所有决定里都没有我。”郑铎收回右手,拿根烟点上深吸一口,“辛未,我不想再做被你放弃的那一个。”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郑铎轻笑:“你知道我说的放弃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很后悔,未未,如果三年前我也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不给你任何选择决定的机会就好了。错过一次,我不能再错第二次,所以你千万不要试图说服我,你说服不了我的。”   辛未笑得很无奈:“我从来没想过要说服谁,我谁也说服不了,从小到大我都是乖乖听话。妈妈要出国,我就去跟外婆住。外婆不在了,舅舅说家里地方小让我到乐家去,我就跟着姨妈走。要我转学我就转学,要我剪头发我就剪头发。宁生说两只人只要彼此喜欢一定可以永远在一起,我就相信他说的话,我也觉得我们俩将来一定会非常幸福。然后姨妈说我们做了很丢人的丑事,说宁生是犯罪,说我跟我妈一样没有廉耻,还说姨父很生气,我不能再住在家里了,我就收拾东西去外地。姨妈还说宁生已经向她认错了,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保证以后永远也不再跟我见面,我和宁生又有血缘关系,我怀的孩子要处理掉。我不信宁生会说这样的话,我偷偷从疗养院跑回宁城,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他说过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但是哪里我都找不到他……我没地方可去,钱又全花完了,还怀着孕,我不懂怀孕的事,害怕会出意外我会死,不敢一个人在外面乱闯……最后只好乖乖地去找姨妈,乖乖地回到疗养院,乖乖地去做手术。”   郑铎心疼地皱眉:“未未,别说了……”   辛未的视线停留在郑铎脸上,但是她迷离的目光并没有凝聚在一起,她仿佛是在看着空气中的某一处:“以前我听你和他聊过这个,曲线救国是吗?到条件艰苦的地方呆上两年再调回来,到时候又有背景又有资历,有了这块跳板身价立刻就不一样了。宁生就是因为这个才去西藏的吧……我不怪他,象你们这种家庭出来的人前途总是最重要的……我就是心里很难过,很想把那些事都忘掉,从今以后过我自己的生活。但是我忘不掉,看到你我就会想起过去那些不好的事,想起宁生突然就走了,想起疗养院、医院、手术。郑铎,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也很希望能喜欢上你,可我没办法,每次在你面前我都觉得不能动也动不了……好象我还在精神病院里,我都已经很听话了他们还是把我绑在床上,旁边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唱歌有人唱戏,还有人一直站在床边盯着我看,睡到半夜里睁开眼睛她还在盯着我,她说她投过币了,等着我给她吐一张地铁票……”   郑铎紧紧咬着牙关,探过身子伸手抱住辛未,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未未,都过去了……”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对不起郑铎,对不起……”辛未闭起眼睛,在他怀里叹息着低声呢喃,“困在礁石上的时候我就想,如果能活下来,我一辈子都不离开李大刚。郑铎,宁生说的那句话其实我到现在还很相信,两个人只要彼此喜欢,就一定可以永远在一起。我喜欢李大刚,特别特别喜欢,他也特别特别喜欢我,我相信我和他会很幸福,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      房门被轻轻推开的那一霎那,李大刚手指间夹着的香烟落下了一截长长的烟灰。   他突然回过神,猛地从窗边单人沙发里跳起来,甩着手把已经快烧到头的香烟扔出去,手指头上烫得生疼,放在嘴边不住口地吹气,眼睛看着站在门口的辛未:“妈的,烫死老子了!”   辛未走过去把他的手拉下来小心地吹着,在他手指上被烫红的地方轻轻吻了一下:“怎么这么不当心。疼吗?”   李大刚嘴唇动了动:“嗯,不疼。”   辛未笑:“到底疼不疼?”   李大刚低头看着她的笑容:“刚才疼,现在不疼了。心肝儿,他呢?”   辛未笑得很甜,大大的眼睛里有泪水慢慢地盈聚:“他走了……”   “走了?”李大刚飞快把头往窗外的方向转一下,又飞快转回来看着辛未,他看得十分认真用力,把她的泪水也看决了堤。象她吻他的手指那样,李大刚把嘴唇印在了辛未的眼睫边,舌尖尝到属于她的咸涩滋味,“不还有我吗?傻孩子,还有我在这儿呢,我不走,一直不走……一直都在你身边……”   辛未踮起脚尖,右臂费力地揽住李大刚的脖子把他勾向自己,抬起头第一次主动地与他双唇相接。她冷,也忐忑,需要他身体里的温暖,她不知道要怎样汲取,只是顺遂着心灵的指引做出非常迫切的动作。大刚,大刚。碎成音节的低声呼唤从每次呼吸的间隙里逸出,她闭起眼睛让他抱起自己躺回床上去,偎靠在他充满力量的臂弯里。李大刚侧身紧紧抱住辛未,亲她的头发,抚拍她的背脊,揭过毛巾被盖在两个人身上。除了这些他没有再做更亲昵的动作。总会有难免的悲伤,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等待,悲伤消失得也可以快一点。仿佛还是在大海里的小礁石上,两个人紧紧相拥着,不管身边有再大的风雨波涛,他们平静地等待风平浪静、雨过天青。   躺了很久,辛未睡熟了以后李大刚慢慢坐起来,帮她盖好毯子,很小心地爬下床,穿鞋子下楼。   中午酒喝多了,兄弟几个都散了,王老大醉倒在床上还没睡醒。王嫂在厨房里忙活着,看见从楼上下来的李大刚,她赶紧出来:“大刚,小辛呢?”   “在楼上,睡着了。”   “哦,多睡一会儿好。那那个姓郑的,他来找小辛,不会又弄出什么事来吧。”   李大刚笑着摇摇头:“不会了嫂子,别担心。哎对了,我哥摩托车的钥匙在哪儿呢?借我骑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在车上没拔下来。”王嫂皱皱眉,“雨那么大你到哪去啊,中午你喝的也不少,骑车当心噢。雨披在那边挂着。”   李大刚答应着把雨披穿好,从院角的小棚子里把车推出来,发动起来骑出院外。   这么大的雨,雨披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虽然穿着,可骑了三五分钟以后李大刚全身上下还是湿透了。雨水打在脸上,他眯着眼睛不停地眨动,在白茫茫的水雾里看清方向,很快就骑到了郑铎住的宾馆。这种天气,宾馆里只有被台风困在岛上的客人,大家都窝在房间里打牌睡觉,没人出来转悠。李大刚一身是水地走进宾馆,坐在一楼闲聊天的服务员们看得都是一愣。也在聊天的老板认出这个男人就是前天一只手就把他拎起来的那个凶巴巴男人,他有心想站起来阻拦,迟疑了又迟疑,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没动。   李大刚上次问过了房号,他看也不看一楼那些人,理直气壮地大步从楼梯跑上去,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湿了一路。找到房间,轻轻敲几下,片刻之后门打开,郑铎皱起眉疑惑地看着李大刚,没有丝毫想把他让进房里坐坐的意思:“你来干什么?”   浓得快要呛死人的烟雾从门里扑出来,李大刚抹一把脸上的水,昂首挺胸对着郑铎说道:“我挣的钱不多,不过养活辛未没问题,吃穿都不用愁。我保证好好待她,让她每天都快快活活乐乐呵呵的,你放心吧。”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从李大刚身上滴下来的水已经在他双脚边洇成了一圈。郑铎久久地看着这个落汤鸡一样、却又是那么坚定昂然的男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揍他一拳呢?揍他一拳呢?还是揍他一拳呢?   紧捏在体侧的两只拳头松开又握紧,郑铎很轻地点点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要是你敢欺负辛未,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辛未觉得自己只是稍微闭了闭眼,一翻身,身边却没摸到李大刚。她睁开眼唤两声,隔壁卫生间里传来他嘎嘎的笑声:“我在洗澡,你醒了?过来给老公擦擦背。”   “睡觉睡好好的怎么洗澡?”辛未嘀咕着走到卫生间门口,伸手要推门,想一想把手缩了回来,“你自己擦,我手骨折了不好擦。”   “一只手骨折,不还有一只手能动弹嘛,”李大刚过来把卫生间门拉开一点,湿乎乎的笑脸伸出来,“我穿着裤衩呢没光屁股,过来帮我擦擦。”   辛未脸红了:“我管你光没光……”   李大刚贼眉鼠眼把她拉进去,关好门:“真不管?那太好了,那我就脱了,穿着裤衩洗澡也挺难受的。”   他说着两只手抓住内裤的腰就要向下褪,辛未赶紧一把拉住:“你脱我就不帮你擦背了!”   李大刚低头看着她笑:“脱了你正好帮我一擦到底,好不好?”   “我走了!”   李大刚大笑着拦住她:“好好好,不脱不脱,快擦吧,背上痒痒。”   辛未拿起擦背用的丝瓜瓤,倒上点沐浴露在李大刚背后用力擦拭起来,他两只手擦在墙面的瓷砖上微向前弓下腰,年轻的身体在她面前伸展如弓。有沐浴露丰富的泡沫做润滑,男人的皮肤摸起来是那么流畅光滑,可不一会儿之后辛未就发现情况不太对劲了,李大刚的身体渐渐开始绷紧,呼吸声也快了很多,他有些难以忍受般地猛然直起腰来,依旧背对着辛未,反过手握住她在他后背上擦拭的那只手,慢慢地带着它向他身前移去。   辛未被拉得一点一点靠近他,她的手也一点一点滑到他下腹,被动地按在了某个已经坚硬火热的物体上。李大刚闭起眼睛喘息,摁住辛未的手用力揉动了几下才让她把手抽回去。如此一触即发一击即溃的危急时刻里,李大刚却转过身很突兀地问了一句话:“我说心肝儿,那个郑铎,他说要给我钱房子还有船,他一当兵的有那么多钱吗?”   辛未不解:“有的,他外公很有钱,妈妈生意也做得很大。”   “那,那要是我答应他了,他真能把房子船给我?”   “应该……能的吧……”   李大刚阴谋得逞般地笑了,也不管自己身上全是水,凑过去就搂住辛未动手动脚:“损失太他妈惨重了,你可要好好补偿补偿我,只摸这两下可不行,再让我亲两口,又是房子又是船的,哥哥今天可得亲个够本!”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6、27 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被锁,内容挪到本章**********我汗啊原来一直都忘了把27章放上来。。。。。补上了。。。。。。   第二十六章      傍晚时分,风雨终于开始慢慢变小,半夜里满天阴云散尽,好几天都没见着的月亮和星星终于露出脸来。   第二天早晨,李大刚骑摩托车带辛未赶到码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了准备乘船离开嵊泗的郑铎。   派出所老彭很知趣地先告辞离开了,李大刚也摸摸脑袋推摩托车到一边去坐着抽烟,辛未有些赧然地对着郑铎微笑,在摩托车上被风吹了一路的脸颊红润可爱。她把双肩包拿下来,拉开最外层的小拉链拿出一只鲜红的小贝壳钥匙链递给郑铎:“这是王嫂摊子上卖的,都没见过这么红的贝壳,我看特别好看就没舍得卖,挂在你车钥匙上一定合适。”   郑铎接过来,这是跟辛未的大拇指差不多大小的一只细长贝壳,尾端尖梢上钻了个小孔穿上银白铁环,做工挺粗糙,一看就是地摊上的货品。不过这只贝壳的颜色倒真是很少见,少见的……就象是假的一样……他收拢五指,把贝壳放进军裤裤兜里:“一定很合适,谢谢。”   “还有点东西……”辛未脸上更红润,这次从双肩包里拿出来的是两摞皱皱的百元纸币和一张银行卡,一看就是在水里泡过又晾干的,“天气不好,没太阳晒,我用吹风机吹干的……”   郑铎皱皱眉,没有抬手接:“这什么钱?还给我?”   “是从你卡里取的……离开宁城那天,两万块,一直都没用……”   郑铎笑着摇摇头:“留着用吧。”   “那怎么能行,这是你的钱。”   “你取走了,就是你的了。”郑铎这句话说完,连自己的眉梢也忍不住微抬一下。有很多东西也是一样。心,感情或者爱。被另外一个人取走了,就不再属于自己了。他再看着辛未的眼神不由得变深,辛未似乎也听出了这句无心之语的话外之音,眼睛眨动了几下,低声笑道:“还是还给你吧,我现在有钱用,以后要是没钱用了再跟你借。”   关于钱的话题郑铎一点也不感兴趣,他点点头,突然说道:“还是这样好看,你不适合戴眼镜,看着特别傻。”   “啊?”辛未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吗,特别傻啊?我还准备再去配副眼镜,现在什么也看不清。”   “摆摊儿的时候不把钱看错就行,以后不要戴眼镜了,反正又不用上学。”   辛未眼睛笑弯成两只月牙:“我听你的,以后不戴了,我要好看。”   郑铎的手指动了动,手臂还是垂在体侧,没有抬起来轻柔地抚摸一下她的脸。码头上买好船票的游人们差不多都已经上船了,响亮的汽笛声也震破了海岛的宁静。辛未脸上的笑容轧然而止,这次分开之后,再相见也许要过很久,她很想躲开以前的那个郑铎,但是又很舍不得现在的这个郑铎,她对他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但是早已经有了亲人般的依赖。她垂下眼眸,又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他:“郑铎,有空的时候来岛上玩,我现在跟海滨浴场的人都混熟了,带你进去可以不用买门票。”   郑铎失笑,在汽笛声再次响起时,终于还是张开双臂把辛未拥入怀中。这个瘦削的女孩子此刻乖巧地伏在他怀里,但也已经在不经意时慢慢走到了他再也无法触碰的远处,这个拥抱也许只是她在最终走出他视线之前的最后一次驻足、最后一次回眸。年轻军人两条有力的手臂慢慢收紧,他深深嗅闻女孩身上清甜的香气,想要在微咸的海风中牢牢记住她的味道。   杜拉斯的《情人》曾经是很多少男少女的性启蒙,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中,女主角离开越南时站在轮船甲板上,看着一辆黑色轿车远远慢慢地从视线里消失,车里坐着她无奈无缘的初恋情人。   不知道为什么,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上的辛未时,郑铎突然想起了早就被遗忘到犄角旮旯里的这部电影和电影里的这一幕。然后想起《情人》这本小说的结尾处,已经年老的女主角接到了同样年老的男主角的电话,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轮船开动,辛未的身影渐渐变小,她依依不舍的表情变模糊了,变远了,更远了,消失了。郑铎收起脸上硬撑的笑容,咬紧牙关握紧双拳。   也是这样相望着别离的吧,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就输给了命运。只是书里那个男人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那个男人……他妈的竟然爱她到死……      等到轮船已经远成了海面上一片模模糊糊的树叶,坐在一边摩托车上抽烟的李大刚才扔开手里的烟头走到辛未身边。从背后搂住她,他低下头把脸贴在她耳边,耍赖般小声哼哼:“我渴了,老婆,给我买瓶水喝吧。”   一扭头就闻到浓重的烟味,辛未板起脸反手在他腰侧捏了一下:“你抽了多少烟啊!这还能不渴?不给买,渴着吧!”   “老婆心推狠推狠了……”李大刚干脆撒娇地晃荡起来,“真渴,给买瓶呗……”   辛未失笑:“你没钱啊,想喝水自己不会去买。”   李大刚吸吸鼻子:“这不是先跟你汇报一下嘛,王哥说了,听老婆的话跟党走,要想花钱先举手。我举手了,老婆批准不批准?”   有些男人就是死相得这么可爱,辛未心里的离愁别绪被李大刚三句两句话就驱散了很多,她转过身抬头看了他很久,感激地把脸伏进他胸前,胳臂也环抱住他的腰身:“大刚,你怎么这么好。”   他疼惜地亲亲她,咧开嘴低沉地笑:“那是,我这么好的男人落你手上了,你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大刚……”辛未在他怀里拱拱脑袋,她很不习惯在公共场合做这么亲昵的动作说这么亲昵的话,但是如果不抱住他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她会很憋闷,“大刚,谢谢你,大刚……”   李大刚得意的笑容里不知怎么地透出些不安和紧张,嘴里真的是很干渴,而且有点苦。轮船是朝正西方航行的,他却转动视线看向朝北的方向。象是害怕被夺走什么似的,他拥紧辛未,眼神慢慢变得凶戾倔强。不仅仅她是他仅有的一切,他也是她仅有的一切,这一次不为自己,全是为了怀里这个小丫头片子,他绝不允许再有什么人或事来让他和她失去彼此。   长长地抒了口气,李大刚依旧用嘻皮笑脸的口气说道:“老婆,咱俩来岛上这么长时间了一直都瞎忙活,今天老公陪你好好玩一天怎么样?”   台风刚过,岛上没有新到的游客,滞留的老客们都急着离开,更没人有心思玩,所以大大小小的景点里都空无一人。泗礁岛最东端有个叫六井潭的景点是岛上观海和看日出的最佳地点,一座高高的断崖伸向大海里,这里还有一个名字叫做 ‘陆尽头’。   崖上建了一座白色的灯塔,李大刚和辛未两个人手拉手沿着木梯走到灯塔下,再爬上灯塔的第二层,看向远处无边无际的大海,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笑着偎靠在一起。路有尽头,海没有尽头。海有尽头,天没有尽头。天有尽头,风没有尽头。海浪轻柔拍打着,涛声连绵不绝,李大刚象海浪一样轻轻把辛未推靠在灯塔白色的墙壁上,在涛声风声里低下头吻住她。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就在站在路尽头这块安静的角落里拥抱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松开双臂。他们都不是贪心的人,天地再大,只要有这小小一角可以驻足也就够了。   李大刚在听见辛未急促的呼吸声后,又使劲吻了几下才抬起头。辛未脸上发白唇色通红,喘息着埋首在他怀里半天不抬头。两个人靠在一起,身体之间没有一丝缝隙,她很清楚地感觉到李大刚下腹处情动的坚硬,有点不好意思地想要把他推开。辛未越羞涩,李大刚越来劲,他嘿嘿笑着反而把下腹处朝她拱一拱,紧贴在她身体上蹭来蹭去,嘴里还配音似地嗯嗯哼哼,手也开始不老实,从她T恤下摆处伸进去试图向上乱摸。   辛未这里正在招架不住,耳边就听见李大刚一声雷鸣般的暴喝。   “我操!”   随即他就松开她,瞪大眼睛看向灯塔通往最上一层的楼洞口。辛未被震了一跳,随着李大刚的视线也看过去,楼洞口有个皱着眉头的严肃老头伸出头来正盯着他们俩,不知道盯了多久。辛未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李大刚却是义愤填膺,乌眼鸡似地和老头对盯着,嘴里不干不净地絮叨:“你他妈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买票了吗你就看!”   老头也语气很冲地大声嚷嚷了起来,说话语速太快方言又重,听不清他说些什么。辛未脸上火烧一样,拉住李大刚逃跑似的死活把他拖走。沿着来路走回去,一口气跑上一大截楼梯,李大刚在后头追都追不上辛未,停下脚步叉着腰大喘气:“我说,你跑什么呀,小短腿儿跑得还挺快,我说,你倒是等等我!心肝儿!辛未!”   辛未闷着头只管跑,李大刚又气又乐,快跑几步追上她,一勾手搂住腰牢牢拴在身边。辛未脸上还是通红,跑出了一层薄汗,咬着嘴唇埋怨他:“都是你!”   李大刚一脸郁闷:“什么都是我?”   “都是你乱弄乱弄的,还还还……还好意思跟人家老大爷吵!”   “我跟他吵什么了我?我那是吵吗?你见过人吵架没有?”他撇撇嘴,“谁乱弄乱弄的?摸都没摸到,好事都让那糟老头子搅和坏了,老子没动手就便宜他了。”   辛未狠拍他一巴掌:“还乱讲!”   李大刚委屈地摸摸鼻子:“本来嘛……”   辛未瞪他两分钟,眼睛眯了起来:“还有,谁小短腿?”   李大刚更委屈,抬起手掌按在辛未头顶,平平略向下地比划到自己胸口,来回比划了两次,非常夸张非常婉惜地叹口气:“你这儿,才到我这儿,这可不小短腿儿吗?”   辛未向上站了两级台阶,目光平视着李大刚:“是啊,我就短腿了怎么样!”   李大刚刚想说两句好听的让老婆消气,突然想到了什么也把脸板起来,在辛未鼻子上重重刮一下,未语先哼:“还没找你算账呢,在码头上你送给那姓郑的什么东西?该不会是订情信物吧,哼哼哼……一件儿东西都没给过我……哼哼……”   辛未扬眉:“谁说的,在樱花的时候我还送你香烟的呢,抽完你就忘了?”   “香烟……毒害我……没安好心……”   辛未忍住笑拧他一下,他疼地哎哟一声捂住伤口,开始每次被拧后的老生常谈:“我又要念诗了,别拧我,疼,别掐我,也疼……还真掐,死丫头,找收拾是不是!”   两个人在木梯上很是打情骂俏了一阵子,辛未从口袋里又拿出一只贝壳钥匙链:“那,我送给郑铎的就是这个,我跟王嫂要了两只,也想给你一只的,不过你平时身上又不带钥匙,给你也没用。”   李大刚拿起钥匙链上挂的铁环:“谁说我没用?我有用得很。”   辛未笑着拨弄垂在铁环下的红色小贝壳,阳光照在光滑的贝壳表面,反射出美丽的红光:“好看吧,郑铎也说好看。”   “这种玩艺儿……”李大刚看了看贝壳,“你喜欢?”   “当然喜欢啊,这么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   “下次遇见好的我给你留着。”   辛未喜滋滋地笑:“不用了,我们摊子上有好多,都特别好看,有喜欢的我就跟王嫂要,反正进价也不贵。”   李大刚没说什么,不过过了几天,一切都恢复正常以后的某一天,清冷了好些日子终于热闹起来的景点大门外停下了一辆小三轮,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从三轮后头跳下来,大步跑到一个卖纪念品的小摊子跟前。正在招呼几位游客的辛未和王嫂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李大刚都愣了,他先跟王嫂打声招呼,然后眼睛晶亮地看着辛未,把右手里攥着的一样东西递向她:“老婆,看,这个好看吧,刚找到的。”   躺在他掌心里的是一只蓝色的海螺,个头不太大,但是颜色美丽得简直有些妖异,辛未欣喜地接过来,连声赞叹:“好看好看,真好看。”   站在摊前的游客也动心了:“这个卖不卖的?多少钱一只?还有没有啦?”   李大刚得意地笑道:“现在不是早几年,这么好的东西越来越少见了,不容易弄到一只的。”   辛未不失时机地做生意:“没事没事,我们家品种这么多,可以看看别的东西呀,你看这个,还有这个,是不是也很漂亮?”   李大刚得意得有点忘形:“那能一样吗,我这个是真货,你这些都是假货。”   一言即出,众眼皆瞪,游客当然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假货?贝壳海螺也有假的?”   王嫂连连朝李大刚挤眼,辛未则朝他翻个白眼:“胡说什么呀,怎么可能有假,这些都是真的,你们别听他乱说。”   再怎么解释,客人还是走了,辛未气得不行:“你干嘛呀,来砸场子的是不是!”   王嫂在一边笑弯了腰,把辛未推出去,摇着头摆摆手:“走吧走吧走吧,赶紧把你家的赔钱货带走,今天反正生意也不好,过一会儿我也回去了。”   李大刚抛给王嫂一个飞吻,拉起辛未就跑,边跑边回头笑叫:“姐,我爱你!”   王嫂虽然泼辣,但也受不了这样的话,她红着脸笑骂:“小狗东西,滚!”      第二十七章      一场台风让王嫂的生意耽搁了好几天,不过这她也没闲着,跟着王老大和李大刚跑前跑后折腾了一大番,好不容易才算是诸事皆了。在这段鸡飞狗跳的日子快要结束的时候,王嫂抽出宝贵时间对自己未来的事业做了些规划,并且又抽出了点宝贵时间跟王老大和辛未商量了一下,最终做出了一个很需要决断力的决定。那就是——不再摆小摊卖假货了!以前是因为没人帮手,现在有辛未在身边帮忙,王嫂决定重新燃起心中未熄的火焰,趁着海岛旅游业日渐发达的东风,也开一间象模象样的家庭旅馆。   王家开家庭旅馆的条件十分具备。首先房子是现成的,现在住的这幢两层小楼加上顶上的阁楼一共有二十间房间,房子很新,装修也很新,虽然不豪华,不过和别的家庭旅馆比起来不相上下,只要稍微拾掇拾掇,再置办点简单的家俱家电和床上用品就可以住人。一开始客人肯定不会太多,王嫂和辛未两个人足够忙活了,以后要是忙不过来再考虑雇人。王老大在泗礁岛上人头很熟,打个招呼,客人买景点的折扣门票不成问题,他和李大刚还有船坞里那帮哥们顺便还可以在休渔期开船带客人们到海上玩玩,赚点酒钱烟钱。   王老大对老婆那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一听王嫂说要开家庭旅馆他赶紧点头同意,李大刚更是随便辛未怎么折|腾,只要她高兴就好。于是计划敲定,家里的租户和平退租,办营业执照和买家俱家电的事交给王老大,王嫂和辛未忙着打扫收拾,李大刚到底是在号称三星级的樱花酒店里呆过,他不声不响给王嫂家里的电话开通了宽带,又给辛未搬回台台式电脑,家庭旅馆打广告拉客源很多时候都要通过网络,辛未做过这个,算是半个熟手。   唯一遇到的一点小问题就是给旅馆起名字的问题。王嫂姓郑,王老大简单粗暴地起了一个‘郑姐旅店’,李大刚就更简单粗暴,直接出主意叫‘王家小院’,被坚决否决之后又起了个不相上下的‘王郑大酒店’。最后还是王嫂自己的提议获得大家一致认可,她姓郑,辛未姓辛,合起来干脆就叫‘真心旅舍’。没到一个星期,房间就收拾得整洁漂亮,辛未在网上发的广告和照片还真的吸引了不少游客的关注,王嫂订的那几条开业期优惠政策很实在,真心旅舍很快就迎来了第一批六位客人。   万事开头难,刚开始的时候难免手忙脚乱,不过这间小巧的真心旅舍在两个女人勤快的操持下越来越象样,生意也越来越好,雇了王嫂认识的两个朋友来帮手仍然忙得脚不沾地。一个暑假旺季既累积了经验也赚到了比想象中更多的钱,这下子所有人都信心大增,王老大听取几位游客的建议,在旺季之后抓紧时间在每间客房里改装了独立卫生间,果然国庆长假期间的生意更好,每天都是客满。   为了多出房间来多做生意,王老大夫妻俩住进了厨房旁边加盖的平房,李大刚和辛未也腾出租的屋子,在辛未去了左臂上石膏的那一天搬到了阁楼间里。阁楼的屋顶也是斜的,李大刚往斜顶上敲敲,挤着眼睛冲辛未坏笑:“明天我得去买副狗皮膏药,万一你再把脑袋撞了还得贴。”   想起在樱花一号店里闹出来的糗事,辛未也笑了,她走过去拍了李大刚一巴掌:“还不都是你害我,往我脑门上瞎贴膏药,还没找你算旧账呢!”   李大刚揽住辛未歪在墙边的床上,拨开她的刘海,拍西瓜似地拍拍她脑门:“找我算账?我还没找你呢,你个傻丫头偷看别人亲|热,撞了脑袋也活该。”   “谁偷看啦!”   “还有谁?是谁把眼珠子瞪得跟手电筒似的看我?我说心肝儿,你是不是那时候就看上我了?哥哥身|材不错吧,看这胸|肌。”李大刚拉住辛未的手按在自己胸|前,笑着又把她的手往自己身|下推,“这是腹肌,摸摸,有几块?”   辛未笑得不行,刚拆了石膏的左手还有点不利索地轻握着他的胳臂:“哪有几块?好大一整块啊!”   刚洗过澡,李大刚身上有肥皂的清香,他扬扬眉,带着辛未的手继续向|下:“还有这儿,也帮哥哥摸|摸……心肝儿……摸一下……”   指尖触碰到了浓密的毛|发,辛未的脸腾地红了,她抽不回手来,只好把手握成拳:“大刚……”   李大刚凑过去亲亲她眨动的眼睫:“心肝儿一点也不疼我,今天晚上好不好?看哥哥都难受成什么样了,你看看这硬|的,要硬|坏了你得哭死。”   辛未扭过脸羞怯地笑:“你不是说……说我身体还没好,又累,你能忍住……”   李大刚委屈十足:“看我多心疼你!今儿石膏也下了,又刚搬新屋子,咱们庆祝一下呗……好不好心肝儿?你也心疼心疼我,真憋不住了……”   辛未眼睛里波光如水,潋滟地看着李大刚:“憋不住……不是……可以……那个……用手的……嘛……”   李大刚又气又乐咬牙低语:“真不会过日子,用手太浪费了吧……宝贝儿,这么好的东西你不用一下试试吗?好不好看疗效,谁用谁知道……”   辛未笑得缩成一团,心里既期盼又害怕,僵持着的右手慢慢放松,手指也在李大刚的掰扯下一根根舒展开来,听话地握住他两腿间火|热坚|硬的部分,再缓缓上下滑|动。李大刚舒服地倒吸一口凉气,她这么轻柔地撸|动几下就让他有种快要刹不了车的爆|发冲|动。   睡衣底下就是赤|裸的身体,男人带着薄茧的手掌从衣襟里伸进去满握住女孩的腰肢,温柔揉|捏了一会儿向上覆住她的胸|房。胸|房顶|端小巧的嫣|红被男人夹在食指和中指的指根处,他的手掌每次攥|捏,她的顶|端就被夹带着向上拉起,一丝疼痒夹杂的细线从那里开始,一圈一圈缠绕住她青涩的身体。又有一双灵活的唇舌沿着细线缠绕的路径行走,吸|吮、勾|舔、吹呵、轻|啮,让线缠得越来越紧,越来越密。   明亮的吸顶灯照着床上交|缠的两具年轻的身|体,辛未哀求李大刚去把灯关掉,他充耳不闻地依旧伏在她身体上,浓烈的视线游走她周|身,看得那么仔细那么灼|热。   睡衣离开身|体,辛未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泛起一层诱|人的粉|色,李大刚唇|舌逗弄着她的胸|口,一只大手慢慢滑|到她双|腿|间。只用中指轻轻地一按,辛未低吟一声,整个身|体立刻象弓一样向上挺起,把胸|房更多地送进他吮|吻的双|唇|中。李大刚不浪费时间说话,他的手指熟稔地拨|按|揉|抚,用一阵强过一阵的快||感来让辛未紧闭的双|腿自觉张开。听着她带有重重鼻音的呻|吟,李大刚的心情特别好,兴致也格外高|昂,吻够了她的胸|口,嘴唇滑移到她耳边,舌|尖探|进敏|感的耳廓里。   “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他笑着往她耳朵里吹口气,“哥的口|活特别好,想不想试试?”   辛未有些迷乱地愣怔住,等到他跪|伏在她分开的双|腿|间开始把头埋下去的时候,她突然低声尖叫着撑起身子向后缩躲。不过这种情况下想要逃开太难了,不太大的一张床上又是躲又是捉,挣扎抗争的结果就是辛未莫名其妙地被摆弄成一个她难以想象的放|荡|姿|势,分开双|腿趴在了床上,李大刚则舒舒服服地仰面躺在她身|下,头|颅正对着她双|腿|间|濡|湿的部分。两条胳臂扳住辛未的大|腿不让她逃开,越来越灵活的唇|舌舔在让她越来越疯狂的地方,她的手臂无力支撑,上半身全瘫趴着,只有臀|部挺|翘着不可遏止地颤|抖摇动。   以前跟乐宁生那廖廖小几次的亲昵中,辛未从来没体验过这样疯狂的快乐,那时的她和乐宁生都太年轻太青涩,根本没有任何关于爱的技|巧。但是现在的李大刚又太有技巧,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刚刚开场的两个动作就弄得辛未丢盔卸甲,她的脸埋在床单里,一边快|活地呻|吟着一边可怜巴巴地哀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紧闭的双眼里星光月光变成满天焰火,闪耀出一场全新的梦境。   接连两次暴风雨一般的高|潮过后,辛未再也没有任何力气抵抗李大刚的热|情,他也再也没有任何耐心取|悦她,年轻|精|壮的身体覆盖着她,把火|热一点一点顶进她收|缩|痉|挛的甬||道中,那种巨大的愉|悦铺天盖地,诱|惑着他咬牙退出来一些,再用力一下顶|到最|深处。全部意识都集中在两个人密不可分的那一处,压抑了太久的年轻男人爆|发得相当快,耸|动了没几下就按捺不住地激||射出来。但是一波热|情过后,他身体里的火焰几乎是立刻就又重新开始燃烧,仍然留在她身体里的男||性||部位惊人地再度变|硬。   辛未睁开迷离的眼睛,又是泪又是汗地对着李大刚摇头哀求:“不要了……大刚……不要了……”   李大刚咬紧牙关用力吞咽一下,紧实的腰|胯向前猛一顶|动,直直看着身下动人的女孩,沙哑着说道:“再来一次,最后一次……”       ☆、第 27 章   0文件不存在,请重新上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赚了钱就要花。这是李大刚同志的人生格言之一。休渔期结束之后接连辛苦了一个月,好不容易等到两天休息,李大刚赶紧带着老婆拿上刚发到手还没捂热的钱坐船过海到宁波去玩。   辛未这段时间也忙得很,虽说王嫂也给她发了不少工资,可她一点逛街的劲头也没有,这才刚稍微轻松一点儿,不用整天从睁眼忙到闭眼,她只想狠狠睡它一天一夜,除了上厕所坚决不下床。但是谁能架得住李大刚那种厚脸皮的死磨硬缠,她一脸一肚子不乐意,最后还是被拉上了轮渡。   不过上船之后,站在甲板上吹吹海风看看海景,辛未心里的那点不乐意慢慢地全都烟销云散了。可李大刚这个时候又很没情调地拉着辛未回到船舱里,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靠着她闭上眼睛就打起盹来。辛未狠掐他一下:“要睡觉不会留在家里睡,人家都在外面看风景,你倒好,花这么多钱买张船票到这儿来睡觉。”   “我天天在船上漂来漂去,这种风景省给别人看吧,我看你就行了,我老婆比什么风景都好看。”李大刚说着干脆把辛未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搂住她腰,头往她怀里一靠,沉默两秒,压低声音坏笑道,“不穿衣服比穿衣服更好看。”   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人公然搂搂抱抱,辛未很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她们是缩在船舱角落里,怀里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在海上被大太阳晒成一块标准黑炭,忙碌了一整个月愣是瘦了一大圈,看着很让人心疼。她在心里叹口气,也把眼睛闭起来跟他靠在一起打盹。轮渡靠岸后,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个人手拉手打着哈欠,走在人流的最后离开了码头。   辛未上一次到宁波来就是在上岛之前,哪儿也没玩过逛过,跟着李大刚逃命似地直奔嵊泗而去。现在走在这座城市的街头,看着和宁城没什么差别的林立楼房和滚滚车流,她唇边的微笑变得淡了一些,下意识抓紧李大刚的手,尽量不露痕迹地催促他:“到底要买什么呀,买到我们就回去吧。”   “才来就想着回去?”李大刚笑着摸摸她的头发,亲昵地揽住她肩膀,“嫂子说了,别看现在天气还热,过几天说冷就冷,咱们找个商场给你买几件冬天穿的衣服,把我心肝儿冻坏了我可舍不得。”   “唉呀,瞎买什么呀,我天天呆在旅舍里哪用得着到商场里买衣服,淘宝上随便弄两件就行了,商场里的衣服那么贵,没意思。”   “你甭管了,再贵也不用你掏钱,你穿就得了。”李大刚哼哼着小调,摇头晃脑地笑道,“当我老婆就得把自个儿拾掇得漂亮点儿,长相本来就挺砢碜的,再不拾掇拾掇更配不上我了。”   “马不知脸长的。”   “脸长?我脸长?”李大刚停下脚步,对着街边一间店的橱窗玻璃照来照去,边照边赞叹,“瞧这哪家的小伙子,真帅嘿!快看快看,那边那俩姑娘是不是在看我?”   辛未没好气地推搡着他向前快走几步,拿这种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宁波市两个人都不熟,七转悠八转悠逛了两间价格吓死人的商场,吃中饭的时间就到了。李大刚东北人,苏浙这一带偏甜偏淡的口味他实在很不喜欢,在街头突然看见一间东北馆子,忙不迭地就进去,点了两个菜端上桌全都是各种材料炖成一大盆,还有辛未怎么吃怎么不对味的酸菜饺子。   吃完饭继续逛,又逛了两三个小时,两人依然双手空空,什么也没买着。   在宁波市中心转了两圈之后,辛未拉住有说有笑的李大刚,看着他满脸灿烂的笑容,低叹一声说道:“你到这儿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别转悠了我脚都走疼了,跟我说实话吧,你再瞎转悠我们该赶不上回去的船了。”   李大刚握紧辛未的手,在明亮的阳光下垂眸看着她的眼睛,在她乌黑的瞳仁中看见自己微小的倒影。刻意的笑容变成了脸庞上的仆仆风尘,他也累了,但还是很小心地对着她摇摇头:“没,没什么……大事,就是……一点儿小事……”   小事就是,他想找个地方给远在宁城的妹妹廖小柔打个电话。离开这么久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学习好不好,缺不缺钱,想不想家……   随便在街边找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长途电话,辛未拨通了廖小柔宿舍的电话。她心里其实有点奇怪,有手机,岛上也有电话,为什么巴巴地跑到宁波来打电话,打就打吧,他还不亲自打,非得让辛未帮着拨号码,帮着跟廖小柔说话。到底李大刚跟廖小柔是什么关系?如果是兄妹的话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打电话,为什么李大刚要弄得这么神秘?如果不是兄妹,那他又跟她说是兄妹,这又是怎么回事?   脸上没有任何异色,辛未心里渐渐地泛起一丝微酸。李大刚说过以后只对她一个人好,只宠她一个人,别的女人在他眼里就是粪土,粪土的粪,粪土的土!可他象关心她一样关心廖小柔……好象比关心她还要关心廖小柔……这么一点小念头刚一冒出来,辛未赶紧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下,好好地怎么会这么想,肯定是因为太忙有很久都忘了吃药,头有点儿昏了!   胡思乱想着,电话通了,廖小柔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传入耳中,辛未睁大眼睛看着李大刚,亲切地唤了一声:“廖小柔,还记得我吗,我是辛未,帮你哥哥给你送过东西的。”   廖小柔当然记得辛未,李大刚离开宁城之前特地冒着危险去学校找了她一趟,让她千万记住不管见了谁都要说不认识辛未。那之后一直没人来找过她,她也听话地从来没去樱花连锁酒店打听李大刚的消息,更是一次也没见过辛未,现在接到这个电话她很是有些意外:“哦,呵呵,当然记得,好久不见了辛未,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李大刚把耳朵贴到电话听筒边,听着久违的妹妹的声音。他又是紧张又是急切的神情全看在辛未眼里,她垂下眼眸,按照李大刚先前的指示小声说道:“廖小柔,你哥哥让我跟你说一声,他现在很好,让你不要记挂。”   廖小柔的声音猛然变大:“你知道我哥在哪儿?你……你跟他在一起?”   辛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哥让我问问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家里的情况都好吧,他现在还不太方便,过些日子就给你寄学费去。”   廖小柔激动地抽泣了起来:“我哥在旁边吗?让他跟我说句话,哥,哥你在吗!”   李大刚眉头紧锁着快步退开,背朝着辛未挥挥手压低声音催促道:“赶紧说,说完赶紧走。”   辛未握紧电话听筒也皱起眉头:“他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有消息一定告诉你。廖小柔,我平时打电话也不是很方便,你有QQ吗?我的号码是3081*****,回头我们加了Q再细聊吧。”   廖小柔知道事情的轻重,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吸吸鼻子止住啜泣,报出了自己的QQ号码:“辛未,你告诉我哥,我现在很好,不缺钱,千万别给我寄钱。他上次给的钱我都带回家了,妈让他好好保重,不要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身体,少喝酒少抽烟,学着攒点钱预防万一,不要有多少都花光。爸妈身体都好,让他不要记挂,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   廖小柔那里恢复了镇定,可辛未听着她话语中浓浓的关切,鼻子忍不住有点发酸,眼中也有些湿润。看了看李大刚的背影,她柔声说道:“我知道,我会告诉他的,他现在也很好,身体结实着呢,有新工作了,挺辛苦的不过工资挺高,跟同事们相处也特别好,烟酒都不怎么沾,你和叔叔阿姨尽管放心。”   简单地说了几句话,电话两头的人都匆匆忙忙满腹心事地把电话挂断了。李大刚没有了刚才的好兴致,或者说再也装出不刚才的好兴致,他听话地跟着辛未离开市区回到码头边,买了最近一班船的船票,等了一会儿上船回泗礁岛。   来时坐的是大船,可以上甲板看风光,回程的船小一点,乘客只能坐在船舱里。时间是下午了,岛上旅游的旺季也过去了,船舱里的人不太多,李大刚和辛未还是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不用他说,辛未自觉地坐在他腿上,胳臂揽住他的脖子,亲昵地把头和他靠在一起。李大刚很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默地抱着辛未,偶尔握一握她的手,和她的手指勾缠一会儿。   辛未把脸偏一偏,嘴唇停在他耳朵上,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去舔一下,学着他经常做的那样往他耳朵里吹口气,然后柔声低唤:“大刚,你喜不喜欢我……”   李大刚失笑:“又犯什么傻?我不喜欢你喜欢谁?”   辛未很夸张地噘噘嘴,甜腻地赖在他怀里撒娇:“大刚,你怎么都没问过我喜不喜欢你?”   他更失笑:“用着问吗,这不明摆着吗。”   “怎么用不着,你问啊。”   李大刚从鼻子里哼哼两声:“你敢不喜欢我,今天晚上叫你叫的满院子都听见。”   辛未掐他:“好好说话呢,又耍流氓!”   “跟老婆在一起怎么能是耍流氓呢?那是合理合法的做广播体操,明白不?”   辛未咬着牙笑:“不跟你说了!”   “你不跟我说,我就跟你说。”李大刚抱着怀里的辛未晃悠一下,故意把腰胯向她挺一挺,“我说心肝儿,你喜欢哥哥不?你悄悄给哥说一声,是喜欢哥在你上面呢,还是喜欢哥在你下面?”   “胡说什么呢!”辛未红着脸往两边看看,还好周围没什么人,船舱里的说话声也大,没人注意到他们这儿某人的淫词艳语。李大刚是属螃蟹的,壳忒硬,脸皮那个零件老天爷忘组装他身上了,看着辛未脸红,他就更加得瑟,“说啊,你让我问你的,你又不告诉我了。”   辛未斜眼瞪着他:“有完没完,不爱听你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爱?不能吧!昨天晚上是谁听了以后钻被窝咯吱咯吱笑个没完?”   “你才咯吱!”辛未知道越搭腔他越来劲,索性枕在他肩上闭目养神,不管他怎么胡说八道也不理会。李大刚玩单口相声也很有天赋,一个人叽咕了十来分钟才闭上嘴,然后又是好半天不讲话。   沉默有时候比呱噪更让人难以忍受,辛未偷眼看了他好几次,心里怎么琢磨怎么古怪,想要问他,又不知该问些什么。   船舱的玻璃窗外远远能看见泗礁岛的时候,李大刚很轻地清了清嗓子,长舒一口气,低声呢喃道:“心肝儿,你……你喜不喜欢我……”   辛未低垂着的眼睫用力一颤,小猫似地用脸颊蹭蹭他的头,沙哑着声音轻轻地耳语:“喜欢……”   一丝欣慰的笑容浮现在李大刚脸宠上:“有多喜欢?”   辛未闭起眼睛:“好多。”   “好多是多少?”   “好多,就是……非常多……”   “非常多是多少?”   “就是……就是特别多……”   “特别多是多少?”   特别多,到底是多少呢?   是孤帆飘泊在夜海上,壶里最后剩的那一口淡水。还是沉没在无边的海水里,他亲口哺给你的最后一丝空气?   是滴落在伤口上的一滴眼泪。还是午夜梦醒时轻轻拍抚在背后的那一只手掌?   特别多,到底是特别,还是多?   喜欢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他?   李大刚抬起头,手指勾住辛未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等待她的回答。   辛未抿抿嘴唇,灿然地朝着他微笑:“李大刚,我只有两万块钱,我买你一辈子,你卖不卖?”   他笑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得象阳光一样明亮:“我要是卖给你,今天晚上就乖乖听话,我说怎么来就怎么来,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辛未说的那两万块钱最终还是落进了李大刚手里,盯着这堆又皱又卷的百元纸币,李大刚同志沉默了很久,然后给了辛未一夜没了齿也难忘的深刻教训。在教训完以后,他没收了该笔赃款,结束了两天休息,再次登船出海,继续繁重的工作。   开家庭旅馆就有这个好处,再怎么忙也是在自己家里,不象以前要起早带晚地蹲守在旅游景点外,又是风吹又是日晒。现在住在真心旅舍里的五位客人是一家人,在岛上玩了几天之后准备去普陀山烧香,在跟王嫂聊天的时候聊起这个话题,热心的王老大夫妇俩答应用船把这家人直接从泗礁岛送到普陀山,省得他们先要乘船回宁波,再转乘一次去普陀。   船上有空位置,正好每个月一次烧香的时间也到了,王嫂和她那帮中老年妇女朋友们正好搭上这趟顺风船。李大刚他们出海捕渔,一去最少也要一个星期,昨天接到他的电话,说是要到明天才能回来。送走王嫂和客人们以后,真心旅舍里就只剩下辛未这么一个光杆司令了,她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小院里感觉心里有点发毛,干脆就关上院门到船坞里去找阿合他们玩,顺便蹭一顿中饭。   说是蹭饭,去的时候辛未还是把王嫂给她留的几样菜全都拎到了码头边,阿合出钱买了点新鲜海鲜和啤酒,几个年轻人围坐在一张旧木桌边有吃有喝有聊的,很是热闹。吃完饭辛未还要帮着洗碗,男孩子们死活拦住不让她动手,还递给她一盆新摘的杨梅。   船坞里又是油漆味又是机油味的不太好闻,辛未和阿合就坐在船坞外的海堤上,看着码头里进进出出忙碌的船只,吃着杨梅闲聊天。一聊聊到下午三点钟,李大刚的电话打过来,他告诉辛未提前返航了,船已经进港,过一会儿就可以回家了。辛未欣喜地站起来,把没吃完的杨梅塞给阿合,蹦蹦跳跳地往李大刚他们停船的地方跑去。   一同回航的还有另外几艘船,捕来的渔获都装在船上的冷藏舱里,靠岸以后直接搬运上冷藏车运往冷库。李大刚深得船东的信任,虽然来的时间不长,现在已经俨然是船上的大副了,他指挥着水手和码头工人用最快速度卸下了舱里的渔获,再检查了一下轮机,督促几个小水手把船舱打扫干净以后,就乐滋滋地从船上下来,向站在岸边等了他很久的辛未跑过去。   分开一个多星期,每次他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李大刚看着辛未被杨梅染红的诱人双唇,坏笑着就要把嘴唇凑过去,隔了老远辛未赶紧举手挡住他,另一只手捂着鼻子怪叫后退:“又腥又臭,赶紧回家洗澡去!”李大刚低头闻闻自己身上的味,吸吸鼻子朗声大笑,已经有点冷的天气里,他一把把上衣全脱下来塞进包里,秀出一身晒得黝黑的结实肌肉,光着膀子和辛未并肩往家走。   有船回港的时候码头上总是很热闹,船只、车辆、海浪和人的声音混夹在一起,面对面说话也必须大声才能让人听见。边聊边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一声又响亮又激动的呼唤,那人唤的是‘强子哥’,辛未充耳不闻毫无反应地继续向前迈步,走在她身边的李大刚却猛地停住,僵立了片刻之后缓慢转身,紧张地往声音的来处望去。   一个又黑又高又瘦的年轻男人大步跑过去,一把抱住李大刚,激动地话都说不利索了:“强子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真没想到……太好了太好了,真的是你……”   辛未皱皱眉,又听了听,年轻男人确实是叫李大刚‘强子哥’。看样子他们是认识的,难道李大刚的小名是叫强子?她笑着咬住嘴唇,大名已经这么难听了,原来小名也强不了哪去,强子,哈哈哈,听起来象是小强……   李大刚脸上却一点笑模样也没有,他两条胳臂垂在体侧,手紧紧握着,凸起的关节都有些发白,两只眼睛瞪着面前这个激动得眼睛都发红的年轻男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那年轻男人用手背抹抹眼睛,想起了什么似地松开手,后退一步,往左右两边看看,视线最后落在辛未身上,红红的脸一下子又没了血色。李大刚很低地叹口气,把手搭在辛未肩膀上,对年轻男人说道:“这是你嫂子,她……她不要紧……”   年轻男人点点头,生硬地对辛未笑道:“嫂子好,第一次见面,我是……我是大刚哥的表弟,你叫我……叫我小李就行了……”   这个人好象有点奇怪,辛未对他微笑道:“小李你好,以前没听大刚提起过你。”   小李抓抓头:“这么巧,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们……哥,我现在也不在家待了,出来跑船多挣点儿钱。”   李大刚眼眸垂了垂,低声说道:“是吗,出来也不错。自己多留点儿心,别闯祸,知道吗?”   “我会的,哥你放心。”小李沉吟着又看了一眼辛未,“哥,你现在在这儿安家了?”   李大刚揽紧辛未:“我们俩在一块儿,到哪儿都是家。”   小李的眼睛莫名又红了,他吸吸鼻子用力点头:“嗯哪,哥……哥你也多保重,家里你别操心,舅舅舅妈还有小柔我都会照顾好的。上次你让小柔拿回去的钱,我又添了一丁点儿,把家里屋子翻修了一下,加盖了个小二层,舅妈还给你屋子里盘了新炕,二老身体都好着呢!”   李大刚上次让辛未送给廖小柔的钱只有五千块,翻修房子加盖二层这么点儿钱根本不够用,小李添的钱肯定不止一丁点儿。有他这句话,李大刚悬了几年的心略略放下了一些,什么也没说,他用力拍拍小李的肩膀,喉间一阵难言的酸涩。   小李的船是昨天停靠在码头边的,他和几个同伴到岸上来买点东西,说走就要走,正在聊着的时候,岸边有几个年轻人朝这边大声喊道:“李大刚,上船了,船长催了!”辛未眉梢猛地一挑,皱眉看向那几个年轻人的方向,李大刚扶握着她肩膀的手也是一紧,小李的脸色一秒钟之内变了几变,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大步向同伴们跑去。   看着几个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辛未不由自主侧头看向李大刚,眨眨眼睛轻笑道:“他怎么也叫李大刚?这么难听的名字你们也抢着叫,真是的!”   李大刚眼角跳了几下,堆出一个别扭的笑容,手从辛未肩膀上滑下去,在她腰窝里暧昧地掐了一把:“谁名字难听?几天不收拾你又蹦跶起来了是不是?小样,回头有你哭的时候!”   嘻嘻哈哈地回到小院里,李大刚一见四下无人,精神头立刻就起来了,匆匆忙忙冲了把战斗澡,从厨房里把正在准备晚饭的辛未扛出来一溜小跑奔上阁楼,扔上床就开始脱衣服。辛未已经习惯了李大刚这种野性难驯的热情,在他刻意讨好似的卖力取悦下,她的热情很快也高涨起来,小小一间阁楼间里浓情如火,剧烈地燃烧了很久。   积攒了一个多星期的j□j不可能一次就倾泄干净,李大刚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劲特别大,花样也特别多,把辛未折腾得够呛,累得一闭上眼就沉沉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睁开眼屋子里漆黑一片,她的身体被仔细擦洗过,还套上了睡衣睡裤,盖着的被子也掖得严严实实。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辛未扶着酸软的腰穿鞋下床,用力闻一闻,屋子里有淡淡的香烟味,她了然地走到斜屋顶的窗边,把窗户推开伸头出去向右一看,果然李大刚坐在那儿正在抽烟。   抽到一半的烟头叼在嘴里,他虚起眼睛看着头发乱糟糟的辛未,不满地把烟头拿下来:“刚起来也不多穿件儿衣服。”   辛未老老实实回去抓件外套套上,再回到窗边,李大刚把一只手伸给了她。握住他的手爬出窗外,坐在他身边,头枕在他肩膀上,辛未满足地叹口气。李大刚朝她斜斜眼睛:“叹什么气?还没来够是不是?回去再来?”辛未笑着掐他,一抬手把他嘴边的香烟拿下来,抽了一口又给他塞回去。真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喜欢抽烟,这东西又不甜又不香,苦苦辣辣的那么难闻,抽它还烧钱,真是搞不懂。李大刚捉住辛未的手,拿下香烟把她的手贴在自己嘴唇上,轻轻转动脸颊在她手心里摩挲着,贪恋地闻着她的味道。   他叫辛未多穿衣服,自己却只是套了件半旧的棉质T恤,坐着的时候后腰那儿还露了一截肉。辛未的另一只手就抚在他那里,手掌平平贴在他的背脊上,象哄孩子睡觉一样上上下下抚摸,偶尔还轻柔拍动。   海边小镇的夜色很美,满天群星挂得那么低,仿佛马上就要从天空上掉落进深海里,在远处的海面上星光灯光连成一片,分不清哪是海哪是天。辛未闭起眼睛,偎在李大刚身边低声瞎哼着歌,左一句右一句的没个准谱。海风吹起她已经长长了一些的头发,象是另外一只温柔的手掌一样抚摸在李大刚的耳畔。乱糟糟的歌声在夜色里盘旋,李大刚一边听一边乐,嘴里的烟喷出去,白白一团转眼消散。   辛未的头从李大刚肩上滑下去,慢慢歪靠进他怀里,枕在了他屈起的膝盖上。抱住他结实的小腿,辛未柔声低唤:“大刚。”   “嗯。”   “大刚。”   “嗯?”   “大刚……”   “嗯嗯?”   “大……刚……”   他笑着装凶:“调戏我?”   辛未低笑:“就是很难听嘛,怎么听都难听,大刚大刚,大水缸似的,对了你去没去过北京?故宫里好多地方都放着大水缸。”   李大刚往她屁股上拍一巴掌:“你名字多好听似的!”   辛未笑:“比你的好听就行了!”   李大刚抽一口烟,笑着低头吹向她:“行,你的好听,行了吧,二得没边儿了。”   辛未笑了一会儿,又开始低唤他的名字。   “大刚。”   “大刚。”   “大刚……”   这回不管怎么招惹他,李大刚就是不答腔,自顾自笑着抽烟,一根抽完又续上一根。辛未的兴致不减,还在唤着,声音渐渐变低,渐渐失去笑意。   “大刚……”没有等他答应,她抱紧他的腿低声说道,“只要我们俩在一起,到哪儿都是家。”   他顿了一顿,俯首在她头发上亲吻了一下:“心肝儿……”   辛未隔着裤子轻轻咬住他的腿,好一会儿才松开:“你说过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大刚,我们只看将来好不好?在一块儿好好地过,我听你的话,我心疼你,我给你做伴,咱们俩不分开,一直不分开,将来一定会过得特别特别好,比谁都好!”   李大刚浓密的眉头皱紧,心里有一团奋力想要突出重重束缚的烈焰,但是他没办法让这团烈焰冲破胸腔烧出来,因为他的世界太贫瘠,怀里这个脆弱的女孩子已经是他仅有的一切,他不敢冒险让她跟着他一起迎向火焰……他可以把自己烧成灰烬,但是不舍得让她受到伤害……一丁点伤害也不行……他要把她完完整整地捧在手心里,陪着她快乐平安地生活,看着她每天早晨睁开睡眼时都能发自内心地微笑……   他的心肝儿,他的宝贝,他在沉没时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时而匆忙时而悠闲,有喜有忧有乐有怒,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李大刚和辛未离开宁城来到嵊泗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就快要到了。   真心旅舍开张半年,年底盘点一下,挣的钱还没能把先期投入的本钱赚回来,不过前景十分喜人,如果按照现在的趋势经营下去,到明年春节的时候肯定就可以有盈余了。王老大夫妇都是爽快人,硬是塞给了辛未一个大红包。李大刚今年挣的也不少,平时每个月的工资虽说不算太高,基本上也到手就花光,可船东也很够意思,年底给他的红包比别人都厚。王老大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大刚兄弟,其实象他这样证照齐全的水手本来工资就不止这些,更何况他又能驾船又略懂检修,还会操作声纳系统,无线电也会使唤,这样的多面手工资起码比现在翻一倍。毕竟人才难得,船东为了能留住人,红包里不仅有年终奖金,还把这半年短的工资都补给了李大刚。   腰包一鼓,李大刚喝起酒来更加势不可挡,忙了半年总算到年底可以好好歇一歇,看着他比在樱花一号店时瘦了一圈的脸,辛未也很心疼,所以都不拦着他,随他爱怎么喝都行。   和廖小柔在QQ上加了好友,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聊得很投缘,廖小柔现在已经改口叫辛未嫂子,有点什么心事也常常来向嫂子吐槽。不过两个人再怎么聊,关于李大刚的家乡和过去一句都没有提过,只是等到春节前廖小柔放寒假要回家时,辛未才很简单地提起一句,让她代向家里的长辈们问好。   这一句话敲过去,廖小柔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发过来一句:嫂子,我哥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带你回家玩玩?”   辛未想了想,先发个调皮的表情过去:“没有唉,他总是嫌弃我,可能觉得我带不出门吧哈哈哈~~~”   廖小柔回个笑脸:“别这么说,你特别好,我哥能遇见你是他的福气。”   “鬼啊,他成天说他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   “他才是牛粪,你是鲜花。”廖小柔接连发几个敲打暴怒的表情,“不过我哥那个人就是这样,一天到晚胡说八道,其实他可心疼你呢,我能看出来。”   “嘿嘿嘿。。。。。”   一点小波澜被两个人刻意忽略过去,但是心里仍然有浪头在起伏。道别下线之后,辛未在电脑跟前坐了很久,洗完澡推门进屋的李大刚好笑地看着她两眼盯着桌面屏幕,走到她身后也把眼睛睁大,低下头朝屏幕上看:“傻坐着看什么呢?这光板儿一片的,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在看不该看的东西,听我进来了就立马叉掉改成桌面,是不是?好啊你个小丫头片子,有好看的东西你偷偷摸摸自己一个人看,快拿出来让哥也看看!”   辛未笑:“哪有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无聊啊,那些乱七八糟的给我看都不要看!”   说说笑笑地关电脑关灯,两人钻进被窝里。李大刚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每个缠绵的夜晚,没有好东西看,那就找点好玩的事来做,一番动作之后,两个人意犹未尽地头碰头紧紧搂在一起说悄悄话。辛未每次那个以后总是很累,但是今天一点困意也没有。她随口应付着李大刚的胡说八道,在心里反复犹豫着,小心地笑问道:“刚才我是在跟你妹妹聊天,她马上放寒假了,说是好不容易才买到回家的票,还没有座位,那么远火车回家肯定很累。”   李大刚不言语,只是很低地嗯了一声。辛未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低声说道:“对了,你过年要不要回家?要回的话也得赶紧去买火车票了,要不干脆坐飞机回去吧,火车实在太远。”   李大刚闷了好半天,身子向下滑,头也向下埋在了辛未的肩窝里:“那么远,来回不够折腾的,票也贵,不回了。”   “发了奖金嘛,票贵就贵一点吧,反正钱挣来也是花的,你不是最喜欢说这句话。”   “花也不能瞎花,非得赶春节时候回家干嘛,过了节以后人又少了,票价还打折。以后回吧,这次不回了。”   “真不回去啊?”   李大刚的手钻进辛未双腿间,不怀好意的手指开始撩弄:“今儿精神这么好呢,你困不困?不困咱们再活动活动呗,活动热乎了正好睡觉。”   辛未抓住他的手,在黑暗中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大刚,我陪你一起回去。”   李大刚吹拂在辛未胸前皮肤上的呼吸停顿了一小会儿,然后辛未很清楚地听见了他喉间吞咽的声音。他搂着辛未挪动了一下身子,抬起一条腿压在她腿上,连夹带抱地让她连翻身都翻不了。他就喜欢这种很牢固的姿势,晚上睡得再熟也不撒开手,好象稍微一松开就会失去,一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   辛未的手指在他侧无意识地划动着,柔声低唤:“好不好,大刚……”   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有点沙哑:“我们那儿冷,你去了准不习惯,万一冻出个好歹来……等夏天去,那儿凉快,夏天比南方舒服多了。”   辛未嗯了一声闭起眼睛,在睡着之前没有再说话。说到这种程度了他还是不愿意回家,她仿佛也不应该继续再把这个话题说下去了。辛未能看出李大刚心里对家乡和父母的牵挂,但是他肯定有他不愿回家的理由。不管是什么理由,应该都很沉重吧……   确实很沉重。   虽然辛未一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压在李大刚心上的石头到底有多沉重,但是她和他在一起以后的这第一个春节,突然就被他的往事打乱了。   大年二十九那天深夜,小院的两对夫妻都睡得又香又沉的时候,院门上响起了一阵急切的拍打声,一边拍还一边有个男人高声高道:“强子哥,强子哥!是我!你在吗快开门!强子哥!”   “大刚,李大刚,快起来!你家来亲戚了!”除了邻居家养的狗跟着一起汪汪大叫,院门外还有阿合方言浓重的喊声,大刚兄弟的这位表弟是搭今天最后一班船上岛的,在码头附近打听了大半宿碰巧遇见阿合,好不容易找到了李大刚的下落。   阁楼和平房里的灯同时亮起,李大刚把要跟出来看看的辛未硬塞回被窝里,披件衣服把头伸出窗外,看见了院门处的阿合和他的表弟——在码头上偶然遇见过的小李。   小李抬头见到李大刚,赶紧跳着脚挥舞双手,喊声更大更急迫,甚至都带了点儿哭音:“强子哥!六哥出事了!你快去救救他!”   李大刚的心跳到嗓子眼,沉声唤道:“别着急我马上下来!”   辛未还是好奇地坐了起来,皱眉看着李大刚火急火燎地把衣服裤子套起来,拉开门就一蹦三跳地从楼梯上窜下去,脚步声在半夜里咚咚响起,震得人心脏也跟着跳快了几拍。她坐了一会儿,竖起耳朵也听不清院子里说话的声音,索性跟着也穿好衣服走下楼去。几十级台阶走到底,正看见李大刚咬着牙对表弟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这么糟践自己。”   小李也点点头,用手背抹了把脸。王老大夫妻都披着衣服站在院子里,阿合张着嘴站在小李身后,在李大刚说完这句话以后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只有辛未不明就里地慌乱起来,眼睛死死盯住李大刚的侧脸。他听见了辛未的脚步声,慢慢朝她转过头来,努力想笑但没成功,最后只好尽量平静地说道:“家里亲戚出了点事,我得赶过去看看,这就走……可能得有几天才能回来,你乖乖在家等我。阿合,麻烦你送我们过海。”   阿合应承着,先走一步到码头边准备船只。王老大脸色不太好看,他紧紧皱着眉关切地看向李大刚:“大刚,大哥不是拦你,不过你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做事一定要谨慎,不该招惹的人千万不要招惹。”   这话一说辛未更急,她快步走到李大刚身边拉住他的手:“出什么事了?你招惹谁了?”   “我不就招惹你了吗还能招惹谁?”李大刚的笑话说出来没一个人笑,只有他呲了呲牙咧了咧嘴,辛未干脆用两只手紧紧抓住他:“你去哪儿?我要跟你一起去!”   李大刚用另一只手拍拍她的头:“又犯傻,大过年的你老实呆家里,回头还有客人来住店,你得留下来帮嫂子的忙。我很快就回来,乖,听话。”   辛未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这么直接地拒绝李大刚,她摇摇头,比他更坚决地说道:“我不,我就要跟你一起去!”   “心肝儿……”   “不行!”   “怎么回事,要我说几遍你才听话?快回屋去,几天我就回来了。”   “就是不行,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辛未!”   王嫂用力看了一眼王老大,过来扶住辛未的肩膀:“去就去吧,大过节的小夫妻俩分开多不好,小辛忙这一年了也该出去转转散散心。大刚你也真是,人家想去就带她一起去呗。”   李大刚皱眉:“嫂子,我这不是……有事儿吗……再说旅舍里也离不开她。”   “能有什么事,旅舍过年也不开张,忙一年了还不能让我们俩个也休息休息啊。去吧小辛,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去。大刚,你不听嫂子话是不是?你要不带小辛去嫂子可要不高兴了!”   忙忙叨叨收拾完行李,王老大夫妻俩把李大刚、辛未和表弟送到码头边,目送阿合开着船走远。王老大颇有些埋怨地用胳臂肘撞撞老婆:“你也真是的,你没听见那个小李说的事吗?你还让小辛跟去,万一出点什么事……”   王嫂轻轻摇头:“小辛跟去才不会出事,李大刚这个小子对谁都瞪眼,就对小辛细声细气。有小辛在,做什么事他肯定都会有顾虑,这样才不会冲动惹祸。”   王老大愣了愣,点头说道:“还是老婆大人想的周到。”   王嫂挽住老公的胳臂,叹了口气:“我就觉得吧,这个小子跟你年轻的时候特别象,又暴力脾气又臭,还没文化,又穷,简直是讨债鬼。还好你遇见我了,不然还不知道你现在混成什么鬼样。”   王老大乐了,用方言说了一句荤笑话,转过身搂着羞红了脸的老婆往温暖的家走去。      李大刚的老家在黑龙江,不过他们去的是东北另外一个大城市。赶时间,坐的飞机,一出机场打辆车直接杀到市郊一个有了些年头的居民小区里。小李把李大刚和辛未领到某一幢楼的六层,按响防盗门的门铃,门里的人显然是先从猫眼里看了看,然后过了足足有三分钟才把房门打开。   站在门里的是个身材年纪都跟李大刚相仿的男人,剃着平头,相貌很粗野,左边脸颊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颧骨一直划到耳根,乍一看很是吓人。刀疤脸盯着一瞬间僵硬的李大刚,眯起眼睛又飞快看了看缩在最后的小李,冷哼一声说道:“你找死是不是?谁让你把他带回来的?赶紧滚!”   他说着就要把门拍上,李大刚跨前一步挡住门,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老六,兄弟们这么多年没见面了,你这样就要赶我们走?”   房间里立刻响起一阵急快的脚步声,一个年轻姑娘从屋里跑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大刚。辛未也有点傻眼,怎么能想到廖小柔居然也出现在这里。   刀疤脸老六十分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廖小柔,声音听起来沙哑冷漠:“你们来得正好,把人给我领走,一大姑娘家成天赖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儿啊?我没闲钱养活她!走,都给我走!”   这话说得又无情又生硬,可廖小柔却一点没变脸色,她震惊之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把行李从小李和辛未手中接过去,又拿了三双新买的棉拖鞋放在门口,亲切地挽着辛未先走进房间里:“嫂子你能来真太好了,我特别想你和我哥。”   刀疤脸瞪着廖小柔:“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你那脸皮厚的三锥子都扎不出血来吧!”廖小柔还是不理他,只管和辛未闲聊,还热情地泡了三杯花茶端进客厅,放在铺了花桌布的旧茶几上。   小李一步也不敢离开李大刚,跟着怯怯地坐在沙发边上,看一眼这个再看一眼那个,做贼似地哼哼:“强子哥,我不知道小柔也在这儿……”   李大刚笑着摆摆手:“没事儿,我妹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吗?我说田老六,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爆脾气,我这当哥的还坐在这儿呢,你再敢对小柔吼一声试试。”   田老六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态度疏远得让辛未这个外人都感觉到尴尬:“我有事马上要出门,你们有话快说,说完滚蛋。四个一起滚。”   象是回答他这句话,廖小柔从沙发里站起来:“我也有事,正好顺道跟你一起出门。哥嫂,表哥,你们在家歇歇,我和六哥回来的时候顺便买菜,晚上弄点好吃的你们多喝几杯。”   田老六的脸阴沉到极点,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地对廖小柔说道:“你他妈总缠着我干什么?我刨你老廖家祖坟了还是睡你没给钱?廖小柔,别逼我好不好?真动起手来我怕你禁不住。”   他话还没说完,李大刚的拳头猛地就挥出,笔直打中他下颌,那么高大结实的男人一下子就被打倒在地。李大刚握紧生疼的右拳,俯视着歪在地下的田老六,对廖小柔说道:“领你嫂子出去买两件厚衣服,穿来的衣服都不暖和,瞧她冻的跟猴似的。”   廖小柔和辛未的脸色都有点发白,两个女孩子什么也没说,穿上衣服背上包就走出了房门。   下了楼,站在一风就把人吹得透心凉的小区院子里,辛未哆嗦着拉住廖小柔:“小柔,那个六哥,他到底是什么人?”   廖小柔站定脚步,带着东北姑娘特有的豪爽微笑地答道:“他是我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1 章   第三十章      在商场里逛一圈,冬衣都正是最贵的时候。辛未当然不能让廖小柔出钱,可要是从自己腰包里掏出四位数的人民币买件羽绒服也真有点舍不得,犹豫再三,她还是把廖小柔拉走了,随便买了副厚手套和一双棉靴。都没心思逛街,廖小柔也没有太坚持,看看时间还早,两个女人拎着刚买的东西走进一间肯德基,一人点一杯热饮,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刚才李大刚打倒田老六的画面一直在辛未脑袋里闪回,她了解李大刚,知道这个人不发火则已,一旦发起火来就控制不住自己,那个田老六好象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看样子火力之猛比起李大刚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两块爆炭撞在一起,还不得全都烧光了才肯罢休。她咬住嘴唇紧张地想了半天:“小柔,你说他们会不会真打起来?”   廖小柔无奈地笑了笑:“会。”   “啊?那我们也别坐着了,赶紧回去吧!”   辛未立刻站起来,廖小柔抬起头安抚地笑道:“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早打完了。嫂子你坐下吧,他们俩从小打到大,一直都是这样的,甭管什么事甭管谁有理先打一架再说,打完了才能好好说话。”   辛未干瞪眼,慢慢吞吞地扶着桌边坐下:“你们密山人都是这样交流的啊……”   廖小柔笑出了声:“就那两只怪胎是这样,别人的交流方式都很正常。”   “这样啊……那他们会打成什么样?会不会很严重?要不打个电话回去问问情况吧!”   “不会很严重,六哥从小学功夫,我哥打不过他,不过六哥一直都特听我哥的话,他们也就是比划两下出口气,现在说不定已经坐在一块儿开始喝酒了。”廖小柔笑了一会儿,又轻轻叹口气,“嫂子,我哥他……他那个人挺让人操心的,要是哪天他又犯混了,你千万担待他一点儿,别跟他多计较。我跟爸妈说了你和我哥的事,他们特别高兴,让我跟你说一声谢谢,麻烦你多照顾我哥,他一个人在外头闯荡……挺不易的……”   廖小柔说着,把戴在左手中指上的一只黄金戒指拿下来递到辛未面前,这只戒指一看就有些年头了,金色已经有些发黯,戒箍又宽又厚,份量十足:“我妈叫我有机会把这个交给你,家里没什么象样的东西,你别嫌弃。”   辛未把廖小柔的手推回去:“开玩笑吧,给我这个干什么,我不能要。帮我谢谢叔叔阿姨,其实我也没怎么照顾李大刚,都是他在照顾我。”   听见辛未称呼哥哥的名字,廖小柔的眼睫低垂下去,执拗地把戒指又推到辛未面前:“你一定得收下,不然我跟爸妈不好交待……就算是为我哥收下的吧,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事,这东西也能救个急……”   “小柔,我和你哥现在过得真的很好,什么也不缺,一年挣的钱也挺多,够用了……再说应该是我们孝敬叔叔阿姨才对,我要是收了这个戒指回头李大刚会生我气的,不能收不能收!”   “不会,这是我妈让给你的,他不敢不听话。”廖小柔握住辛未的手,直接就把金戒指往她手指上套,无名指太细,中指还是嫌细,套上去晃荡晃荡粗了一大圈。看着明显尺寸不合适的戒指和辛未的手指,廖小柔突然想起自己辛苦了一辈子的妈妈,年轻的时候她也是纤纤玉手杨柳细腰,几十年风霜操劳,磨砺出一双有力的粗厚的大手。泪水一下子涌上眼底,廖小柔垂下头用手捂住嘴,好不容易忍住哽咽,“嫂子,我哥,他有没有说过这趟顺便回家去看看?爸妈都想他,想得不行……”   辛未也在看着手指上的戒指:“他……没说过……”   “那你跟他说一声行吗?你说的话他肯定听!”   辛未笑着点点头:“好,回去我就跟他说。”   “谢谢你嫂子。”   捧起纸杯喝了两口水,辛未眉梢一动,关切地问道:“小柔,那个六哥……”   “他叫田翔,是我们家邻居,小时候一块儿长大的。”   “哦……我听你表哥说田翔出事了,让大刚来救他。到底是出什么……”   廖小柔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晃出来一些,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你说什么?六哥出什么事了?救他?为什么要救他?”   辛未也有点惊惶:“怎么……你也不知道……我路上问大刚,他怎么也不肯告诉我。”   廖小柔慌张地和辛未对视着,腾地一声站起来拔腿向店外跑去。      房门关上以后,小李走到后窗根往外看,看见辛未和廖小柔走远了才回到客厅里,站到李大刚身后小声说道:“强子哥,她们走了。”李大刚做个深呼吸,弓下腰把手伸向田翔。田翔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握住他的手,借着力气站起来,用手背往嘴角上按按,隐约有点血丝。   坐进沙发,李大刚端起廖小柔刚泡的茶喝一口,用下巴朝旁边的位置指一指:“我今儿不想跟你动手的。坐下说话,咱们哥俩也该好好谈谈了。”   田翔坐到另外一个地方,不搭李大刚的腔,却把两只眼睛使劲瞪在小李身上,似笑非笑地轻轻点头:“行啊大刚,现在出息了,叫你往东非往西,敢跟六哥我对着干了是吧,是不是有些日子没敲打你皮又痒了?”   小李吸吸鼻子往李大刚凑近一点:“强子哥,我……”   李大刚跷起二郎腿,轻笑道:“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冲着我来,别冲着他,他都是为你好,别狗咬吕洞宾。”   田翔向后靠在松软的沙发背上,两条胳臂抱在胸前:“我没不痛快,我痛快得很,有吃有喝有女人,真他妈痛快。”   李大刚的视线往田翔刻意夹在右胳臂肘里的左手看去,脸上笑意再也支持不住:“是吗,这日子真是不错,可这么痛快的日子你怎么不好好地过下去,非得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田翔把左手藏得更深些:“不明白你说什么。”   “不明白?”李大刚冷笑,“把你左手伸出来就明白了。”   田翔双眼微眯,薄薄的嘴唇用力抿了一下:“强子,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我这左手是废了,不过这也没碍着你什么事儿吧。”   “怎么不碍我的事?你要是死了我妹妹嫁给谁去?当然碍我的事!”   田翔索性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把两只手放在双膝上,左手的肌肉很明显地萎缩了,皮肤颜色枯黄,跟粗大有力的右手比起来更象是小了好几号,从蜷曲的手指到露在袖子外的手腕,看着象是一截枯柴:“碍你屁事,我不就睡了她一次吗,那也是她趁我喝醉了非爬到我床上来,我可没说过我要娶她,你让她趁早死了这条心。”   李大刚皱紧眉头一直看着兄弟的左手,牙关咬了又咬,沉声问道:“怎么弄的?”   田翔笑着看看自己的左手:“给蛇咬了一口,拖得太久才打上血清,不知怎么就成这样了。”   李大刚骂句脏话,胸膛起伏:“都这样了你还去j□j拳,是找死还是活腻了?”   田翔自嘲地冷哼:“高看我了,手都废了还打什么拳,不过就是去演场戏捱顿打而已,我皮糙肉厚结实耐打,死不了。”   小李咽口唾沫:“那人刚从韩国回来,手黑着呢,听说他在拳台上打死好多……”   田翔一眼把小李的后半截话瞪回肚子里,李大刚笑着点点头:“大刚,这次多亏你。现在时间还早,你出去买两张回老家的车票,越快越好,最好是今天下午的,再买两张回浙江的火车票,把老六和小柔送回家,我和我老婆也要回去了。”   小李眨巴眨巴眼睛,迟疑地把视线转向田翔。田翔深深地看着李大刚,嘴里却在对小李说话:“甭买我的票,你们该走就走,我不能走。我已经收了定金了,总不能拿了人家钱不给人家干活吧。”   “拿了多少钱?把钱退了。”   “退不了了,十万块,已经都花光了。”   李大刚一滞:“你干什么花了那么多钱?”   田翔扬眉微笑:“这你管不着,我挣的钱我自己个儿花,天经地义。”   李大刚跟着他一起也露出了微笑:“钱就是花光了也得走,拿钱不干活的人是你,我操什么心哪。大刚,去买票去。”小李从沙发上站起来,很中气不足地唉了一声。田翔又是一眼扫过去,他膝弯一软差点又坐回沙发里。   李大刚颇有些震撼地看着跟自己分别几年的生死弟兄,很努力地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和过去一样的光芒。他不知道时间竟然会让一个人发生那么大的变化,不过几年,却仿佛已经有很多都变了,好的变坏了,热的变冷了,近的变远了,拖着鼻涕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田老六,现在变得让他陌生了。田翔也在用同样探寻的视线打量着李大刚,最终还是他先移开视线,打断了这场伤感的对视:“强子哥,咱们做人不能不讲信用,收了钱我就得上场。再说那十万是定金,还有十五万要等打完才能拿,这么多钱我可不能不要,兄弟一场,别挡了我的财路成吗?”   “老六……”李大刚几乎是痛切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摇着头,“你就蒙我吧,自家兄弟,你有什么难处不能告诉我,非得走这条绝路?你要还是当年的田翔,跟谁打拳我都不拦你,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除了左手你身上哪儿没有伤?你现在这样上去要不了两分钟就给活拆了!”   田翔扬高下巴:“就我现在这样,打你那样的两三个只用一只手,你信吗?”   李大刚怒极反笑:“好啊,有种你现在就把我打死,只要给我留一口气,今天你就立刻带着小柔回老家去。”   田翔仰起头枕着沙发背,边笑边摇头:“你就把得把你妹推到我这个火炕里来?我记得她是你亲妹妹呀,怎么能有你这么狠心的亲哥。”   李大刚换一条腿跷起来,坐得舒服点:“来吧,我坐这儿不动,你想怎么打都行,千万往死里打,听见没有。”   田翔闭起眼睛:“是不是有老婆的男人都会变得磨磨叽叽婆婆妈妈?反正你也劝不了我,有费唾沫这功夫不如咱们找地方喝杯酒,几年不见,我还真挺想你的。”   “老六,要是还把我当兄弟就跟我说实话,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田翔久久地沉默之后低声叹息:“强子,你不该回来,安安生生在外头过你小日子不挺好?有些事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告诉你了也没用,何必让你也跟着操心呢。别的什么也不说了,我是不会走的,就是走也得等我拿到钱以后再走。”   “你要是不说,我绝对让你拿不到那钱。”李大刚笑容笃定,“不信你可以试试。”   田翔咬紧牙关,眼睛也闭得死紧,脸颊上的伤疤似乎也一起绷紧,高高地凸出皮肤表面:“我信,强子,可你真别逼我,钱我是一定要拿到的,我就是死在拳台上也得看着钱给了再闭眼。你别问了,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你要么现在就走,要么就留下等着今天晚上给我收尸,我要是能活着回来,肯定把什么都告诉你。”   李大刚从沙发里站起来,静静看着闭目无言的田翔,在小李瞪大双眼异常吃惊的视线里,无声无息地抄起放在沙发边的一只木凳,两只手拎着凳腿略一比划,猛地挥动手臂一凳抡在田翔左脑袋瓜上。田翔听见风声时已经来不及闪避,这一凳挨得结结实实,当场眼前一黑昏倒在沙发上。小李吓得大叫一声,只见李大刚扑过去摁住田翔,利索地把他双手反剪起来,扭头狰狞低吼:“找根绳子,快,要结实的!”   小李跳起来奔进屋里,一通乱翻没翻到,在李大刚的怒骂加催促下剪了两条床单,趁着田翔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把他牢牢地绑成一团,手脚都扎住,象个粽子一样捆成一团再拴在老旧的暖气管道上,嘴里还塞了一团布,眼睛也蒙上。   忙活完以后直起腰来喘口气,李大刚点根烟抽上几口,对小李说道:“他在哪儿打拳?地址告诉我。我回来之前你要是敢给他解开,我把你头拧下来当夜壶。那俩丫头回来以后你什么也别说,看好她们,等着我。”   田翔已经醒了,只是送被打得很晕,他听见李大刚说的话,喉咙里急促地呜呜叫着,蜷在地下疯了似地连连扭动。小李大概明白过来一点,脸色刷白:“强子哥,你你……你去干什么……你别去……都别去……”   李大刚三口两口抽完一根烟,看着在地下发疯一样挣扎的田翔,沉声说道:“肯定有什么大难事,不然他不会这么急去挣要命钱。不就是挨打吗,我从小打不过他,每次打架都只有挨打的份儿,身子骨早就操打出来了,比他结实耐打。这个钱我去替他挣,我不能眼看着我妹妹还没嫁人就守寡。”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出租车一直开进小区,在楼下还没停稳,廖小柔就拉开门跳下去往楼梯上狂奔。辛未哎哎叫着她,手忙脚乱地拿钱包付车费,手里攥一把司机师傅找的零钱边往楼洞里跑边往包里塞。楼洞口外的墙角暗处却闪出个人影,李大刚拉住张大嘴吃惊欲呼的辛未,快走两步闪身进楼洞,什么话也不说,把她摁在一楼昏暗处的墙壁上低头便深深吻住。   这个吻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激烈,辛未跟不上李大刚火热的节奏,齿唇相叩被咬得很疼。但是又有点感觉不到疼,两只手里拎着的购物袋全掉在脚边,她条件反射般搂紧李大刚的脖子,踮高脚尖仰起脸颊承接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热情。李大刚的呼吸十分急促,总是低俯着头吻得很不爽快,他干脆弓下腰把辛未抱起来,腿向前使劲拱住她,把她挤压在自己和墙壁之间,两只手隔着厚厚的冬衣贪婪地在她身体上游走,喘息的间隙里一声一声咬牙低唤:“心肝儿,宝贝儿……”   辛未简直不能理解这个男人的大脑构造,好端端的猴急成这样,这么冷的天也不找个暖和地方,站在冰冷的楼道里就动手动脚又动嘴,精力也太旺盛了吧。而且楼上还有一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田翔,廖小柔已经上去了,她和大刚应该赶紧跟上去看看才对。辛未使劲把脸别开不让他吻,他却硬把她的脸又扳回来继续含住她的嘴唇,吻着吻着,和开始一样突然地抬起头,喘着粗气后退一步松开双臂,手指留恋地在辛未嘴唇上抚摸了两下轻笑道:“我心肝儿真甜。”   辛未捡起地上的东西没好气地摔了他一下:“发疯了你……赶紧上楼吧冷死了。”   李大刚又过来搂抱住她,宠溺地晃了晃:“你先上去,我去买包烟,烟抽完了……”   辛未点点头:“那你快点回来,刚才我多嘴说你是来救田翔的,小柔急坏了,她肯定有话问你。”   “嗯我知道了,你上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两个人一起走到上楼的楼梯处,李大刚皱皱眉拉住辛未,“叫你买的厚衣服呢?”   辛未眼睛弯弯地笑着:“没挑到合适的,等明天你再陪我去买吧好不好。”   “好。”李大刚喉间吞咽了一下,温柔地笑道,“等着我,我陪你去买。”   撒着小娇对李大刚挥挥手,辛未先上楼,敲开门还没迈步跨进去,小李的手就伸出来一把她拉进屋里。她瞪大眼睛看着捆在暖气管上挣扎的田翔,再看看旁边同样不明就里的廖小柔,舔舔嘴唇不解地问道:“小柔,这是怎么了?谁把他绑起来的?”   廖小柔心疼地打量着狼狈不堪的田翔,提高声音对小李嚷道:“问你怎么不说话,干嘛把他绑起来?是我哥绑的?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哥人呢?他去哪儿了?”   小李胀红了脸,扑过去挡住想要解开田翔的廖小柔:“强子哥说了不准解开,谁解开了他要拿我脑袋当夜壶。”   廖小柔又气又泪:“他怎么那么狠,六哥怎么他了就下这么黑的手!你给我让开,让不让开!你快给我让开!”   小李再怎么孬怂也是男人,力气比廖小柔大了不止一点半点,他二话不说死活拦在田翔身前,任由廖小柔打骂就是不让开半步。辛未在一边傻看了半天,猛然醒悟过来,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后窗跑,趴在窗口伸头向下看,哪里还有李大刚的身影,直着脖子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凛冽北风里声线根本传不出多远。   从后窗跑回客厅,辛未紧张得全身都在哆嗦,她心里隐约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太对劲。这几年又是药物治疗又是心理治疗,再加上跟大刚在一起过了大半年舒心日子,这种无法控制的症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即使是台风里被困在礁石上的时候她也没有害怕到这种几乎失控的程度。她咬牙再咬牙,吞咽再吞咽,能出什么事呢,不会有事的,如果真有什么事李大刚绝对不会同意她一起跟到东北……但是在楼下他那样亲吻她,那是什么意思?那不是平常胆大包天的李大刚,刚才那个亲吻她的男人,他似乎也在害怕着什么逃避着什么……   辛未两只手扭在一起看向小李,死劲掐着掌心,指甲挖进肉里钻心地疼:“大刚……大刚他是去买烟吗……是吧……”   小李不吱声,闷头站着让廖小柔打。他不说话,辛未也不再追问,转身就向大门外走,小李三步并作两步窜过去拍上开了一条缝的房门,飞快把防盗门几道锁全拧上:“不准出去,强子哥说了不准出去!”   小李人一让开,廖小柔立刻就去解田翔,他顾此失彼地窜回去阻拦,辛未这里又去拉门。小李左左右右折返跑似地阻止着,两个女人敌不过他的速度和力气,愣是僵持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房门还是没能拉开,田翔也没能松开,不过堵在他嘴里的布条被廖小柔全拿了出来。田翔早急红了眼,他顾不上喘口顺气,嘶声对小李吼道:“j□j的,你想害死强子吗!”   他这一声炸雷把屋子里手脚都能活动的三个人全都震傻了,小李摆摆手后退一步:“不是,我没有……”   田翔扭着身子两眼通红地瞪着小李:“强子要出点什么事我把你剁碎喂狗!解开!快给我解开!”   廖小柔到底还是镇定一些,蹲下身子连咬带撕地解着田翔身上绑的床单,小李还想过去阻止,被田翔瞪得一步也不敢动:“六哥……强子哥说了没事儿的,他说他没事儿的……六哥,六哥……六哥你别,六哥……”   解开一个头,田翔撑出两条胳臂来三下两下撕开床单从地下跳起来,被绑得太紧血流不畅,腿脚站立不住呼通一声又摔倒在地,带翻了茶几和一只单人沙发,玻璃稀里哗啦响成一片。田翔用最脏最下流的字眼痛骂着小李,在廖小柔的搀扶下勉强站直,什么也来不及对辛未说,扶着墙从六楼连跌带摔地跑下去。   廖小柔追着田翔也走了,屋里只剩下一个惊惶不定的小李和走不动一步路的辛未。辛未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她好不容易把包打开,夹层小拉链里取出药瓶,倒两片出来塞进嘴里死命咽下去,喉咙管里堵得气都喘不顺溜。茶几翻了,水杯也打了,她掐着脖子蹒跚走进厨房,喝了两口自来水把药送下去,瘫软地滑坐在地,怎么也爬不起来。   但是现在备在身边的药不是刚生病那阵子吃的了,因为病情已经基本恢复,药里含的镇定成份微乎其微,吃下两片药一点也没能减轻辛未的颤抖。在客厅里的小李终于觉乎着不对了,跑进厨房把脸色白得吓人的辛未抱起来放进客厅的长沙发里。辛未抓住他的手,双唇动了几动,颤声问道:“他干什么去了?叫他回来……快把我手机拿来……我手机……”   小李帮着拨打李大刚的手机号,客户已关机的提示音让两人的心都沉到最深处。小李握着电话,紧张地看向辛未:“你哪儿不舒服?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辛未咬牙摇头:“你去把他找回来,就说是我说的……他要是不回来我马上就走,我……我去嫁给别人去!”      就是因为小李耽误的这半个多小时。   田翔和廖小柔到底还是没能拦住李大刚,他们的运气——或者说李大刚的运气——也太差了点,两个人出门好半天没能等到一辆空出租车,好不容易坐上车了又遇上路堵,连磨带蹭地赶到田翔老板那儿的时候,老板和李大刚都已经走了。也不知道李大刚是怎么证明自己实力的,他这样一个生面孔居然就被允许代替田翔上台打拳。廖小柔在出租车上知道了真相,急得快疯了,抓住田翔大声催他赶紧去找哥哥。   但是田翔只能苦笑。他不算是个有名气的黑拳手,不过在这行里也混了几年,这行的玩法他很清楚。黑拳毕竟是个带有赌博性质的东西,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摆场子下赌盘,也没有固定的场子,都是在郊区或偏僻的娱乐场所里临时搭台,来下注的客人全都是熟客,没有人引路外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里也会有如此血腥残忍的人间地狱。所以田翔只知道跟老板约好了下午见面,再跟着一起去打拳的地方,他根本不知道大年三十晚上的这场拳赛会在哪里举行。   这么大一座城市,无数隐密阴暗的角落。此刻李大刚会陷在哪个角落里,谁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从那个角落里走出来,更是没有人知道。过不了多久就是中国人一年当中最重要的除夕夜了,脚步匆匆的人们都在往家奔,个个脸上都带着节日的喜庆,十字街头,高大的田翔把两只手圈在嘴边,使出全身力气痛吼出声:“廖强!我j□j姥姥!”      辛未没能坚持太久,最后还是被小李送进了医院。一针镇静剂打进血管,她很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昏天黑地的梦境里她又回到了台风里的那片怒海上,风浪中她蜷成一团无处可躲,心里一个劲地喊着李大刚的名字,可他总是不来救她。总是不来。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辛未紧闭着眼睛,中途一秒钟也没有醒过,但是她又哭又呢喃又翻动不休,到最后仿佛是终于挣脱了什么似地猛坐起来,张嘴大口喘着气,脸上身上冷汗如雨。   听见她的叫声,护士从病房外走进来,温柔地安慰了辛未几句,帮她擦了擦汗水。她手背上还扎着针,一瓶透明的不知名药液已经滴到一半,护士看看滴液的速度,转过头对床边坐着的一个人微笑说道:“这一瓶不用滴得这么慢,可以稍微快点,不会有什么不舒服的反应。”   一个男人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不着急,她身体弱,还是滴慢一点儿好。”   辛未两只耳朵里蓦地有警铃声响彻,她一动不动地僵坐在病床上,不敢扭头看过去,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回忆听到的这个声音。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不会是他……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在宁城,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宁城……是还没睡醒吧,还在做梦……   护士小姐巧笑倩兮地离开了,另外一个人站到了她站的地方。辛未的余光看见了一条军装裤子,和垂在裤子旁边的一只手。他的手不象他的长相那么好看,就因为自己长得太过漂亮了,他从小就很刻意地塑造自己的男人气慨,一双手锻炼得很man,指根上有厚厚的茧,骨节也显得粗大,看起来和脸孔十分不相配。   在药物作用下恢复了平静的辛未不由自主又是一个冷颤。站在床边的男人立刻后退两步,回到了刚才坐的椅子前面,仍旧端正地坐好。辛未咬住嘴唇,听见乐宁生痛楚隐忍的声音:“别怕,未未……我不站你跟前了,就坐在这儿陪你,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渴吗?要不要喝水?我去叫护士。”   他话音刚落,突然有鞭炮声远远地传入耳中,窗外的天空里焰火四射出炫丽光芒,辛未昏昏沉沉的大脑在这一刻猛醒。   除夕夜的零点到了。   李大刚没有回到她身边。   他骗人,他说只是去买一包烟,怎么现在还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乐宁生能找到辛未,是因为她买飞机票的时候用了身份证。大半年时间的无声无息,已经让辛未放松了刚离开宁城时的警惕,可没想到乐宁生一直没有死心,还在想尽各种办法寻找她。   上一次见面是在樱花一号店顶层阁楼宿舍间,这一次见面是在陌生城市医院的病房。都是颠沛流离的境地,都是石沉大海的结局。思念这东西说起来还真是倔强得可怕,一旦决意要开始就不管能不能结束,命运这东西说起来也真是冷漠得可怕,一旦决定了一场别离就一定要别离到最彻底。没有回头路,没有后悔药,没有可能,没有也许。   鞭炮声持续了很久,一切归于沉寂的时候,旧年已经辞去,新年已经到来。辛未眨眨干涩的眼睛,抬起右手轻轻揭开左手背上固定吊针用的医用胶布,乐宁生立刻过来抓住她的右手:“未未,你干什么?”   东北的屋子里暖气很足,可辛未的手那么冰凉,一把攥住的手腕还和记忆中一样细瘦,乐宁生咬咬牙,把她揭开的胶布又仔细贴好,细心观察了半天确定针头没有碰歪。握住了就不舍得再松开,乐宁生坐在床边,一只手托握住辛未的手,另一只手爱怜地摩挲她的手指,指尖刻意在她戴在中指的金戒指上停留了一会儿。辛未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抽回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象大半年前那样害怕乐宁生。心里还是很忐忑,不过看着他的手和衣袖,她感觉到更多的是种无奈和悲伤的情绪,当时年少春衫薄,曾经她和他是那么相信执子之手就一定可以与子偕老。   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害怕地把手躲开,这个良好的开始让乐宁生的喉间情不自禁一阵酸涩,他叹了口气,又紧咬住牙关,鼓足勇气把她的手慢慢托高,低下头去吻住她的指尖:“未未……我,我……”   男人坚硬的胡茬和急促的呼吸同时蹭在辛未手指上,她闭起眼睛,刹那间急痛攻心,太多难忘的往事浮现眼前,记忆里有一个英俊的少年曾经用全身心爱着一个女孩。曾经,是啊,只是曾经,在她最害怕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去了西藏。在他心目中,过去的誓言肯定没有将来的前途重要,但是为什么又要来找她呢?走了就走了吧,没有必要回头,真的没有必要。   辛未不想哭,可眼泪忍不住,她吸吸鼻子,小声说道:“我有急事,不能留在这儿,我要走。”   乐宁生低垂着的头轻轻摇动:“不准走……把病治好才能走。”   “我没病。”   “医生说有就是有,要听医生的话。”乐宁生坐直身子,害怕辛未会夺路而逃似凑近她一点,用两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和胳臂。辛未的刘海和眼睫都颤动了一下,两只肩膀也向下塌了一点:“病已经治好了……我现在没病……真有急事,我一定得走。”   乐宁生抬起头,有些发红的眼睛里只有辛未的影子,他弯弯唇角似笑非笑,双手握得松了一些:“未未,你躺着吧,我出去,我在外头守着你,不打扰你休息。”   泪水从辛未眼眶里落下来,她又是急又是痛,哽咽着低声呢喃:“不是的,我,我真有很急的事……我要出去找个人,不能躺在医院里……”   “你要找谁?我帮你找,你乖乖在这儿把病看好,我一定帮你找到,好不好?”   “我要找……”李大刚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下一秒辛未又闭起了嘴,她思忖片刻,生疏地摇头笑笑,“不用了,我自己找。”   “未未……”乐宁生英俊的脸上有难掩的痛楚,他用手指轻轻擦拭她脸颊上的泪水,“你还病着不能到处乱跑,听话,告诉我,让我去。”   如果不是皮肤与皮肤相触,一点看不出抚在辛未脸上的那只手正在不易察觉地颤抖着。这不是乐宁生第一次帮辛未拭泪,两个人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把身体奉献给对方的时刻里,辛未的泪水也都滴落在乐宁生的指尖和舌尖上。但是以前那都是欣喜的泪,现在的泪水却象是辛未走在嵊泗岛长堤上时堤下翻腾的海水,一样咸苦。本来就是情烈如火的男人,在爱人的泪水面前怎么还能继续压抑自己的感情?乐宁生张开双臂,在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之后再次把他的未未抱进了怀里。   他的味道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么好闻,那么让人忍不住想要抱紧他,然后埋首在他怀中偷偷微笑。被送到山区干休所里的那些日子,她是多么思念他的拥抱,她怎么能想到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那样的拥抱了……那个时候放开她的那双手臂,现在就算把她拥得再紧,也不能让她重回到以前的怀抱里。   辛未的泪水没有在脸上停留太长时间,她慢慢的但又十分坚决地推开乐宁生,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道:“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能找到他。”   他?她?   乐宁生敏感地抓住了这个字眼,想要按捺住心里的好奇,可嘴上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你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帮你一起找也许能快点儿找到他……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辛未低着头揭开胶布拔掉吊针,按住针眼坐在床边穿上鞋。她的棉衣放在陪护的小床上,走过去飞快穿好衣服,压按的时间不够,针眼里渗出一点血来。转过身脸色苍白地看着乐宁生,辛未想起廖小柔说的那句话,不由得淡然微笑:“他是我男人。”   五个字,说的时候有多平静,听的时候就有多决绝。辛未别开脸没有看乐宁生的表情,她匆匆把外套穿好,围巾手套拿好,转身走到病房门口。手握住门把手,转动,开门,走出去,反手关门,左右看看,电梯在走廊的尽头。   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脚底下是冰冷地面,鼻子里闻到的是消毒水味,耳朵里……突然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向自己跑来。乐宁生不管不顾,就在走廊中央从背后死命抱紧辛未,有两三个小护士听见脚步声好奇地看过来,又微笑着把视线收了回去。辛未低头看着乐宁生用力的双手,不挣扎也拒绝,就默默地站着。乐宁生在她身后无助地摇头,嘴唇亲吻着她的头发:“未未,别这样对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辛未抿紧嘴唇。而她呢?那个怀了孕的十六岁女孩呢?她好不容易也没能找到他……闭起眼睛不能再回想过去的事,辛未在心里努力警告自己,今天已经有了一点旧病复发的苗头,她要尽头想些开心的事让自己情绪镇定。要镇定镇定再镇定,笑要镇定地笑,哭也要镇定地哭。   乐宁生深深喘息着,哑声低语:“别怨我,未未,别怨我,我不是要丢下你,是我爸他……”   “我不怨你。”辛未毫不犹豫的回答打断了乐宁生的解释,他怔一怔,把怀里的她转过来,两只手捧住她的脸:“未未,你真不怨我?”   辛未摇摇头:“真的。”   满怀希望,又不敢希望,乐宁生的眼角跳了跳,年轻脸庞上的浅笑里透着一抹深刻的悲戚:“未未,未未……只要你不怨我……”   辛未深深吸一口气,拉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勇敢地迎向他的视线:“我从来没怨过你,乐宁生,我只是很恨你,不想再看见你。”   虽然是举国欢庆的大年夜,可已经过了零点的医院里还是一片寂静,病人和家属们都在病房里休息,只有护士定时巡视。几个值班护士转过一圈回到护士站里,不无遐想地议论起走廊里搂搂抱抱的那两个人。男的是个帅气十足的兵哥哥,可惜今天只穿了条军裤,那脸模子和那小身材要是穿起全套军装还不知道会帅成什么样。那女的是病人,看病历具体什么病还没查清楚,不过长相一般,配不上帅哥。年轻姑娘在一起最爱谈论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叽叽呱呱聊完一阵,又到了该去病房巡视的时间。   两三个护士走出护士站,不约而同停住脚步,相互对视一眼,又看向走廊中央。   已经过去有半个小时了,女病人已经离开了,可帅哥还站在刚才的地方朝电梯的方向张望着,明亮的走廊里,他高大的背影一动不动。      辛未在陪护床上没看到自己的包,当时的情况下也没想起来钱的事,走出医院大门,北风往脸上一吹,她立刻发现自己现在身无分文,摸摸衣兜,还好手机在。打开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未接电话,只有王嫂和阿合他们几个发来的贺岁短信。   外面实在太冷,给小李打个电话以后辛未跑回医院,在急诊室大厅找个地方坐下等小李来接她。在电话里她问了,李大刚还是没有回来,不过田翔和廖小柔找人已经打听到了他的消息,也许马上就能见到他了。辛未两只手握住手机,贴在心口上一遍一遍默默在心里念叨,她跟着王嫂去了好几次普陀山,每次都向菩萨祈求平安,王嫂说了普陀山的观音最灵验,所以她的祈求也能实现吧。李大刚会平安的,一定会的!   大年夜街上一辆出租车也没有,公交车也好半天才来一辆,等了很久小李才到。辛未很想去找李大刚,可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出门只能添乱,她能做的只有安静地等,不能让廖小柔她们找人的时候还要为她操心。在医院里睡了好几个小时,她一点也不困,回到田翔的住处以后就一动不动地坐在客厅最靠近暖气片的沙发上,眼睛盯着手里悄无声息的手机,什么话也没说。   上午送辛未到医院以后不久,就有一个自称是她哥哥的年轻男人出现,小李以为那个年轻男人是廖小柔打电话通知的,也就放心地把辛未交给他,回去帮忙找人了。可现在看着情况有点不大对,到底辛未和那人是不是兄妹?表兄妹?堂兄妹?那人既然说了要照顾辛未,怎么又让她大半夜的从医院跑出来,身上还一分钱也没有。   厨房里有廖小柔准备的年夜饭,小李没什么手艺,马马虎虎切几块熟牛肉,弄点白菜粉条烩成一锅,再溜几个馒头一起端出来。盛了半碗牛肉粉条,上面放只白馒头,小李憨笑着递给辛未:“凑和填填肚子,我不会弄,等小柔回来了让她给你做我们东北菜吃。”   辛未接过碗和筷子,闻着香味没有丝毫食欲。今天发生的事已经让她混乱了,她用尽全力才能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一些李大刚血肉模糊的画面,她甚至顾不上多想突然出现的乐宁生,她害怕极了,不敢想象如果万一……只是万一……李大刚出了意外,那么她还能不能一个人继续活着……   看着辛未竭力平静的模样,小李心里很不是味儿,他微笑着催促了一句:“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辛未点点头,拿起馒头咬一大口,仔细地嚼一嚼再咽进肚里。一只馒头没怎么费事就吃完了,半碗牛肉和粉丝却一动没动。小李眼睛里有点发热,回到厨房里用冷水洗把脸,胡乱找个借口离开了田翔家。下了楼,憋屈地跑了几步,找个背风的墙拐点上一根烟,哆哆嗦嗦地抽几口,把烟头扔地下用脚踩灭。   拿出手机,拨打田翔的号码,那边很久才接听,一接通就听见田翔火爆的怒吼:“瘪犊子找抽呢叫你别打电话还打!”   小李吸吸鼻子:“强子哥怎么样啦?”   “离死不远了。”   “啊!”   田翔不耐烦地又骂了一句脏话:“没功夫废话,回去看好嫂子,甭管你用什么招儿,这两天一定要把她送回浙江去,送不回去我把你小子煽了让你老李家绝后你信不信。”   小李都快哭了:“叫我怎么跟嫂子说……六哥,我没法儿说啊……强子哥他到底怎么样啦你可别吓我……”   田翔长出一口气,咬牙说道:“还没死……能不能活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辛未在煎熬般等待了两天之后,终于接到了李大刚打来的电话,只是这电话也不知道是在哪儿打的,信号差得让人想吐血,听到的说话声连跳带卡,中间还夹着兹拉兹拉的声音,费了半天劲才听明白他都说了些什么。他说他现在很好,不过田翔的麻烦没有解决,他还得在东北继续逗留一段时间,现在正出发前往另外一座城市,赶不及回来道别了,让小李送辛未先回嵊泗,他一搞定立刻就回去。   辛未两只手抓着电话贴在耳边,在屋子里来回移动寻找一个信号稍微强一点的地方,她拔高声音对电话那头的李大刚说话,可他好象根本听不清,一个劲地只是重复地嘱咐她先回去,不要为他担心。费老鼻子劲也没能让李大刚听清楚她的问话和担心,辛未又焦急又无奈地挂断电话,再次拨打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关机了。始终跟在她身边的小李适时微笑道:“嫂子,飞机票已经订好了,你在家收拾收拾,我出去帮你买点儿东西,虽说这不是我们老家,不过到东北来一趟多少带点特产回去。”   辛未皱皱眉:“订好了?这么快……小李,大刚去什么地方了?手机信号怎么这么差?小柔和田翔的手机号你有没有?我再打一个过去。”   小李轻叹着摇头:“嫂子别打了,六哥遇到的那些人……怎么说呢,你也明白,不是正道儿上的,不是强子哥不给你打电话,跟那些人在一起总摆弄手机不太合适,会招事儿。”   辛未立刻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可……大刚真的没事吗?田翔不是说他很危险,还说你要害死他了……现在这就没事了?”   小李脸通红:“嫂子你这是骂我呢,是我不对,不该去把你们找来,弄得你们年都没过好。强子哥确实没事,这不电话都给你打来了吗,嫂子,等强子哥回来了我一定再去一趟嵊泗向你们赔罪!”   辛未垂眸想着心事,好半天抬头对小李说道:“他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让你转告他的话,你说了吧?”   小李现在脑瓜里一团搅散的豆腐脑,他腆脸笑着连连点头:“说了说了,都说了,嫂子放心吧,他很快就回来。”   辛未扬扬眉,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回房间收拾基本上没动过的行李。   特意找个信号很差的地下通道打完电话,田翔回到病房,脱下外套坐到病床边的椅子里。隔着一张床坐在另一张椅子里的廖小柔红着眼眶小声问道:“打过了?能行吗?嫂子能相信打电话的是我哥吗?”   田翔摇头:“不知道,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她送回去再说,我跟强子说话声还有点儿象,信号那么差估计她听不出来。”   廖小柔擦擦眼睛:“也不知道我哥怎么想的,明明很记挂嫂子,非得要把她送回去。要是有嫂子在身边,我哥兴许能好得快一点儿……”   田翔看向病床上闭目沉睡的李大刚。大年夜里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时候,血腥的拳赛已经结束了。在这一场以夺取对手性命为目的的博杀中,他很侥幸地保住了性命。不过保命的代价很惨重,脑震荡,一侧耳膜穿孔,掉了两颗牙,断了四根肋骨,断骨刺伤肺部,脾脏破裂,手术时从腹腔里抽出来两千毫升积血。   一般田翔这种级别的黑拳手参加的拳赛持续都不会长,开场三十秒就击毙对手的情况屡见不鲜。确实李大刚身体结实很耐打,力量又大,从小到大和田翔的操练也让他在防守方面很有经验,与他对战的高手的功力和田翔没受伤时相当,李大刚居然把比赛时间拖到了将近十分钟,而且也打断了对手的两根肋骨和鼻梁骨。比赛场面的血腥火爆让田翔的老板很满意,除了应得的酬金他多给了一万块医药费,还不无深意地感慨道这个小伙子如果治疗恢复的情况很好,再好好j□jj□j,将来一定很有前途。   伤成这样的李大刚在拳台上就昏倒了,在被送往医院途中很神奇地清醒过来一小会儿,在那短暂的片刻里,他含糊不清地对田翔和廖小柔说一定不能让辛未看见他受伤,一定要立刻把辛未送回家,不然他跟他们没完。   田翔抬起双眼看向廖小柔。这个他从记事起就一直喜欢到现在的女孩,和他之间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远,当年兴凯湖边渔民家的小丫头和小小子,现在一个成了名牌大学高材生,另一个则过着刀口舔血的黑暗日子。他就是心里再怎么爱再怎么想,也知道自己和她不合适了,他能给予的一切远远比不上她应该得到的,所以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眉头深锁的男人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把关机的手机放回李大刚枕边:“你哥这个小兔崽子现在也知道疼人了,他是真心喜欢你嫂子,舍不得让她难过。”   廖小柔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垂着头嘤嘤地哭泣,田翔把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使劲按捺住想要过去抱住她温柔安慰的冲动。这间不大的病房里,只听得见女孩子无助的哭声和仪器不时轻轻的嘀响声,窗外北方的天空里有雪花开始飘落,安静无声、一点一点地覆盖住整个世界。   辛未没有推拖和质疑,她习惯性地依照李大刚的嘱咐和小李一起坐飞机回到浙江,下飞机坐大巴到市区,再转乘公交车到码头坐过海轮渡去泗礁岛。整个旅程中她基本上没说什么话,一个人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李心虚,也没敢多啰嗦,两只闷葫芦飘啊飘的就从东北又飘回小岛。小院里没人,用钥匙打开门,厨房里冷锅冷灶,开水瓶里倒出来的水都是凉水,看样子王老大夫妇离开有两天了,可能是走亲戚去了。   烧点水,下两包方便面,和小李一人一包吃完。把碗洗干净,坐在真心旅舍的大厅里,辛未又给小李泡了杯茶。小李实在是坐如针毡,两只手接过茶杯端在嘴边吹着气,偷眼打量走来走去打扫卫生的辛未,心里有猫爪子在挠似的,那么难受。辛未给王嫂打个电话,知道她和王老大还得有两天才能回来。看小李的样子不象是马上就要走,辛未想了想,给他收拾出一间客房,领他去休息。   小李把辛未送到客房门口,连声道谢:“谢谢嫂子,嫂子对我真好,麻烦嫂子了!”   辛未礼貌地微笑:“反正我们这里也是旅舍,什么都是现成的,一点也不麻烦。对了小李,你什么时候回东北?我好象没见你买票,现在票不好买吧。”   “我明天回去,到时候再买票吧,只要往北方的车都能上,买哪个算哪个,买不到直达票就慢慢儿转车,嫂子不用替我操心,你也好好歇歇去吧。”   “那正好,明天我们俩一起走,我也要回宁城去了。”   小李眨眨眼:“宁城?回宁城有事儿啊?有亲戚住那儿?”   辛未摇摇头,又点点头:“也算不是上亲戚,我不是让你跟李大刚说一声的吗,他要是不回来,我就嫁给别人。”   “嫂子别介!强子哥不是不回来,他是有事回不来,你别怪他!”小李恶狼扑羊一般抓住辛未的手腕,辛未慢慢地把他的手指慢慢掰开:“我知道他有事,我不怪他。”   小李急得快要蹦起来了:“嫂子你可别吓唬我,我胆儿小,你再把我吓出个好歹来……我爹就我一个儿子……”   辛未被小李逗乐了:“没有,我不是吓唬你。”   “还不吓唬我!嫂子嫂子,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要不你打我两下吧,来来使劲打,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什么嫁给别人,你你你,你吓死我得了!”   辛未的笑容从脸庞上消失,她握着被小李攥痛的地方,平静地说道:“他好好的没出事,三天了,要是他真的担心我会嫁给别人,肯定不会只给我打一个电话,还听都听不清,在电话里也什么都没说,既然他都无所谓,那我再赖下去也没意思。你再帮我告诉李大刚一声,我回宁城以后就不回来了,他最好也不要去找我,他的东西先放在这儿,你让他自己有空的时候来取吧。”   小李张张嘴没话可说,索性从辛未身边挤出门外,张开胳臂拦在她面前:“嫂子……你别……你,你……我……反正你不能走,打死我也不让你走!”      接到小李屁滚尿流火急火燎的电话,田翔和廖小柔对视五秒都哑口无言。这个小嫂子看模样又小巧又听话,怎么一张口这么惊天动地,脑袋瓜还这么好使,三句两句就把小李绕蒙了。廖小柔把手机从田翔手里拿过去,急切地说道:“那你呢?你告诉她啦?”   小李抓头挠墙:“那不是急的嘛,我一张口就说漏了……小柔,你嫂子比你还聪明,我真玩不过她……”   “有你这么笨的人吗!那嫂子知道以后怎么说的?”   “就说原来是这样……”   “还有呢?”   “还有就是让我带她去看强子哥,要不她还是要回宁城嫁人去。”   廖小柔又急又气地笑出了声,她看向田翔:“那怎么办?我哥说了不能让嫂子看见。”   “人现在都知道了,看见看不见还不是一回事。”田翔拿过手机,先狠骂小李一个狗血淋头,最终还是无奈地让他带着辛未再回东北来。   这几天坐飞机在天上飞来飞去,票钱花得小李很内伤。田翔开了辆旧面包车把辛未和小李从机场接到市区边上的一间医院里,这间医院不大,病人也不多,是田翔老板的关系,以往有拳手受伤全在这儿治疗。经过几天的救治,李大刚昨天晚上已经苏醒了,不过身体很虚弱,一多半时间仍然昏睡着。他睁开眼问的第一件事就是辛未,廖小柔没敢告诉他嫂子已经知道了,只是顺着他的话小心地安慰着哥哥。   昏睡的时间太多,醒的时间就很乱,这是醒是在白天,下一次醒天就黑了。李大刚觉得自己好象刚做了一场很费劲的梦,身上出了一层大汗,嘴里干渴得厉害。   正难受着,一条不凉不热的湿毛巾轻柔地擦拭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向下很小心地滑到脖子里。天花板上灯光太亮,他闭起有点模糊的眼睛,含混不清地沙哑说道:“渴,喝水。”   湿毛巾离开,身边有个身影站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试了试太凉,又往里掺点热水,用小勺把温度适中的水盛到李大刚唇边。小勺碰着嘴唇,李大刚睁眼张嘴,看见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辛未,那一勺水全被他碰洒了。辛未赶紧拿毛巾擦,擦完再次盛一勺温水过来,小声地对李大刚说道:“慢慢的别乱动,快喝水吧。”   “心,心肝儿……”李大刚失血过多,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这才几天就瘦了一大圈。他先是惊诧,再是惊喜,最后有些薄怒地瞪着辛未:“老六,叫他,来……”   辛未把小勺又往他唇边递一递:“他不在,你妹妹也不在,小李也不在,就我一个人,有话回头再问他们吧。先喝水,看你嘴唇干成什么样了。”   “心肝儿……”   “张嘴呀,快点,又要洒了。”   “心……”   “别说话了,喝水,来。”   李大刚被蛊惑一般慢慢张开双唇,让辛未把勺里的水倒进他嘴里。只是他太僵硬,又是仰躺着,这一口水不小心全呛住了,咳嗽的时候带动胸侧伤口,疼得又是一身冷汗。辛未急得脸也发白,她扶住李大刚的肩膀不让他震动得太厉害,一声接一声心疼地唤他:“大刚,大刚。”   等这一阵疼痛过去,李大刚恢复了点力气,看着近在咫只的辛未轻轻地笑了:“丫头,片子……水,喂我……不使勺……笨死你……你喂我……”   辛未端着水杯明白过来,她下意识地先舔了舔嘴唇,喝一小口水含在嘴里,有点紧张没控制好力度,和李大刚一样也被呛住了,扒在床边咳得脸红脖子粗。床上那一位又笑了,一边笑一边哎哟,还能活动的手悄悄握住她的手腕。第二次有了点经验,辛未含住一口温水,朝李大刚俯下身子,轻抿的嘴唇贴按上他的嘴唇,双唇相接之后慢慢张开,把含住的水哺进他饥渴的嘴里。   李大刚喝完水,在辛未抬起头之前用舌尖在她嘴唇上舔了一下,沙哑着低声笑道:“心肝儿,想死,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就象廖小柔说的,有辛未陪在身边,李大刚的心情特别舒畅,伤好得也比预想中快,十天之后医生就同意他出院了。不过耳膜穿孔还没好,医生建议一个月内不要坐飞机,切除了部分脾脏、断了肋骨也不方便坐火车,暂时李大刚还必须得住下来休养,不能回浙江去。但是田翔家住的楼层太高,爬上爬下的不方便,而且因为某种不能告诉辛未的原因,李大刚最好也不要住在田翔那儿。   最后田翔在不远一个县城的乡下给李大刚找了个休养的地方。那是他一个哥们亲戚家的老屋子,现在全家人搬进新盖的二层小楼里,住了好多年的旧平房就空着,里头家俱都是现成的,就是旧了点儿,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小李和廖小柔提前半天去把卫生打扫了一下,田翔再用车把李大刚和辛未拉过去,很快就安顿了下来。   这是典型东北农村的屋子,结实保温又敞亮。辛未从来没有见过炕,扶着李大刚上了东屋的大炕以后,她十分好奇地把褥子和炕席都揭起来看看下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傻模傻样的举动让李大刚又笑得肋巴骨疼。李大刚和辛未窝在暖和和的炕上说话,廖小柔和田翔在厨房里忙活晚饭,小李一个人走到哪儿都多余碍事,干脆缩到西屋里抱着个旧半导体听起广播来。半导体声音开得挺响,辛未靠坐在炕桌边,听着声音不太清晰的二人传,想起刚认识那阵子时常听李大刚瞎唱的黄色小调,忍不住低声微笑。   李大刚的身上绑着胸带固定断骨,行动还很不利索,他腰后头塞了两只枕头靠住炕头的墙坐着,看着辛未傻笑的样子也弯起嘴角摇摇头:“宝贝儿,过来,坐我近点儿。”   辛未慢慢挪过去,摸摸他的手:“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李大刚眉梢一挑,暧昧地笑着用舌尖舔舔嘴唇:“光天化日的,你,想,干,什,么?”   “嗯?什么干什么?”辛未说完明白过来,轻轻拍了他一巴掌,“我才没你那么无聊!”她说着想要挪回刚才坐的地方,李大刚握住她的手不松开,把她一点一点拉到身边:“我想喝水了,心肝儿,我渴。”   辛未忍住笑:“松手,我给你倒水去。”   他朝她凑过头去,眼睛盯着她被暖炕烘热的红唇:“这儿不有吗……”   辛未笑着把脸扭到一边,让他的嘴唇落在她脸颊上。李大刚嘟嘟囔囔地亲着她的脸蛋,用腮帮上的胡茬子轻轻刮蹭她,手不老实地往她的衣服里伸去。辛未一把攥住他手腕,咬牙低语:“人都在呢你干嘛呀!”   “媳妇不让摸,那我就不摸,”李大刚委屈地哼了一声,把头靠在辛未肩膀上,“好几天没碰你,我这小弟弟都快不认识你那小妹妹了……”辛未咬牙切齿的这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啪啪响,打得李大刚哎哟一声叫唤,西屋的小李一路嚷嚷着窜过来:“又怎么的了又怎么的了这是?”李大刚扭脸瞪他一眼,齿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辛未趴在炕桌上笑得抬不起头,好半天才止住笑声,擦擦笑出来的眼泪白了李大刚一眼。他哀叹着用手捂住眼睛仰起头:“勾我!又勾我!我这只剩半条命了,别朝我飞眼了求求你!”   辛未唇角弯着眼角也弯着,胳臂肘撑着炕桌,以手托腮看向那个调皮无赖的男人。她看得很认真,他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洁白的牙齿、滑动的喉结,还有那双粗长有力的手,所有露在衣服外的部分她都仔细地看过一遍。因为受伤,他现在瘦了,脸色也有点黄,不过他就是她认识的李大刚,去樱花一号店第一天就认识的男人。他拉坏了她宿舍的窗户,他往她脑门上贴膏药,他带她去吃烤肉串,他整天没个正形,又流氓又皮厚,嗓门还大,特别喜欢吼人。一切一切都那么清晰真实,可又是那么模糊不清。时至今日,已经和他亲近得象是一家人,已经可以把全身心都托付给他的时候,辛未突然觉得自己又有点不认识他了。   这个问题在第一次见到小李的时候辛未就隐约想到,不过她一直没有提起,只是压在心里极偶尔地胡思乱想一下。她知道小李的名字也叫李大刚,很显然这对表兄弟并不同名,那么也就是说,她的李大刚……其实不是李大刚……他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她不知道名字的男人……   如果现在还在嵊泗,她一定不会觉得这个问题是个大问题,谁没有过难言的秘密呢?她又何曾不是对他隐瞒过一段不堪的过往,只要她相信他喜欢他,他对她也有同样的感情,那就够了,不是吗。但是现在离开了唯一能让她觉得安稳的地方,还出了那么多以前无法想象的事,她和李大刚……或者说她和这个不知道名字的男人,还能不能有她曾经确信的未来?   还在那儿自说自话地逗着乐的李大刚渐渐察觉到了辛未的异样,他收敛起笑意关切地看着坐在炕桌边的她:“心肝儿……”   辛未平静如常地笑着回应:“干嘛?哦对了要喝水是吧,这就去倒,等着。”   “心肝儿!”李大刚又唤她一声,沉吟着,朝她勾勾手指,“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你先过来。”   辛未挪过去,李大刚往自己身边的炕上拍拍:“坐这儿,靠着我。”   “干嘛呀,非得让我坐那儿干嘛?好了,你说吧,什么话?”   李大刚握住辛未的手,捏着她左手中指上的金戒指低头端详:“这个戒指我妈一直戴在手上,我不记得她拿下来过,女人怎么会喜欢戴这种玩艺儿?又沉又碍事,也不好看。”   辛未笑笑,没说话。他抬头看她一眼,依旧又把视线转回戒指上:“心肝儿,你怪不怪我?”   “嗯?怪你?怪你什么?”   李大刚托起辛未的手,久久吻住她的手指:“我叫廖强,廖小柔那个廖,强大的强。”   辛未眼窝一热,赶忙用力忍住,轻轻嗯了一声。李大刚象托着个宝贝一样舍不得松开辛未的手,吻够了,又把她的手掌摊开抚在自己脸上:“我家在黑龙江密山八五七农场六网口屯,家里都是农民,一个爹一个妈还有个妹妹,我是86年4月12号生的,未婚,大你五岁,身高一米八五,体重有些日子没量了,职业和银行存款和密码你都知道,高中没毕业,没房子,身体很结实没毛病……我听老婆话,能干活,又好养活,保证这辈子再也不骗你,什么都老实交待绝不隐瞒……心肝儿,别生我气,咱俩好好地过,还跟过去一样好,行不行……”   辛未把手一抽,金戒指贴着李大刚的脸擦过去,他微皱着眉抬起双眼,看见她唇边的笑意:“我什么时候说过生你气啦?也没说咱俩不好好地过呀,你又犯什么病。不跟你说这些无聊的了,我倒水去。”   李大刚急切地探手拉她,触动伤处疼得一咧嘴,随即嘴越咧越大,笑出了声:“真没生我气?”   辛未翻个白眼:“你到底还要不要喝水。”   李大刚一使劲把她拉过去搂住,别的不扯先亲个够再说,一边亲一边别扭地哼唧:“不生气那你不让我摸……光是亲嘴也太不得劲儿了,好宝贝儿让哥哥摸一把……不摸下头摸上头还不行吗……”   屋里炕上正腻歪着,屋子外头有人很响亮地咳嗽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廖小柔把头探进来朝哥哥嫂子挤眼笑道:“饭好了,是现在就吃啊,还是等你们有空了再吃?”   辛未早就脸红脖子粗地坐到炕边穿鞋了,她站起来清清嗓子,下意识地又拉拉衣服扒扒头发:“吃吧吃吧,我饿死了!”   廖小柔笑得不行,出去用托盘端进来几盘菜,辛未也跟出去拿碗筷。田翔一手攥着三只酒杯,另一手拎着瓶白酒晃进东屋,上炕坐下就开瓶倒酒,自己一杯,小李一杯,给李大刚也倒了一杯。廖小柔赶紧把哥哥的酒杯端起:“他哪能喝酒,不能喝!”   田翔拦住廖小柔:“只一小口,我跟强子很久没一起喝过酒了,今天我一定要敬他一杯。”廖小柔看着田翔的眼睛,片刻之后把酒杯放回哥哥面前。   两个男人端起酒杯轻轻一碰,有很多话不用说彼此也都知道对方的心意,从小到大一块儿长大的亲情和经历过生死的兄弟情都深印在心底,无法磨灭。田翔朝李大刚点点头:“兄弟,啥也不说了,我的命就是你的命,兄弟为我做的事我都记在心里,一辈子记着。”   田翔说着一口喝光了杯中酒,把空酒杯亮给李大刚。李大刚却沉吟着,一直举着酒杯没往嘴边送,他看看田翔,再看看廖小柔,神情很严肃地说道:“老六,都是兄弟,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脚。我就小柔这么一个妹妹,她对你是死心塌地了我也劝不了她,今儿大家伙都在,我就问你一句,你心里有没有小柔?要有,你就好好对她。要是你心里没有她也把话说明白,我保证以后不让她缠着你,就是拿大耳括子抽我也把她抽走。”   廖小柔有些难堪地垂下头,不过心里也知道哥哥是为她好,对付田翔这样的人只能用这种决绝的招数,就是得要逼他。辛未坐在廖小柔身边,体贴地挽住她的胳臂,廖小柔握住嫂子的手,轻轻笑了笑,眼睛没敢往田翔那里看上一眼,心里十分忐忑。   李大刚手里的酒杯端了很久,围坐在炕桌边的五个人都没说话。沉默的时间越久,廖小柔的心越往下沉,小李在一边焦急地用手捣了田翔好几下,辛未也一直急切地看着他,可这个脸上划着长长一道刀疤的年轻男人却只盯着李大刚手里的酒杯,嘴唇抿得死紧。李大刚慢慢把酒杯放回桌上,摇头轻笑道:“田老六,不是我说你,这么些年了你就没长一丁点儿出息,什么学历工作地位那都是狗屁,我妹妹不是介意这些东西的人,你要是介意你他妈就是怂蛋,配不上我妹妹。小柔,你就不能跟哥好好学学怎么找对象,我给你找了个这么好的嫂子,你眼睛长着喘气儿用的是吧怎么就看上他了!”   小李在一边也有点气急:“小柔咱甭理他,找个比他强百倍的,气死他!”   田翔眼睛一瞥,小李的调门飞速下降,话音最后已经近乎呢喃,他吸吸鼻子往李大刚身边凑近点,不去看田翔的脸。廖小柔轻轻笑了笑,脸色有些发白:“六哥,就这么不好说吗?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我就等你一个准话,没关系,想怎么说都行,我脸皮这么厚不会不好意思的。”   李大刚的脸色虽然平静,但是眼睛里的光已经开始透出凌厉的感觉。辛未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慢慢拎到嗓子眼,埋怨地朝李大刚皱起眉头,好好的非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些话,如果田翔真的说他心里没有廖小柔,那该怎么办?   越来越压抑的空气里,田翔拿起酒瓶给自己倒满酒,端起来又是一口喝干。辛辣的液体冲进咽喉,田翔眉头紧锁深深看着廖小柔,沉声说道:“小柔,我知道你对我好,不嫌弃我,可我心里已经有别的女人了……我原来以为这次不死也差不多了,就没忍心拖累她,可现在我捡回来一条命,我想把她找回来,等开了春我就娶她,象强子跟嫂子似的,过几天舒心日子。”   这顿饭没吃完,田翔就先告辞了,借着洗碗的机会,廖小柔在厨房里呆了两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眼睛通红,钻进房间就关上房门。小李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一下,看看廖小柔的房间确实没一点儿动静,这才悄悄回到东屋,坐在炕边压低声音对李大刚说道:“强子哥,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说,刚才六哥说那些话我才想起来……他好象真的有个别的女人,有一回我下船以后从大连跑过来找他玩,听见他给一个女人打电话,他叫那女的别着急,他已经弄到钱了,十万块,这就给送过去……十万块,六哥这样用命挣来的钱都给那女的了,估计他刚才说的就是她。”   李大刚疑惑地问他:“你怎么知道那是个女的?”   “哎呀那女的叫什么丽什么珍的,当然是女的!”   “丽,珍……”李大刚皱眉把这两个字念叨了两遍,一霎那震惊得无以复加。   丽珍,黎筝……   如果没猜错,跟田翔打电话的人是黎筝,原来他已经找到她了!可黎筝怎么会这么缺钱?难道田翔这次打黑拳也是为了弄钱给黎筝?她出了什么事,怎么会需要这么多钱!田翔那小子到底瞒了些什么事没有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廖小柔的寒假很快就要结束了,从田翔走后她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这么些年她一直以为田翔是因为自卑才总是躲着她不敢接受她的感情,所以她又哭又赖地巴在他身边怎么也不肯走,但是怎么想得到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来他心里已经有别人了,他就要娶另外一个女人了。   心里不放心哥哥,廖小柔是红着眼睛走的。回宁城的火车晚上很迟才开,提前吃过晚饭小李送她去火车站,把她送上车以后回来的班车早没有了,只好找个地方凑合一宿,明天早上才能回来。廖小柔不让辛未送,辛未坚持着把她送到汽车站,站在站台边陪着等来车,车开出去一段路了还能看见她在车里对后面招手。   辛未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手冻得冰凉,一溜小跑回到小院里,关上院门呵着气搓着手走进东屋。冬天门窗都紧闭着的屋子里一股烟味,手术以后一根烟也没抽过的李大刚不知道从哪儿摸出包烟来,默默坐在炕边上闷头地抽。他抽得很凶,大口大口吞吐着,大团白色的烟雾好一会儿才慢慢消散进空气里。辛未知道他心疼妹妹,心里很不好受,走过去挨坐在他身边,把冰冷的手塞进他手心:“你们东北还真是东北,在外面站一会儿都快把我冻成冰棍了。”   李大刚把烟掐灭,两只手焐住辛未的手,凑到嘴边用带着烟味的气息吹呵:“手套呢?出门也不戴个手套,回头冻坏了看你怎么办。”   辛未顺着李大刚的手腕把手伸进他热乎乎的袖管里,顺便也投怀送抱地偎在他胸前:“好长时间没闻到你身上的烟味了,我就喜欢这个味。”   李大刚被逗乐了,连袖子攥握住她的手腕,脸颊在她头发上轻轻蹭:“光喜欢烟味,就不喜欢别的味儿?”   辛未头埋在他怀里:“除了烟味就是臭味,不喜欢。”   “臭味你晚上怎么还往我被窝里钻?小丫头片子,我还不知道你?”   辛未掐他一下:“谁往谁被窝里钻啊?好意思说!”   “我都断几根肋骨了还能钻动被窝儿吗?”李大刚嘻笑着把手往辛未双腿间撩去,“再者说了,要是能钻动我也不会钻被窝呀,要钻也是往这儿钻。”   辛未推开他站起来,白他一眼扭头跑出东屋:“我听广播去了,不跟你胡扯。”   李大刚笑着说道:“有电视不看听什么广播,过来陪老公再唠会儿嗑。”   辛未当然不搭理他,到西屋拿起小李每天摆弄的破半导体,随便调了个台瞎听起来。李大刚脸上的笑容在辛未走出屋门以后不久就很快变淡,他盯着辛未背影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残留在唇边的那点笑意里渐渐多出了些苦涩,比抽在嘴里的烟还要苦。从烟盒里拿根烟点上,李大刚逃避似的把自己埋进烟雾里,总要做点儿什么才不会让他太慌乱,烟这东西对男人来说更象是一针镇定剂,把尼古丁吸进肺里,换取片刻麻痹般的平静。   有很多事他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因为如果事实真的象他想的那样,那么他会比现在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大多数时候选择并不意味着能得到什么,而意味着要放弃什么。但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他的小心肝儿……      小李晚上不回来,辛未遇见个大难题,本来烧得暖和和的炕在她加了一次煤以后反而莫名其妙地不那么暖和了。她皱着眉又往灶膛里加些煤,皱起眉头眼瞅着膛里的火比刚才还小,俨然有渐渐熄灭的趋势。这是怎么回事?辛未不解地再加一铲子煤,原本还扑腾着的几朵小火花一瞬间全被压熄。   她这里正在跟煤块较劲,屋子外头的院门却在这时被拍响。天已经完全黑了,不知道来的人会是谁,擦擦手小跑出去把院门打开,辛未看着在廖小柔走后才出现的田翔,很有些意外:“是你啊,快进来快进来,怎么这么晚了还跑过来,冷不冷?”   田翔一手拎一只纸箱,跟在辛未身后走进屋门,直接把纸箱往李大刚睡的东屋门口一放,拍拍手对辛未笑道:“过来给你们送点儿吃的用的,明天一大早我还有事,先走了。”   辛未看看他,再看看东屋开着的屋门。这么大动静李大刚肯定早听见了,可他怎么还杵在屋里不说话?是不是还在因为妹妹的事生田翔的气?她笑笑,扬声朝屋里唤道:“大刚,田翔来了。”   东屋里的人还是没反应,田翔不再停留,对辛未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辛未着急地一把拉住他,愣了片刻堆起笑容道:“别忙着走,快帮我去看看炉子,火怎么也烧不起来。”   因为煤压得太多了火才会熄,田翔弯腰往炉膛里看看,脱下外套把毛衣袖子往上推推,坐下来拿铲子把煤铲出来一点儿,用根铁签子把炉膛里的煤捅松,又抓一把引火用的豆秸往里一扔,火苗立刻就窜起来。噼噼啪啪地烧了一会儿,煤块都被点着了,看着红通通的炉火,辛未笑着摇头:“烧火还真是个技术活,哦对了,来这么久都没给你倒杯水,等一下马上就来。”   田翔想说不用,辛未已经转身跑开了,他坐回去,盯着炉里的红火看,灼灼热气迎面扑来,烤得脸上皮肤发干,眼睛也涩得难受。摸摸口袋,烟丢在车里了,他舔舔嘴唇,从柴垛里揪根草棍无聊地咬着玩,视线里却突然出现一只手和一盒烟,扭头看去,李大刚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边,把烟盒又朝他递一递。   田翔接过烟盒来拿出一根,也不用打火机,直接从炉膛里夹出一小块红炭,先把李大刚嘴边叼着的烟点着,再给自己的烟点上。两个男人相对无言,沉默地抽完大半根烟,李大刚用脚踢过来一只小方凳紧挨着田翔坐下,还象小时候那样用肩膀把他朝灶台的墙角里拱一拱,给自己多留出点能烤到火的暖和地方。   只是现在他们长大了,都是一米八多有横有竖的大块头,再象这样挤在一起把个本来就不宽敞的灶台角塞得满满当当。李大刚拱田翔,田翔也毫不退让地拱他,拱着拱着两个人就都笑了,笑声里,李大刚把烟头丢进炉膛,轻声叹了口气,带着笑意说道:“好吧,现在该说实话了吧,黎筝在哪儿?哈尔滨还是上海?你怎么找到她的?她欠人债了还是生大病了,要那么老些钱干什么?”   田翔很有些意外地看了李大刚一会儿,坦然地点头:“小李告诉你的?那小子就是欠收拾。我没找过黎筝,其实我跟她一直都联系着,她现在在上海,过得……怎么说呢,过得不太好,确实生了大病,急等着钱救命。”   李大刚牙关咬了咬:“你j□j拳就是为了给她筹钱治病?”   “我不帮她就没人帮她了,她的性格你知道,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她也不会开口跟我借钱。”   李大刚眉头紧皱着:“她得的什么病?”   田翔顿了一会儿,声音轻了一些:“她没病……病的不是她……”   “那是谁,你别一句一句往外蹦,顺溜把话都说清楚成不要急死我是不是!”   田翔把抽完的烟头也丢进火里,看着那一点红色火星瞬间被满灶膛的炉火吞没:“强子,你别问那么多,要是有钱就帮几个,没钱的话再过几天带着你老婆麻溜回浙江去,这事儿不用你掺和,我一个人能搞定。”   “搞定个屁,就你,你是打算拿你这条命换钱是不是?田老六,还有句话我想问你,上回你说想娶的人是不是就是黎筝?你是不是忘了她是谁的女人?”   田翔淡然地微笑:“我管她是谁的女人,我只知道她现在没男人,我想要她谁也拦不着,就这么简单。”   李大刚霍然从小方凳上站起来:“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等海哥回来你怎么向他交待!”   田翔慢慢站起来,和昂然怒目的生死弟兄对视着:“海哥,呵呵,到现在你还记着他,可他心里有没有记着你?有没有记着我们这帮弟兄?有没有记着黎筝?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连个屁都没放就跑没影儿了,留下弟兄们夹着尾巴满世界逃跑,一个个都有家不敢回。廖强,你这些年活得还象个人样儿吗?要不是他你能成通缉犯?你能连自己的大名都不敢用,象狗一样跑到南方去当保安看大门捞鱼捕虾?你多久没见过爹妈了?你爹妈,小李,你舅舅舅妈,你四姑,你妹妹,万一哪天你出事他们就是包庇罪你知道吗?你敢说你就没怨过海哥?”   田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后面几乎就是在对着李大刚怒吼。李大刚眯起眼睛肃然看着田翔,左边眼角上有一根筋不停地在微微跳动。只有和他有过相似经历的弟兄才能如此深刻地触及他内心的隐痛,当然是很难忍受的隐痛,一个自负的骄傲的意气风发的男人,突然之间变成跌落泥污的丧家犬,这种巨大的落差曾经让他在无数夜里只能依靠酒精来安睡。但是他到底怨过海哥没有?此刻当着田翔的面,李大刚在心里扪心自问,他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沉重,他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很有可能就因为这个问题里的那个人而葬送了,他的未来、希望也全都将化为泡影,甚至连应该向父母尽的孝也不可能实现……但是他到底怨不怨?   “我从来没怨过海哥,”说出这句话,屋子里对视的两个男人同时感觉到紧绷的气氛变松快了,李大刚更是弯起嘴角浅淡地微笑起来,“真的,你信也好不信不好,我没怨过他。海哥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相信他,这么久了都没个音信,我知道,他不是遇到不得了的难事,就是……已经不在了……不然他不会不管我们,更不会不管黎筝。”   田翔微扬起下巴,审视地看着李大刚:“你真是这么想的?”   李大刚笑着坐回方凳里:“站久了累得慌……我是这么想的,田老六,当我不知道你吗,你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借你个胆儿你也不敢动黎筝一手指头,你说那些屁话都是为了让小柔死心。你个狗9日0的,现在胆子怎么变这么小,要不是哥哥身上有伤,非得把裤子扒下来看看你蛋让人割了没有。来,跟哥说实话,出了什么事你怂成这样,怂得连喜欢的女人都不敢碰。”      田翔和李大刚在灶间里聊了很长时间,深夜时分才开着他的小破面包车离开。李大刚洗洗涮涮以后回到东屋,屋里灯关着,辛未已经躺在被窝先睡了,他三下两下脱了衣服钻到她身边,手掌下抚到的全是滑溜光洁的皮肤。一股热火哄的一声就从丹田里烧起来,李大刚翻身压住辛未,揉-抚着她柔软的胸-口,气息不稳地低声笑道:“好你个死丫头,脱成这样……成心的!哥饶不了你!”   辛未没有睡着,但是很配合地发出了两声带着睡意的呢喃,她朝李大刚的手掌拱起胸,鼻子里哼出快乐的声音,让他知道她喜欢他这样捏她胸*口的顶端。单是抚摸很快就不能表达出两人心里燃烧的.激情,黑暗的屋子里,辛未很大胆很放肆地使出李大刚教的那些招数,一点一点在他身体上最敏+感的地方流连,这次不用他威逼利诱,她主动地俯趴在他双*腿7间低下头去把他的坚硬-含+进/嘴里。有些日子没有做过美事的年轻男人在女孩湿热的嘴里很快就到达顶峰,李大刚猛坐起来一把推开辛未,攥握住自己的坚硬,绷紧两条结实有力的长腿,低声嘶吼着象死了一般沉溺在喷6射的快感中。   辛未乖巧地拿来了抽纸,摸索着帮他擦拭那些粘-腻的液体。灯着着,李大刚只能看清黑暗中女孩身体隐约的轮廓,他抓过抽纸盒,刷刷刷抽了一大堆胡乱擦了擦,展臂她她抱进怀里。辛未跪在炕上,双手抵在他胸前:“别使这么大劲,你伤还没好,快躺下我去弄点水给你洗洗。”   李大刚拉过堆在炕上的被子把自己和辛未都裹起来,始终不肯松开搂抱住她的双臂。他坐着,她跪着,男人的头颅疲累地埋进一个柔软温暖的胸膛。李大刚轻柔摩挲辛未的背,手掌上上下来滑动,从她的肩头一直抚到结实小巧的臀:“心肝儿,你都听见了,是不是?别怕……别怕呀傻孩子,我不是坏人,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辛未搂住他的脖子,笑着低头亲吻他:“坏人从来不说自己坏人,我怕?怕什么呀?我什么也没听见,你和田翔是不是偷偷说我坏话来着?”   “宝贝儿,”李大刚用力吞咽着梗在喉间的硬块,深深吸进带有她香味的空气,手臂更紧地拥抱住她,“宝贝儿,我的心肝宝贝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廖小柔走了以后,田翔几乎每天都来小院看望李大刚,哥俩在一起总是有很多话可说,晚上聊得起劲多喝了几杯,田翔干脆就留下来住一宿再走。辛未好几次在电话里和廖小柔聊天的时候都只能敷衍地说有好些日子没见着田翔了,远在宁城的廖小柔在电话里沉默一会儿,低声笑着说道,是吗……   田翔来的次数多了,辛未再看他那张带着刀疤的脸也就不再象初见时那么震撼。有时候男人们瞎唠起嗑那满口的东北话听着就象是小品或者相声,特别逗乐。李大刚和田翔还特别喜欢合起伙来拿小李开涮,左一句右一句夹荤带腥的,让辛未听了笑得前仰后合。看着媳妇红扑扑的笑脸,李大刚总是会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再随手抄起点儿东西往田翔和小李头上砸过去:“滚出去把牙刷干净了再起来,没见你嫂子坐这儿吗,净胡说,嘴上有点儿把门的没有?”   辛未知道小李是船员,可他现在为了帮忙照顾李大刚耽误了自己的正经工作,她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一起在厨房准备饭菜的时候顺便向小李说了几声谢谢。小李的反应却是相当不正常,他手里正在炒菜的锅铲子当啷一声掉在了铁锅里,慌手慌脚地拿起来又烫着了手,最后脸红脖子粗地把手伸进水缸里凉着,对辛未尴尬地讪笑:“嫂子这话说的……太见外了……都是一家人,强子哥以前也特别照应我,这我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李大刚的身体底子好,伤恢复起来速度很快,春节过去一个多月他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活蹦乱跳了,趁着天气晴朗拉辛未到外头雪地上疯玩。   东北的雪和辛未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所有雪都不一样,一个雪团砸在身上不会留下湿湿的水印子,今天晚上下的雪也不会在太阳出来以后就开始消融。她兴致勃勃地穿上最厚的衣服,用李大刚的话说就是裹得象头熊瞎子似地在雪地里撒欢奔跑。跑也跑不利索,两条腿踩在漫到腿肚子的雪地上,跑不了几步就累得不行了,于是放心大胆地被积雪绊倒,哈哈笑着一猛子扑进雪里,沾得满头满脸都是洁白的雪屑。   李大刚跟在辛未身后,脚步渐渐沉重,渐渐放慢,渐渐地停了下来。迎着风,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兴冲冲的背影,听着她毫不掩饰的欢快笑声,忍不住轻轻地把牙关咬紧。不管经历过什么,也不管这些经历有多苦痛,她依然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高兴的时候会笑,难过的时候会哭,孤单的时候想找个人说说话,疲倦的时候想找个怀抱靠一靠。她不是真的那么傻,只不过因为还没学会要怎么平静地坚强,所以只好在脆弱的时候也笑得那么没心没肺……   茫茫雪野上,除了远处几排枯寂的树木,就只有眼前这只圆滚滚笑嘻嘻的小心肝儿。掰着手指头算一算,认识她总共也不到一年,真正好上了也就半年时间,放在以往,他那些处了有半年三月的女人们哪个不是转开脸就忘得一干二净,在认识下一任相好之前早已经想不清上一任相好的脸……但是唯有这个小毛丫头,怎么就那么邪性地一头扎进他心里,扑到了从未有人触及过的深处,在那里生出尖锐的根须,刺破他的脉管汲取他的鲜血,发芽抽枝长成一棵柔软的小树。   他想要好好照料这棵小树,给她浇水除虫,给她阳光养料,他想要看着她越长越大,越长越茁壮,最后能在他心里开出满树无与伦比的鲜花,但是……   但是!   但是……   风把雪屑吹进眼睛里,李大刚别开脸闭起眼睛,等雪屑在眼睛里化了再慢慢睁开。视线里已经不见了辛未的身影,他全身一凛,向前迈几大步,往她消失的方向追去。突兀的一个雪球从身侧扔过来砸中他的头,伴着一阵得意的笑声,辛未扬手又扔出一只雪球,同样精准地正中目标。李大刚被砸得歪着脸,眼里嘴里全是雪。见他好半天都还在那儿垂着头揉眼睛,辛未赶紧把手里的雪球全扔了,急切地向他跑过去:“砸你哪儿了?快让我看看?砸哪儿了?疼不疼?”   李大刚手捂着脸不让她看,硬是拉扯了好几下之后突然撒开手凶猛地嗷了一嗓子,把辛未吓得一屁股坐倒。他满脸笑意,泰山压顶一样扑下来把她压住,搂着抱着亲着在雪地里恣意地打起滚来。喘息和雪和激情牢牢宠罩在辛未的口鼻边,她被李大刚裹挟着在雪堆里滚了一个天翻地覆。滚够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扶起辛未,连不及拍拍浑身沾满的雪,弓下腰扛起老婆就往家奔。   大冷的天,小李正猫在他屋里听广播看故事会,就听见屋外院子里传来李大刚的大嗓门,他慌不迭地丢下书跑出去,看着李大刚扛着辛未的架势,着急地搓手嚷嚷:“又出什么事儿了?消停几天吧哥,我这小心脏受不了了!”   李大刚豪放地大声笑着抢先几步走进屋里,一回头把屋门拍紧,门板差点儿拍到小李鼻子上,正好把他关在屋外。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李大刚放下辛未,拉着她往睡觉的东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对门外的小李说道:“天气这么好,兄弟你出去转转去吧,不着急回来。”   小李噎得不行,拍拍门喊道:“没有这样的啊哥,你们计划生育你们的,我一不偷听二不偷看,大冷的天儿可不能把我关外头……哎,哥,强子哥你开门,冻死我了……强子哥,你他妈好歹给我扔件儿衣服出来吧,我连帽子都没带我上哪儿转去!”   话音刚落,门打开一条缝,一件棉大衣外加棉帽子棉手套从门缝里塞出来以后门又咣当一声关紧。小李抱着衣服抖抖索索地穿上,没敢大声,嘀嘀咕咕地念叨了几句,认命地戴上帽子歪歪斜斜地走出小院出去转悠去了。屋里的辛未羞得满脸通红,死死拉住李大刚的胳臂不让他动手动脚:“你疯了,大白天的……赶紧让小李进来……李大刚,李大刚你,别这样你怎么这么厚脸皮……不行不行我不跟你发疯,丢死人了!”   李大刚不舍得使劲拉辛未,索性故技重施地把她抱起来,哈哈笑着进屋上炕:“这有什么,下回他带他女人回来了我也上外头转悠去,做兄弟的这点儿自觉性都没有那还成?放心吧,不丢人,你看他嘴上骂骂咧咧,心里不知道有多眼馋呢,来吧老婆,来嘛,我那么老远把你扛回来我容易嘛我,心肝儿,来,乖,听话……”   不过好在现在是冬天,辛未又是头一次在东北过冬天,在屋里暖和还不觉得,一出门身上的衣服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就算李大刚手脚麻利力气大,脱起来还是要费很大一番工夫。所以她有充足的时间跟李大刚斗智斗勇,再加上李大刚心疼老婆,舍不得对老婆使狠劲,一来二去一拉二扯的,居然让辛未成功逃脱了魔掌。她一旦获自由立刻向外飞奔,扣着一层层衣服拉开屋门,一眼看见小李还没走远,就站在院门边,她赶紧招招手笑着唤道:“快回来,别听他的,外面……”   话还没说完,辛未就顿住了,小李不是一个人站在那儿,他身边还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田翔,另外一个看着年纪稍长一些,以前从来没见过。小李的脸色极不自然,他慌张地看看辛未,再看看那个男人,嘴唇动了好几动,最后胆怯地抿紧。辛未被小李的神情弄得也很有些紧张,她一只手抓住门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把门关上。   东屋里的李大刚j□j未满,哼哼叽叽地走出来,手往辛未肩膀上一搭,脸一扭就朝屋外笑骂:“看你嫂子多心疼……”   他的话音象是被一刀斩断,锋利地戛然而止,扶在辛未肩膀上的手下意识收拢五指,死死捏紧。辛未疼得一哆嗦,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大,疑惧地向身边的李大刚看去:“大刚……”   院门边的男人和她同时出声,唤的却是:“强子。”   两声低唤,两个名字,两段生命,同一个人。   李大刚来不及思考太多,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身体却在做着下意识的动作,把辛未揽紧些,牢牢护在怀里。田翔向前走了几步:“强子,海哥来看你来了。”   那位海哥很温和地微笑着,朝李大刚点点头。李大刚这才反应过来,轻轻拍一拍辛未,松开手走出门外,难掩激动地唤了一声:“海哥!”生死兄弟,分别了几年终于可以重逢,海哥脸上也露出了激动感慨的神色。两个男人张开双臂用力拥抱在一起,辛未在一边看了,不知怎么的鼻子有些发酸。      海哥来了,当然要弄瓶好酒好好喝一顿。小屯子里没有象样的饭店,饭就在家里吃,小李跑出去买了一大堆生的熟的,回来和辛未两人钻进厨房热火朝天地忙活。辛未把刚买来的瓜子花生装进两个大盘子里端到东屋,回厨房以后坐在灶台后面烧火,好半天没吭声。小李炒完一个菜,把头伸到灶后对辛未谄媚地笑:“嫂子,再加把软柴,火不够旺。”   辛未哦了一声,抓把柴草塞进炉膛里,用火钳朝里推推,看着它们被一团红火舔舐成灰烬:“小李,那个海哥,他是做什么的?他是不是还认识一个女人叫黎筝?”   小李被自己的唾沫呛住了,拍着胸口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黎筝!你听谁说海哥和黎筝的事?”   “没人跟我说,我听见的,大刚和田翔谈起过,我也不想听来着,他们非要说那么大声我有什么办法……海哥到底做什么的?能不能告诉我?”   小李紧皱着眉:“他们说海哥和黎筝什么事?”   “我也没听太清,就听见几句,好象是谈田翔和黎筝谈恋爱的事,大刚突然就提起海哥。”   “那……那六哥说什么了没有?”   “没听见。别光问我啊,海哥是干什么的……我还听见田翔说……说因为他,大刚成通,通缉……那是怎么回事?”   小李瞪着辛未很僵硬地摇摇头:“你怎么……这个你也……”   看着他的表情,辛未很快又垂下头,对他也对自己摇头:“算了,你别说了,当我没问过……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我其实根本不想知道这些的,你别紧张。”   “我不,不紧张……”   “小李,别告诉大刚我问过你这些,好吗?”   很久之后都没等到小李的回应,辛未不解地抬起头,灶台边的小李手里拿着锅铲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在他身后不远处,李大刚拿着两只茶杯喝空了的茶杯,正对着她温柔地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海哥和田翔一直到深夜才离开,久别重逢的三兄弟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不过他们聊的都是些过去的事,直到临别之前海哥才很随意地问了李大刚一句,将来有什么想法。   “将来?”李大刚坐在炕上,端起一小杯火辣的高粱酒,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想法,就这样挺好,现在我伤好得差不多了,浙江那边的活也不能撂下太久,我打算带我媳妇早点儿回去,安安稳稳过几年小日子,趁着年轻多攒点钱,有机会把爹妈都接过去,再生个孩子给他们玩儿,让他们也享享清福。”   海哥笑着端起杯和他碰了一下:“老六先前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放心了,强子,遇到个可心的女人不容易,把你以前那些臭脾气坏毛病全都改了,好好待媳妇,好好过日子,听见没有。”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加上田翔,三人同时把杯中的酒仰干。   晚上已经搂着辛未钻进被窝里了,喝得有点多的李大刚还是一会儿喊渴一会儿喊热,折腾辛未爬起来给他倒茶削水果,吃完喝完再拿毛巾擦手擦脸,折腾了好半天才消停。重又躺回炕上的辛未往李大刚怀里钻了钻,转过身背贴在他的胸前,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蜷成同一个弧度安静地偎躺在一起。李大刚带着酒意的呼吸热乎乎地吹在辛未脑后,他亲亲她,低声说道:“我跟老六说了,让他帮忙买两张火车票,出来这么久王哥他们肯定埋怨咱俩了,得赶紧回去,你说呢?”   辛未一惊之下满心里涌出喜悦,她扭回头,握住李大刚的胳臂:“真的?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李大刚低笑:“想回去了?”   “也不是……不过旅舍那么多事嫂子一个人哪忙得过来,我再不回去她可能就要另外雇别人帮忙了,我到哪还能再找个这么好的工作。”   “说的也是,那咱们赶紧睡吧,今天晚上就不活动了,明儿早点起床还得收拾行李,睡吧。”   辛未甜甜地笑着应了一声,转回头躺好,喜滋滋地闭起眼睛。睡了没一小会儿,搭在她腰上的一只手开始不老实,李大刚往媳妇的衣襟里摸去,边摸边嘀咕:“那什么,要不还是活动一下吧,我动作快点儿,不让你累着。早上想弄都没弄成,我受这么重的伤刚才好一点儿,别再给我憋出个旧伤复发来,好不好嘛老婆,活动活动吧!”辛未打他一巴掌,拉出他的贼手:“好好睡觉,不准乱动。”不过她的反对很少有成功的时候,李大刚腆着脸又厮磨了一阵子,成功地把辛未压在身下,得意地开始活动。   累了一天,晚上又被他折腾,辛未倒在炕上睡得死沉死沉,第二天早上一睡醒,眼睛就被从窗帘缝里照进来的阳光刺得眯起。李大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她窝在暖和和的被子里又赖了好一会儿,懒洋洋地坐起来穿衣服。   走出东屋,鼻子里立刻闻到一阵诱人的香味,循着这味道走进厨房,辛未笑得差点合不拢嘴,李大刚腰上扎个围裙正站在灶台边忙活着,手上拿把铲子奔拙地在大铁锅里翻炒着什么,听见脚步声扭头对辛未一笑:“起来啦?快刷牙洗脸去,我炒的蛋炒饭是东北一绝。”   还真是很绝,别看他炒的饭没什么看相,吃起来的味道却很棒,辛未捧起碗起劲地往嘴里扒拉炒饭,吃得那个香甜劲儿让李大刚咧开嘴满意地笑了。吃完饭,腻乎在一块儿把碗洗干净,辛未乐乐呵呵地整理起为数不多的行李,收完了再把借住了一个多月地方打扫一下。用了三天时间,屋里屋外被她收拾得焕然一新,连厨房灶边的煤和柴也仔细地堆码整齐。他们年前离开浙江的时候走得急,没带什么行李,现在准备回去了,依然也只有两个小包。不过想着不能空手往东北跑了一趟,多少得带点特产回去送礼,所以忙活完实在找不到事可干的事以后,小俩口窝在炕上商量要买些什么东西才好,既要有东北特色,还要方便带着坐长途车,而且还不能太贵。   田翔在四天以后打来电话说票买好了,李大刚一大早指派小李到市里去拿票,归心似箭的辛未早上一起床就开始等小李,整理好的行李检查了又检查,只盼着票早点儿来,晚上早点到,坐上火车很快就可以回到宁静的嵊泗岛了。李大刚坐在一边直笑话她,笑完了突然想起件事:“哎对了,心肝儿,我没让老六买飞机票,怪贵的不值当,坐火车回去你没关系吧。”   “能有什么关系?坐火车也很好玩,我喜欢坐火车。”   小李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田翔开着他的破面包车一起来了,还带来了两盒人参、几瓶参酒,说这是海哥让李大刚拿回去补补,别仗着年轻就不把受的伤当一回事。在小院里最后站了一会儿,每间屋子都转一圈,辛未拉着李大刚的手,颇有些恋恋不舍地走出院门,回头又仔细看几眼,不知道自己和李大刚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   海哥在市区订好了饭店,面包车直接开了过去。送行的饭吃起来心里总归有点不是滋味,辛未好几次偷偷地瞄李大刚一眼,却没见到他露出一丝伤感的神色,相反的,他还是和平时一样喳喳呼呼嗷嗷叫,几杯酒一下肚就开始低级趣味,和田翔一搭一档地说起黄色小笑话。海哥却没有一点跟他们同流合污的意思,始终只是带着淡然的微笑听这俩小弟兄胡说八道。辛未这是第二次见海哥,上一次没有仔细打量,今天在饭店柔和的灯光下看着这个沉默的、略有些疲惫的男人,她突然想起了李大刚他们提起过的一个名字——黎筝。   好象他突然离开了很久,他身边所有的人都陷入了很深的困境,李大刚隐姓埋名逃到宁城,黎筝为了治病不得不向田翔求助,所以田翔才会去j□j拳。照理说这些人都应该怨海哥才对,可为什么李大刚和田翔现在还能和他坐在一张桌上亲切如一家人。   小说看多了,辛未不免在心里脑补一段狗血的曲折的离奇的故事。不过没等她的故事成形,离别的时刻就到了。田翔端着酒杯站起来:“强子,小辛,不是兄弟不留你们,飞机不等人,喝完这一杯就该出发去机场了。”   李大刚皱眉:“不是说了买火车票。”   田翔笑:“现在机票打折,跟火车票价钱也差不多,这么点儿钱我还出得起,你少啰嗦。来,干了这杯再吃点主食就走吧,我和海哥还有事就不送你们了,让小李开我车送你们去机场,飞机票在他那儿。”   一反常态,整顿饭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吱声的小李这时候僵硬地嗯嗯了几声,往胸前的口袋拍拍:“嗯哪,票在我这儿呢。”   海哥也端着酒杯站起来:“行了,以后想见面机会多的是,不在这一会儿半会儿的,来,咱们干一杯,祝大刚和小辛一路平安,有时间我和老六一起到浙江去看你们。”   李大刚强撑了太久的情绪有点绷不住,他站起来,垂眸看着杯子里的酒,牙关咬了又咬,抬起眼睛露出爽朗的笑容:“谢谢海哥,我和我媳妇在浙江等你们,一定要去,到时候再好好喝个够,我请你们吃海鲜。”   没有再说太多伤感的话,喝完了酒李大刚和两位弟兄打个招呼,极果断地拉上辛未就离开了饭店包间,小李跟在他身后小跑出来。行李还在面包车上放着,开了就可以走。从饭店到机场的这一路上,辛未的手始终握在李大刚手心里。可能因为车里暖气开得太足,他两只手湿湿的全是汗,辛未的手却是有点凉,被他攥握了那么久也没能焐热。   机场很快就到了,小李拿着行李一直把他们送到换登机牌的地方,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两张机票之后,他又摸出样东西一起递给李大刚。李大刚没有太注意,接过来以后才发现那是一张身份证,一张‘廖强’的身份证。他如遭雷劈般僵立在当场,两只手使不上劲,好容易才打开机票,姓名那一栏里果然也是这个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的真名。   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李大刚连眼睛都有点红,他怒瞪着小李沉声低语:“你想干什么?这身份证哪儿来的?谁让你买的这个票!”   小李向后退一步,鼓起勇气轻声说道:“强子哥你……你先别着急……海哥让我跟你说,你的那个,那个事儿他已经给解决了,公安那边没事儿了……海哥还说以前你那那那也不算是通缉,只是协查通报……从现在起你就堂堂正正做你的廖强,什么都不用担心,该回家回家,该看望爹妈看望爹妈,该结婚结婚,都好了……”   李大刚的脸色由红转白:“海哥都怎么跟你说的?讲清楚点儿!”   “就就就就就这么说的,别的没有了……强子哥,你……你别瞪眼,真就这么些……”   李大刚全然忘了身边还站着个不知情的辛未,他攥住小李的胸襟,压低声音咬着牙怒问:“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再敢说一句别的没有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头拧下来?我那个事儿是那么轻巧就能摆平的吗,海哥他到底怎么弄的?花了多少钱?你给我说明白!”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两个男人一个满脸凶相揪着另一个的衣服,这引起了相当多的视线关注。小李怯懦地朝辛未瞄一眼,咽口唾沫低声哀求:“别问这么多了,强子哥,总之,总之一切都很好,你什么也别想,安心过你小日子就成了!时间快到了赶紧办手续吧,嫂子还等着你带她回家呢……”   李大刚心里格登一跳,把头向辛未的方向转过去,小李瞄好时机使劲把他的手扒拉开,一转身撒开腿象兔子似地向出口跑去,仓惶的身影转眼就被人群挡住。李大刚下意识地想要追,辛未朝他跨近一步,急切地笑道:“大刚,到我们了,快点儿。”   这一句话,象是一圈柔软的绳索,轻轻盈盈地套在了李大刚双腿上,他眉头深锁着,终于还是慢慢走到了辛未身边。辛未把紧张和不安吞咽下去,微笑着尽量镇定地对他说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还走不走?”   李大刚的眼角猛烈一跳,他抬起胳臂安慰地搂抱住这个明明已经忐忑到了极点的小丫头片子,在她背后拍了拍:“说什么傻话呢,票都买了,当然得走。”说着,他弓下腰拎起行李,和辛未一起走到柜台边办理托运手续。拿到登机牌,下面就是安检。看着身份证上的照片和久违的本名,李大刚很不自然地放慢了脚步。他做过什么事自己心里很清楚,这短短几天之内海哥能把事情摆平,付出的代价肯定相当可观。当年那一场扑天盖地的大火,至今还燃烧在他的每个噩梦里。田翔问他怨不怨海哥,说真的他一点儿也不怨,因为这件事确实是他做错了,为了泄一时之愤帮海哥报仇,他亲手点燃了那把火。但是他怎么知道眨眼之间火势就变得无法控制,那么寒冷的冬夜,在漫天飘飞的大雪中,愤怒的红火象海浪一样向四面扑卷,烧得他瞠目结舌,两条腿象冻在了雪地里一样连一步都迈不动。   纵火犯。   是的,他是个纵火犯,而且是个畏罪逃逸的纵火犯,那把火不仅烧毁了他想烧的那几辆进口轿车,还把相邻的三间4S店的店面、仓库和维修间全部烧毁,所有停放在库内的大小车辆和仪器设备无一幸免全都烧得只剩个框架。更为严重的是,当时正值深夜,几间店里值班的人都及时逃生,但是不巧有一对闹婚外恋的情侣躲在车里办完事之后睡着了,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烧成了焦炭。事后他悄悄查阅过法律条款,造成重大财产损失的放火罪,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死刑。他无法想象那么严重的刑罚,他还年轻,他还有很多梦想,他只是一时冲动,所以他立刻逃走了,一直逃到今天,一直逃到他遇见了辛未,然后在此时此刻,站在机场里,突然听说过去的事都解决了……   噩梦真的就这样要苏醒了?   辛未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保持微笑,她轻轻推了怔忡的李大刚一把,站在线后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安检。机场工作人员提醒了两次,李大刚这才把手里拿着的身份证和登机牌递过去。辛未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但是下一秒钟,她的心又拎到了嗓子眼。身份证和登机牌已经递到了机场工作人员面前,那位微笑的年轻小伙子也抬起手轻轻拿住了登机牌,但是李大刚的手指却捏得死紧,怎么也不肯松开。两个男人各自拿着牌子的两头象较劲似地僵持了三秒钟,李大刚一使劲把登机牌从人家手里抽出来,低下头做了两个深呼吸,转身对辛未说道:“对不起,心肝儿,我……我现在还不能走……再给我几天时间好吗?三天,三天就好,三天以后咱们回浙江去,好不好?”      田翔那辆老爷面包车已经处在报废边缘,机场高速上稍微拉了点速度就开始趴窝,小李费了老鼻子劲才把这辆老牛一样的破车开回饭店,回来的时间足足比去的时间多用了四十分钟。   海哥和田翔还在饭店里没走,小李回到楼上包间,把事情经过交待了一下,长吁一口气:“飞机已经飞走了,海哥,强子哥他真的一点事儿也没有了吗?”   坐在餐桌边自斟自饮的田翔笑着点点头:“海哥说的话你也敢不信?他确实没事儿了,你小子别瞎操心。”   小李皱紧眉头:“那你呢六哥?你该不会真的……”   “皮又痒了是不是?找抽呢!”田翔一瞪眼止住了小李的话,“好了,这些日子你也挺辛苦的,我那破车就归你了,找个维修厂好好修修还能跑两年。”   “六哥……”   田翔一摆手:“滚吧滚吧,哭丧个脸杵在这儿,我连酒都喝不下去。”   “六哥!”   “老六,”海哥坐直腰,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沉吟片刻沉声说道,“你想好了,钱可以赔,两条人命不是小事儿,你进去以后,我不敢保证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把你捞出来。”   小李急得跑到餐桌边:“六哥你可不能啊,你去顶罪了,那小柔怎么办!”   田翔笑:“我不去,你强子哥怎么办?你嫂子怎么办?海哥,我想好了,强子为了救我差点把自己的小命搭上,我帮他坐几年牢也是应当应份,再者说我这一条胳臂也废了,反正什么事儿也做不成,就当进去渡个假,享受一下国家免费医疗,说不定能把我这胳臂给治好,还不用花钱,这多好啊。”   海哥深深地看着田翔,半晌之后站起来,拿酒瓶把他面前的酒杯斟满:“老六,你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弄出来,你安心进去,什么都别想,所有的事都有我。”   田翔端起酒杯敬海哥:“有海哥在,我还有什么不安心的,只有一件事,千万别让强子知道,他那头犟驴万一知道了还不定闹出点儿什么事来。”   两只酒杯还没有碰在一起,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慢慢打开的门背后站着肃然挺立的李大刚。办手续取消登机之后,他就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让辛未留在机场等着取已经办过托运的行李。一路杀回饭店,没想到在门外头听见了这样一番对话。高大的年轻男人隔了十几步距离笔直地盯着田翔,森然紧抿的嘴唇微微开启,狰狞怒斥:“田老六,我j□j十八辈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到达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姓柳的女律师亲自到办公楼楼下来接海哥和李大刚他们三兄弟。正是上班时间,站在二十多层的办公室窗口向下望,整座城市都行色匆匆,李大刚接过柳律师亲手端过来的茶,对她温和地笑了笑。年轻精干的柳律师和海哥交情很深,她之前已经详细了解过了整个案件经过,今天见面很直截了当地对海哥说道:“老关,我这么说可能有些不近人情,不过这个案子确实没什么可以操作的余地,火灾损失金额太大,牵涉到的关系太多,而且还死了两个人,我仔细研究过,最多也就能把刑期降一点儿而已,别的实在是无能为力……”   海哥看一眼沉默不语的李大刚:“刑期降一点儿?大概能降到什么程度?”   “根据法律条款,放火罪至少也是十年有期徒刑,象廖先生这种情况死刑肯定不至于,但是判个无期是绰绰有余了。”柳律师说着顿了顿,“不过……如果有件事你们能做到,说不定还能再……”   海哥皱紧眉头:“什么事,小柳你尽管说,我一定做到。”   柳律师无奈地笑着点点头:“这件事对海哥来说应该不算太难。火灾里死的那对情侣,尸体是在车内发现的,冬季在密封的车里开空调稍有不慎很容易一氧化碳中毒,如果能想办法证明他们在火灾发生前已经死亡,那么……”   海哥眉梢猛地一挑,向后坐进椅背里:“我明白了,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最多一个星期我就给你弄一份法医鉴定来。这样呢?强子这案子是不是能有点儿转机?”   柳律师耸耸肩:“转机谈不上,如果你能弄到法医鉴定,那么我可以努力争取一下。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不管怎么努力争取刑期也不可能低过十五年,这个心理准备你们一定要有,再怎么说这位廖先生还曾经畏罪潜逃,这些都是很不利的因素,我只能是尽力而为,不敢跟你保证一定能把案子打成什么样。”   离开事务所,兄弟三个人心事重重地回到海哥现在住的酒店。辛未和李大刚的房间就在隔壁,她现在正在房间里等他,等着他处理完手头的事,好带她回浙江。李大刚在辛未的房间门口站了一小会儿,盯着深色门板上银色的门牌号,始终没有敲门的勇气,不得不颓然走进海哥的房间。   坐进松软的沙发里,李大刚接过海哥递来的烟大口大口抽起来,田翔站在一边定定地咬了一会儿牙,沉声说道:“强子,听我一句话,带上你老婆赶紧走,反正这案子也挂了这么久了,就让它一直挂着吧,你毁了你自己一辈子不要紧,不能连你媳妇的一辈子一起毁。”   李大刚抬起头来对田翔笑笑:“我更不能连你的一辈子也毁了,老六,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甭瞎操心。”   田翔坐进他对面的沙发里:“你想怎么做?”   李大刚深吸一口烟,在嘴里含了半天再缓缓吐出去:“老六,你没尝过夹着尾巴隐姓埋名在外面逃命的滋味,太憋屈了,到现在我媳妇还叫我李大刚李大刚……在媳妇面前也不能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这滋味不好受……真不好受……”   田翔面上有些失色:“那你……那你打算怎么弄?去投案?你脑袋给门夹扁了吧你,傻啦!那可是十几年的大狱!”   李大刚垂下眼眸,在袅袅烟雾中笑得很疲惫:“在哪儿都是大狱,到里头蹲十几年,在外头就是蹲到死。”   “在外头蹲到死也比在里头受十几年罪强!”   李大刚缓缓摇头:“强子,你没遭过这份罪,你不明白……起先我也想过就这么糊一辈子算了,我要是不回东北这趟,打死我也不会动这么傻的点子……不过我回来了,回来以后才看清楚我连累了多少人。小李是我表弟,我顶他的名字在外头四处混,弄得他也胆战心惊,过不了一天消停日子。我爹妈、小柔,在老家日子也不好过,我爹那么要强的人,现在在街坊邻居面前不知道能不能抬起头直起腰。十五年,十五年……十五年好象也不算太长,出来以后我还有机会孝敬爹妈……”   “放你妈的屁,进去呆十五年你媳妇怎么办?你对得起人家小姑娘吗!”   李大刚被烟熏得眯起眼睛,他喉间用力吞咽了两下,唇边露出苦涩笑容:“进去对不起媳妇,不进去对不起爹妈,进去对不起自己,不进去对不起兄弟……老六,如果是你,你怎么选?你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田翔瞪起眼睛愣了很久:“那,那也还有别的办法,我帮你顶罪你不答应,要不咱们花点儿钱找个小喽罗,有愿意挣这份钱的……”   “没有小喽罗。”李大刚弹弹烟灰,把烟叼在唇边,轻轻摇摇头,“老六,在外头混了这两年,我、我身边的朋友全都是你说的小喽罗。以前我也和你一样,总觉得咱是干大事儿的,看不起那些胸无大志只知道混俩小钱图个温饱的小人物,但其实都一样,甭管你干再大的事他干再小的事,一样都是个人。别拿钱去糟蹋人家,大家伙都是爹妈生养的,那种地方谁进去了爹娘老子都不好受,别为了我再害了别人的爹妈。”   “强子……”   李大刚抽完一根烟后朝海哥咧嘴笑笑,接过海哥扔来的一包烟,拆开包装取出一根放在唇边,想想又把烟拿下去,端起茶杯喝口浓茶:“算了,不能抽太多,我媳妇那鼻子跟狗鼻子似的老远就能闻着烟味,抽多了回头她又要跟我嚷嚷。”   “强子,你就不为小辛想想?那么好的姑娘,你舍得把她一个人扔外头扔十五年?可别犯傻了兄弟,听我一句话,赶紧……”   李大刚眉头飞快皱了皱,垂下眼眸盯着手里的茶杯:“我没说要把她扔十五年……”   “那你打算怎么办?带她一起进去?”   李大刚被田翔这句无奈绝望的笑话逗乐了,一个人低着头嘿嘿嘿地笑了好几声:“那当然不能,我,她……她有地儿去,我都想好了,她不会一个人的,会有人陪着她。”   田翔咬牙:“你他妈今天说的没一句人话,谁陪着她?谁陪她能和你陪她一样?”   李大刚脸上的笑意加深,笑着笑着,眼角还在轻轻抽动:“这你可就不知道了,我这个媳妇……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我回去了,我得把她安顿好了才能放心地进去。”      辛未皱眉瞪着嘻皮笑脸的李大刚,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这么冷的天看什么电影啊,我不想出去,呆在屋里看电视挺好的。”   李大刚抢过辛未手里的摇控器随手往脑后一扔,长胳臂伸出去把电视啪一声关上,再把她从床上拎起来:“少废话,我突然想起来,咱们在一块儿混这么久了都没看过电影,太不象话了,赶紧的,小李刚买来的票,再不赶紧要迟到了,两张票一百多块呢。”   一听见一百多块,辛未立刻不情不愿地去梳头穿衣服,戴上帽子裹好围巾鼓鼓囊囊地跟李大刚一起走出宾馆。电影院离宾馆不太远,走过去也就十分钟八分钟的样子,两个人说着笑着走到电影院,买了爆米花和饮料,再等一小会儿入场的时间就到了。小李挺没眼光的,买的票是部胡说八道的喜剧电影,相当不是辛未的菜,李大刚对这种不太需要智商的戏码也很不感冒,电影才开场不到十分钟他就开始不安份了,仗着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便利,把辛未拉坐在了腿上。当然不可能单纯这么搂坐在一起,电影院里又暖和又黑,光线时明时暗很有点儿暧昧,这种情况下做点小动作特别有情趣,于是他很理所当然地勾下她的头亲着小嘴,把手伸进她衣服里,下腹的那一处也硬硬地在辛未身||下蹭动起来。   大家都在安静地看电影,只有时不时发出的阵阵笑声,辛未没敢出声阻止李大刚,只能很螳臂挡车地抵挡他越来越夸张的举动。但是今天的李大刚似乎铁了心要做出点惊世骇俗的事来,他亲一会儿摸了一会儿,竟然二话不说十分利索地把辛未的腰带给解开了。他的大手从裤|腰里伸进去,指|尖熟稔地滑至辛未双|腿\间,辛未咬住嘴唇,但怎么也忍不住被他激起的这一阵猛烈情\潮,她慌张地摇头拒绝,几层裤子还是被他粗鲁地向下褪\到了膝弯\间。用他的外套盖在两个人腰间,李大刚分开辛未的双|腿,腰|胯向前一挺,硬|挺便强行挤进了她湿|热的甬||道,这种姿势下辛未被他撑\得格外胀\痛,但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一阵快\\感又是那么惊栗,她在他完全进入的那一瞬间便全身颤抖着到达了一个小小的高\\潮。李大刚搂紧辛未,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笑道:“这么没用?这样就到\了?小丫头片子今天你完蛋了,电影散场你要是还能自己走出去我就跟你姓。”   辛未抓紧他的两条胳臂,头向后高高仰起枕靠在他肩头,吸着气细声哀求:“你这样……我不理你了……我生气了李大刚……我真生气了……”   李大刚用一个有力的挺||送打断了辛未的絮语,她被他紧紧按着,这一下进||入得特别深,她差点脱口叫出声来,于是赶紧扭头咬紧他的衣领。李大刚不停地坏笑,又快又猛地抽|送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始象旋|磨一样在她身|体|里旋|动,辛未被折磨得又是眼前一阵金光乱闪,身下条件反|射|般收|缩|痉|挛。李大刚吸了口冷气停住动作,静静等辛未这一拨激|情过去,才又低声笑道:“夹这么|紧|想要我命吗,放松点儿宝贝儿,没人看见,别紧张。”   电影上不知道演了什么,满场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掩盖住了辛未几声难|耐的j□j,李大刚用舌|尖|舔着她的耳朵,喘息声和说话声同时响起:“坐稳了心肝儿,别乱动,哥让你舒服舒服,是这儿吧,这儿最舒服,对不对……”   他一边旋|磨着一边开始慢慢地在她身体里进|退,一下一下全顶|到最最要命的那一处,在公共场合里巨大的羞愧反而象是火上浇的一桶油,让欲||火更加疯狂地燃烧起来。辛未的两条腿被李大刚掰着合不起来,腿|间有一团热气烘烤着,渐渐却烘出了淋漓湿|意,她使出吃奶的劲摒紧想要倾|泄的冲动,害怕地张开嘴在李大刚脖子上咬了一口,抽泣着低语:“我|不|行|了,快……松开……我,我要……我要,要……快松开……”   李大刚手一摸就知道了,他偏不松开她,手指更用力地往她双|腿\\间按去,边按边揉边捏边低声笑语:“你要什么?要哥哥再使点儿劲?”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辛未拼命摇头:“我……忍不住了!大刚……求求你松开,松开……”   “忍不住什么?我也忍不住了,乖宝贝儿,现在松不开了……”   腿\\间的热力越来越旺盛,同时有一些令人惊怖的液\体难以抑\制地喷\\溅出来,辛未的身体紧紧绷住,牙齿毫无知觉地死死咬在李大刚颈侧。李大刚忍住颈子上的疼痛,皱着眉最后挺\\送几下,在心肝宝贝儿的身\体\\深\处\\喷\发出来。疯\狂的快\感迅速被一阵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伤感取代,他闭起眼睛,紧紧搂住怀里瘫\软的小丫头,隔着衣服也咬住她的肩膀。舍不得使劲咬,他只是使了一点小劲把她含在嘴里,仿佛只要他不张开嘴,她就不能逃开。她身上有种全世界最好闻的气味,那么香那么甜,每天晚上不用开灯不用睁眼,只要闻一闻就知道她还在怀里安静地躺着,他就能很安稳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但是以后怎么办?他和她,都怎么办?早知道会有今天,在离开宁城那天就不该心软地把她捎上,她在马路上绊了一跤关他什么事?她走投无路她哭她难过又关他什么事?要不是那一刻朝她伸出了手,他又何至于让自己陷入此时这种天崩地裂的境地?   搂得越紧,越是因为到了快要松开的时候。李大刚把眼睛里的热气硬吞咽回去,脸颊蹭着她的脸颊,沙哑着声音柔声低唤:“心肝,心肝,我怎么……那么稀罕你……”   那么,喜欢你……   那么喜欢,你……   电影散场,拖在人流尾巴后头慢吞吞走出电影院的辛未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正在被视线围观着。她失了火一样奔进洗手间里,左照右照左擦右擦,好容易才收拾整齐走出来,一见面先狠狠翻李大刚一个白眼,再使劲捶他一拳:“你想死了!”   李大刚笑着张开手掌攥住媳妇的拳头,低下头在她手背上响亮地亲了一下又湿乎乎地舔了一下:“j□j……”   辛未瞪眼,旁边有一对儿老头老太太带着小孙子经过,见这两位的架势,眼神不约而同先凝视一番再刻意转开。辛未被看得很不好意思,李大刚却得意地搂住她,更加蹬鼻子上脸地干脆当众来了个湿\\吻,吻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满意地松开嘴唇。辛未又是瞪眼又是用指甲掐他,红着一张脸拉着他快步闪开。   回宾馆的这一路上,李大刚都是这副色\\迷迷的德性,弄得辛未实在是招架不住,上了楼,听他说先要去海哥房间一趟,她急不可耐地把他推走:“快去快去,别急着回来,多呆一会儿。”   李大刚笑看着房门在她身后合起,一个深呼吸之后笑容完全消失。海哥、田翔和小李都在房间里,小李可能是听说了他的决定,一见他的面眼圈就红了:“强子哥,强子哥……”   李大刚拍拍他的肩膀:“没出息的东西,跟个老娘们似的怎么整天哭天抹泪。”   小李用袖子擦擦眼睛:“别,强子哥……都怨我,我不该去浙江找你……呜呜呜呜……都怨我,都怨我……”   “没你的事儿,不许哭了,我抽你!”李大刚推小李坐下,转身对海哥笑道,“我好了,海哥,票买好了吗?什么时候的?”   田翔脸色很难看:“今天晚上的……你跟你媳妇都说好了?”   “没有,还没说,”李大刚垂眸,“一会儿回去就说。”   “你说了,她……她就能听?”   李大刚笑得很勉强很费力:“她指定能听,我的媳妇我知道,我只要一说她立马就会走,而且不愿意再回头多看我一眼。”   海哥咬咬牙:“强子,小辛是个好姑娘,别做对不起人家的事,也别做自己会后悔的事。”   李大刚点头:“我明白,海哥放心,我知道分寸。”   在电影院里闹了那一场,回到温暖如春的宾馆里,辛未洗把澡之后躺上床,没一会儿就累得睡着了,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睁开眼睛就看见李大刚正靠坐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她。她闭上眼睛,象猫似地往他怀\里蹭蹭,手臂伸出来环住他的腰:“我饿了,肚子咕咕叫。”   李大刚低头吻住她的头发,咽喉里吞咽的声音很明显:“心肝儿,我的心肝儿……”   说不出哪里有点奇怪,但就是感觉有点奇怪,辛未抬起头迎向李大刚的视线,眯起眼睛笑道:“我睡了多久?几点了?”   “五点了,起来吧,一会儿就该吃晚饭了。”他这么说着,却躺在她身边一动不动。辛未的眉梢微动,手指抚在他的颈侧,电影院里那一口咬得特别狠,给他留下了一个很深的青紫齿痕:“活该,谁叫你耍流氓……还疼不疼?”   李大刚握住她的手,嘴唇贴在她手腕内侧脉搏跳动的地方:“快起来吧,晚上的飞机,吃完饭还得去机场。”   “晚上?今天晚上?”辛未一愣,跳起来穿好衣服,跳到衣橱边拿出行李箱开始往里塞东西,“什么时候买的票?真是的怎么不早说一声!晚上几点的?又是飞机?”   李大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既平静又冷漠:“小李陪你一块儿回去,我还得再留几天。”   辛未把他的外套从衣架上取下来,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拿着衣架顿住了:“怎么还……那我也不走了,我陪你一起,我不要一个人先走。”   李大刚轻轻地笑道:“我有事儿,很重要的事儿,你……你不方便留下,听话,先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我不。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不方便啊,我又不打扰你们,天天在房间里看电视还不行吗。”   “不行。”   辛未哼哼:“不行我也不走。”   李大刚看着刚刚睡醒的小爱人,她的头发还乱着,眼睛睡得有点肿,在房间并不明亮的灯光映照下,两只大眼睛里的眼波如海,他沉在里面早已经没顶。   “乖,听话,你真不方便。”   “到底什么事啊?”   李大刚很难堪地安静了一小会儿,低声说道:“荷,荷花的事……你应该记得的,樱花一号店那个何经理,我以前,以前那个相好……”   辛未张张嘴,很急切地盯着李大刚:“她……怎么了?”   李大刚撑在床上的手慢慢握成拳:“她也回东北来了,她现在过得不太好,我……我得去看看她,甭管怎么说……”   辛未的眉梢慢慢抬起,紧张地等着他下头的一句话。李大刚的拳头握得格格响,再怎么控制,眼角和脸颊上还是轻微地抽动了两下:“……甭管怎么说……她跟我的时候还是个姑娘,我,我不能不管她……”   衣服和衣架同时掉落在地,辛未就这么半侧着身子,站在衣橱前回头看着李大刚。她看了那么久,久得眼睛里那一片海水也无力再翻起波澜,李大刚闭起眼睛,不敢再看自己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辛未的眼睛:“我现在才知道以前她那都是装出来骗我的,她一直都没跟过别人,一直都只有我一个男人……心肝儿,听话,先回去,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辛未没有吃晚饭,也没有再和李大刚多说一句话,她很平静地把已经塞到箱子里的他的衣服拿出来,只带走了自己的一丁点儿东西。小李要和她一起走,破面包车没人开,田翔帮着叫了一辆出租车。李大刚拎着小行李箱把辛未送到宾馆楼下,帮她放好行李,帮她拉开车门,在她坐进车里之后,又帮她把车门轻轻关上。大冬天,车窗紧闭着,辛未一进车里就低下头,大半张脸全缩在围巾里,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连一眼也没有向外看。李大刚的手抓在车门把手上,咬牙再咬牙,还是舍不得撒开手,终于还是把车门再次拉开,弓下腰探身进去抓住辛未的手。   “心肝儿……”   除了这一声低唤,别的什么话都显得多余,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选好了路,既然已经开始走,就不可能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李大刚不是后悔,他只是突然觉得很害怕,没有了她的那些未来好象突然间比想象中还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他看着垂头不语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一个人走过那些即将开始的黑暗。   手心里她的手指上还戴着那枚粗粗的金戒指,李大刚咬紧牙关,把她的手合成拳,完完整整地用一只手体贴地握住。握了握,又握了握,再握了握,下定决心松开手指退出车外,把车门坚决地关在了他和她之间。出租车司机没有再多耽误,立刻把车开动起来,慢慢加速,慢慢地往李大刚的视线外驶去。宾馆门口路灯明亮,能看见坐在车后排座的辛未一点也没有回头,李大刚喘着粗气向前追出去几步,僵硬地站在灯光最明亮的交汇处,定定地看着出租车越开越快、越开越远。   今年冬天已经下了好几场雪,这一刻天空里又有细碎的雪花开始飘洒。出租车汇进了马路上的滚滚车流,眼睛里盈满的泪水反射着灯光突然闪烁一下,再仔细看时,已经找不到辛未坐的那一辆。李大刚的胸膛起伏得十分厉害,男人粗重的喘息在北风里吹出一团团白色烟雾,吸气的时候他的嘴唇情不自禁地哆嗦着,更多泪水冲进眼睛里,再不用手背抹一下就要流出眼眶。   一只捏紧的拳头从身边猛挥过来,准准地打在了李大刚的下巴上,措不及防的他被这一下打得向后仰倒,结结实实摔在地下。田翔低头看着从地下慢慢爬起来的李大刚,苦笑着对他说道:“是不是舒坦点儿?”   李大刚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手背按住生疼的嘴角,睫毛完全被沾湿。他突兀地笑了,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对田翔点头:“舒坦点儿了……好兄弟,再给我来一下,再使点儿劲,狠狠地打。”   田翔一点也不客气,又是一拳狠狠挥出,这一次李大刚再倒在地下好半天都爬不起来,头被打得有点懵,他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在水泥地面上不再努力爬起来。双眼直视处就是深邃的天空。在船上的时候,常常会晃晃悠悠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海和天其实都一样看不见底,一样会吞没一切。周围经过的车子都稍停一下,再诧异地绕开这两个在路中央一立一卧的奇怪男人。李大刚直着脖子朝天空大声喊了两声,闭起眼睛不再试图阻止夺眶而出的泪水。   打在脸上的雪花渐密,很快就在李大刚身上积了薄薄一层,他安静地躺着,安静地也是恣意地哭着,哭得象个孩子,迷了路的孩子。      从东北回宁城这一路上小李的心都悬在嗓子眼,辛未稍微咳嗽一声他就要紧张半天,好不容易等到飞机落了地,在机场打车回到市区,他这颗饱经风霜的小心脏才算是稍微放下了一些。辛未一直都在故做镇定,脑子里早已经乱成一团,住进宾馆里以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回浙江,而是回到了宁城。   将近一年,绕了一大圈,还是又回到了这个曾经急于逃离的城市。他从这里把她带走,最后又把她送回这里。于是这就一个完整的圆吗?从起点回到起点。何经理,那个漂亮的女孩子,也难怪李大刚会对她恋恋不忘,辛未还记得他们俩分手后的那天夜里他难过的样子,他说因为以前从来没喜欢过别人,所以不知道有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她,那个时候辛未还曾经为了他们惋惜,还觉得何经理错过了一个多么好的男人。   这个这么好的男人,现在会不会也象那时候一样因为分别而难过?如果他难过了,还有没有一个人象辛未一样在他身边听他唠叨陪他发酒疯?会不会也有个也傻里傻气的女孩子问他,到底有多喜欢辛未?他呢,又会怎么回答?   辛未走到窗边把推拉窗拉到最大,让宁城夜晚冰冷的风全吹进来。她捂住脸,冷得全身颤抖。李大刚说的那些话,意思就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是吗?他选了别人,选了一个跟她截然不同的人。只是他怎么能选得这么快这么决绝?电影院里的火热还记忆犹新,下一刻他就对她说,另外一个女人跟他的时候还是姑娘……   辛未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小腹某一处突然一跳一跳地剧痛,好象有什么东西从下面伸进去,正在她身体里拼命地刮着割着剪着缝着,锋利的针和刀刃已经快要划穿她的皮肤让她开膛破肚,但还是没有找到它们想找的东西,还在继续野蛮地侵袭掠夺。她没办法呼救也没办法挣扎,身上仿佛穿了件古怪的长袖袍子,两只袖管象绳索一样缠住她的身体把她绑紧,她怎么动也动不了,被勒得快要不能呼吸。   怎么会这么冷,大刚,怎么这么冷?她抽噎着,在寒风里轻声呢喃。太冷了,宁城的冬天怎么会比东北还冷,血液都在血管里冻成了固体,红通通的,一碰就碎成粉末。   头也开始痛了,针扎似的。辛未猛地醒悟,使劲在嘴唇上咬了一下,多少回过点神来,她下意识地走过去打开行李箱,僵硬战栗地翻找她的药瓶。一件件衣服都被扒拉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地翻找,最后在箱盖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同被放在夹层里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用软软的纸巾小心翼翼包着的一只蓝色海螺,个头不太大,但是颜色美丽得简直有些妖异。他知道她喜欢,特地想办法弄了来,他手里握着这只海螺由远而近地向她奔跑过来,年轻的脸上满是热情笑容,他说,老婆,看,这个好看吧……   好看,这么美丽的海螺,怎么会不好看?她怎么会把这个东西放在箱子里?难道离开嵊泗的时候就在担心有可能回不去,所以把最心爱的东西带在身边?   好不容易忍住的抽噎声再度响起,辛未捧着这只海螺蹲坐在行李箱边哭得抬不起头,她一边哭着一边扒着床边拿起手机拨打李大刚的电话。她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们还有那么美好的未来没有共渡,她的大刚怎么会舍得离开她?他是喜欢她的,肯定比喜欢何经理还要喜欢,他不会这么对她的。   手机里传来的用户关机提示音听起来震得耳膜都快破了,手机和海螺同时滑落,辛未惊讶地张着嘴,眼泪一串串向下掉,她摸索着想要捡起这两样东西,先摸到的竟然是那只白色的药瓶。是啊,她不仅没有一段纯洁的过去,还是个精神病。带着满脸的泪水,辛未竟然笑了,笑声中她扬起手把药瓶向窗外扔了出去。      一晚上没怎么睡着的小李第二天早晨死活也敲不开辛未房间的门,情急之下他赶紧找来楼层服务员用备用钥匙把房门打开。一进去就是一阵扑面的冷风,小李打个哆嗦,瞪大眼睛看见了趴在床边的辛未。   在宾馆服务员的帮助下,小李把辛未送进了附近的医院。但是临走时候李大刚给的那个手机号却怎么也打不通,强子哥说了一到宁城就给这个号打电话,只要一说辛未立马就会有人把她接走,然后他就可以回东北了。可辛未在医院里住了两天,情况越来越吓人,这个电话却一直都打不通,也没有关机,就是提示说不在服务区暂时无法接通。小李想了想,没给李大刚打电话,悄悄把这边的情况告诉给了田翔。田翔知道后也沉默了很久,沙哑着声音对小李说:“你辛苦点儿再照顾小辛几天,强子……已经进局子里了,他现在什么事也管不了了。”   小李是在一个星期以后才联系上的郑铎,正好军区在搞一个多兵种联合军事演习,他做为一线指挥员一直坚守在演习第一线,大功率的无线电不分昼夜发射干扰信号,不仅干扰了敌方的雷达,同时也干扰了脆弱的手机信号,直到演习胜利结束之后,他才知道辛未出事了。咬着牙坚持到做完手边必须的工作,郑铎在第一时间赶回宁城,来不及洗个澡换件衣服,就带着演习场上的仆仆风尘,走进医院出现在了辛未的病床前。   一次又一次,每次久别重逢时她都是这么凄惨得让人愤怒。郑铎站在病床边看着熟睡的辛未,军帽在手里攥得变了形。他又黑又疲惫,衣服上一道泥一道灰的,可两只眼睛里闪动的光芒却让站在一边的小李有些腿软。小李咽口唾沫,看着这个一句话也没说闯进病房来的高大军人,小心地闭起嘴,什么也没敢说,只是在看到这个军人竟然一弓身把辛未从病床上横抱了起来的时候才哎哎地叫了两声:“不行,把人放下,你想带她去哪儿啊?”   在药物作用下辛未睡得很沉,这么大动作也没能把她弄醒。郑铎横抱着这个瘦得没什么份量的小丫头,爱怜地把她揽在胸前,看着挡住自己路的小李,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小李当然不能滚开,就算他是强子哥说了会接走辛未的人,也不能让他这样就把人接走啊,辛未还病着,一会儿还有两瓶水要挂,这是要把她抱到什么地方去?小李不让,郑铎也不多说一个字,他把辛未轻轻地放回病床上,手臂一伸当胸揪住小李,硬把他连提带拉地拖到窗边,狠狠一把推开紧闭的窗扇,连一声暗示或威胁也没有,直接把小李拎起来从二楼窗户扔了出去。小李这一下脸朝上笔直摔在楼下花坛边的小叶黄叶树丛里,一阵昏厥之后当时就起不来了,躺着连j□j的劲都没有。周围的人迅速围拢过来,小李一手按着腰,昏天黑地地喘着粗气,咬牙低声咒骂:“我操,j□j,姥姥……”   郑铎没有带辛未去另外一间医院,他把她抱回到城东那套房子里。有些日子没回来住了,屋里一层灰。把床上所有东西都扒掉,换上衣柜里一套干净的,再把辛未安放在床上。忙完这一切,郑铎疲惫地合衣躺在她枕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她。闭起眼睛,他的呼吸渐渐粗重:“姓李的,别让我见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车刚发动,郑铎就看见一辆车急速从路口拐进停车场,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急急匆匆停在一个空车位上。从这辆车上下来的人居然是乐宁生,郑铎垂下眼眸冷漠地笑笑,松开手刹慢慢让车向前滑出。乐宁生立刻看见了郑铎,他用力把车门关上,大步走过来伸臂拦在路中央。两个男人隔着车窗深深看着对方,直到车头保险杠和乐宁生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很短一段距离了郑铎才把刹车踩到底,让车紧贴着乐宁生停了下来。   今天郑铎是到军区来开会的,不久前的军事演习结束之后各种总结各种汇报铺天盖地,他是能推则推能躲则躲,可领导亲自点了他的名让他一定要参加今天的会,没成想会被乐宁生堵在这儿了。坐在驾驶座上点根烟,抽两口,郑铎把车窗按低,朝窗外吐出一道长长的烟柱,斜着眼睛看向杵在车前的乐宁生:“找我有事儿?”   乐宁生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大步走到车窗边:“我不找你,我找辛未。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会在你那儿?”   郑铎弹弹烟灰:“她不在我这儿,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郑铎,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有很急的事找未未,我知道她在你身边。”   “你知道?”郑铎冷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乐宁生咬咬牙:“告诉我她到底出什么事了,这次演习军区的表彰大会你都没参加,是不是未未的病……那个姓李的呢?他怎么没一起回来?”   “这些事好象都和你没关系,”郑铎把香烟叼在唇边,按下关窗的按键,“对不起我赶时间,再见。”   乐宁生抓住后视镜不肯撒手:“郑铎,未未她妈回来了,你可以不让我见她,不能拦着不让她们母女俩见面!”   郑铎皱眉,关到一大半的车窗停下:“她妈?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找未未有事?”   乐宁生的牙关咬了咬,轻轻摇头:“我家里出了点事,她回来看看……郑铎,我爸查出癌症了,肺癌,晚期,可能撑不了太久,未未妈妈回来……算是来见我爸最后一面……”   郑铎一脸震惊,立刻打开车门跨出车外:“乐叔叔!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儿不知道!”   “就春节那两天的事,当时我在东北,在未未身边,后来一听到消息就急着赶回来,也没顾得上她……我爸不让说,他现在化疗放疗弄得挺不象样子的了,他怕别人看见他这样,你也知道他的,一辈子死要面子活受罪……郑铎,未未也是他的女儿,应该去看看他,我爸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可心里还是有未未这个……”   “他心里要是有未未这个女儿,当初就应该一枪把你崩了。”郑铎抿了抿嘴唇又低声叹息,“乐宁生,说句心里话,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让你爸爸和姨妈在这个时候见未未。”   乐宁生足足愣了五秒钟:“她,未未她……她真的出事了?”   郑铎没有再说什么,坐回车里把车向后倒一点,擦着乐宁生身边缓缓开走,在路口拐弯里向后视镜里看一眼,那个穿着绿色军装的身影依然还僵直地站在路中央。他象是在对自已生气似地皱紧眉头,猛一脚刹车把车停下,向后倒回乐宁生身边:“你听好了,我不是为了乐叔叔更不是为了辛未她妈,我只是为了辛未。现在她的情况很不好,你去了她也许……要想去看她就开车跟上。”   宁城东郊多丘陵,一座座小山包之间常常会有面积不太大的天然湖泊,辛未现在就住在在离郑铎所在部队驻地不太远的一处湖滨住宅区里。郑铎把车停在湖边一幢独幢小别墅前,乐宁生的车紧靠着他停下,两个年轻军人迈着整齐的步伐一前一后走进别墅,正在厨房里忙着的保姆听见脚步声走出来,对着郑铎笑道:“回来啦,小辛在楼上房间,午饭一会儿就准备好。”   “她今天怎么样?”   保姆的笑容有些讪然:“还是那样。”   郑铎点点头,也不招呼乐宁生,径直向楼上走去。乐宁生脱下军帽拿在手里,快步跟着也走上楼梯。这幢别墅不太大,装修得很精致,郑铎妈妈偶尔回宁城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二楼空着的卧室门都关着,只有郑铎的卧室门是打开的,郑铎上了二楼就情不自禁放轻脚步,慢慢走到房间门口,在开着的房门上敲了两下:“未未,我回来了。”   乐宁生一听见这句话喉间便是一酸,他急走两步站在郑铎身后向房间里看过去。拉开的窗帘下是一张完全沐浴在冬日阳光中的米色沙发,辛未穿着整齐的外套,帽子手套围巾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一只不太大的行李箱在沙发旁边,她脸朝向窗外一声不吭地坐着,看起来不象是坐在家里晒太阳,反而象是在机场里等着登机的一位旅客。郑铎的低唤声响起了很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慢慢把视线从窗外转向门口,带着欣喜的笑容拿起帽子围巾站起来:“你回来了?我们是不是这就走?”   郑铎微笑着摇摇头:“才回来就想着走?我部队里的事儿还没忙完,每回演习结束以后都要总结总结再总结,烦死我了,还不如再把部队拉出去打几天。别着急未未,再等等,过些日子我们就走。”   辛未突然看见了郑铎身后的乐宁生,帽子围巾一下从她手里掉落,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腿被沙发挡住猛地坐了回去。乐宁生已经不再幻想能和辛未有一个平静的见面,但是她措不及防的慌张神情还是让他心里更加酸苦,手里拿着的军帽也在不经意间掉落到脚边。他很费劲地对辛未笑笑,手垂在体侧用力握紧:“未未,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我来看看你……”   辛未看他一眼,又看看郑铎,飞快地垂下头,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不说话。郑铎拍了拍乐宁生的肩膀,下巴朝楼梯的方向指了指,硬把他推过去一起走下楼。保姆倒了两杯茶端进一楼阳光充足的书房里,乐宁生站在窗边,等保姆离开以后回头朝郑铎问道:“我看未未不象你说的什么情况很不好,等会我就带她去看她妈妈,她们分开已经很多年了。”   郑铎不置可否地笑笑,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解开军装上衣的风纪扣让脖子松快松快:“她妈现在的丈夫还是那个足球教练?”   “我不知道,”乐宁生也笑了。几年以前他和郑铎常常会这样在背地里指责辛未的妈妈,说两句对长辈不太尊敬的笑话,就因为她的不负责任和因此给辛未造成的伤害。现在再回头看看,那些不负责任和伤害似乎又是那么的无可奈何,一个女人要遭受多大的创伤才会抛亲弃女远离故乡一去多年不敢回头。现在她终于回头了,但是并不是因为她可怜的女儿而回头,乐宁生叹口气,无力地摇摇头:“我家老爷子一直很愧疚,我能看出来,老郑,我真不理解他们那一代人的想法,为什么总是要拧着,什么事都硬拧着。我爸明明喜欢辛未她妈,娶了一辈子的却是我妈。我妈明知道我爸的心,就是不肯离开他。还有辛未她妈,我姨妈,她有本事满世界跑满世界嫁人,为什么就不能鼓起勇气回来把我爸抢回去……老郑,有时候我真恨他们三个人,不就感情这么点破事儿吗,非得弄成现在这样,弄得大家都不死不活……都不死不活……”   书房里一片静谧,两个从光屁股时候起就在一起玩到大的男人安静地一坐一立,都垂眸想着相似的一段心事。是不是就是因为太了解太志趣相投以至于连喜欢女人的口味都一样,所以他们才会同时喜欢上那个根本谈不上任何女性魅力的小毛丫头?为什么就会喜欢上她呢?为什么不能喜欢上别人呢?有那么多漂亮姑娘整天围着他俩转悠,走到哪儿随便看一眼都能看见好几张微笑的脸庞,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呢?   郑铎很突兀地从书桌后的椅子里站起来,深深看了乐宁生一眼,沉默而又奇怪地走出书房,重复刚才的路,沿着楼梯走到二楼,在那扇开着的房门上敲了敲。乐宁生没敢再次直接出现在门口,他垂头站在门框边上,听着房间里传出辛未带着笑意的声音:“郑铎你回来啦,太好了,票买好了吗?马上就走吗?”   乐宁生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郑铎会这么恨他,一股热流冲进他眼睛里,他颓然地背靠在房门外的走廊墙壁上,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如果两个人换一换,如果现在不敢抬头的那个人是郑铎,他发誓绝不会轻易饶过他,他会要他的命。但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他自己,是他让辛未从以前那个傻了巴叽的女孩变成现在这样的。   郑铎又看了一眼乐宁生,微笑着走进房间里,对辛未重复着这些天重复了很多遍的话:“这才刚来就多住几天吧,别急着走,等我忙完手头的事一定立刻带你走。”   辛未轻轻叹口气,笑着说道:“那好吧,你怎么这么忙,部队一个月发你多少工资啊。”   郑铎笑着摇头:“庸俗,保家卫国这种事能跟工资扯到一块儿去吗?”   两个人坐在沙里很轻松地闲聊着,话题乱七八糟天马行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完全找不到任何重点,聊了有十来分钟,辛未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抓起茶几上的手套围巾,紧张地说道:“是不是该走了?路上堵,要不早点走万一赶不上飞机就麻烦了。”   郑铎咬咬牙,温柔地拍拍她的手背:“光想着走,陪我说会儿话也不行吗?饿了吧,饭快好了,今天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辛未皱着眉很认真地想了想,又用力吸吸鼻子闻闻,嘻笑道:“有醋味,可能是糖醋排骨什么的,太好了,我爱吃。”   于是继续聊吃这个话题,说着说着又是十分钟左右时间过去,辛未再次紧张地站了起来,抽出小行李箱的拉杆:“真的要走了,郑铎,再不走真来不及了。你买的飞机票还是火车票?飞机太贵坐火车就行。”   郑铎眼睛里的痛楚一闪而过,他站起来双手握住辛未的肩膀:“未未,住在这儿不舒服吗?是不是要换个地方?别着急走,多陪我……”   郑铎话还没说完,乐宁生略有点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的眼睛微微发红,笔直地看着阳光里瘦削的辛未:“未未,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乐宁生!”   “未未,别怕,想去哪儿,告诉我,”乐宁生象是没听见郑铎的声音,他脆弱地笑着,试探地向辛未走近两步,“哪儿都行,告诉我,好吗。”   辛未忐忑地看着、忐忑地听着,她很想逃开,但乐宁生说的这句话又强烈地吸引着她,她好象已经等了太久,郑铎一直都那么忙,可她没有时间再等了。她求助般地拉住郑铎的衣袖,眼睛却渐渐明亮地注视着乐宁生,良久之后小声说道:“我,我想回嵊泗……”   “嵊泗岛,是吗?”   辛未的眼睛更亮:“是的……可以吗?”   乐宁生很用力地点点头,走到她面前把手伸向她:“你想去哪儿都可以,来,未未,我陪你一起去。”   这只手就是无比巨大的诱惑,辛未的视线在乐宁生的手和双眼之间游移徘徊,就在她刚刚抬起手的那一刹那,郑铎果断地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向房门走去:“饭好了,喊我们吃饭呢,快下去吧。”辛未哎哎地叫了两声,被郑铎拉着小跑两步才跟上。她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乐宁生,很想抱歉地笑笑,但实在挤不出笑容。   果然楼下餐厅的桌上已经放好了精心准备的菜肴,三个人都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郑铎边吃边尽量轻松地东拉西扯,吃到一半保姆把汤端上桌的时候辛未似乎已经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她咬着筷子眨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对郑铎说道:“是不是吃完饭就要走了?现在走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过海轮渡好象是五点钟以后就没有了,那我们是不是要在宁波市住一晚?”   保姆有些怜悯地看看辛未,帮她盛了满满一碗汤,郑铎嘴里咀嚼着,两边太阳穴上微微跳动,乐宁生则放下手里的碗筷,擦擦嘴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拉起辛未就往大门外头走。走了几步他猛地停住,半侧回头沉声说道:“我做不到,老郑,你别拦着我,你也拦不住我……”他说着拉近辛未,抬臂爱怜地揽住她的肩膀,“这是我欠她的,我欠她太多了,你让我多少还一点儿,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郑铎没有拦乐宁生,他只是很专注地看着辛未的眼睛,隔着一张餐桌的距离,他能看清她眼中突然闪现的希望和欣喜。从他在医院里找到辛未直到现在,她这是第一次显露出生机,为了一个始乱终弃的王八蛋和另一个始乱终弃的王八蛋,她欣喜得让他又心疼又愤怒。   郑铎不说话,辛未不敢跟着乐宁生一起走,她转回身带着笑意紧张地低声问道:“郑铎,那,那我……”   乐宁生的手在她肩膀上紧紧地一握,就在郑铎的沉默中,他揽住她一步一步走出别墅走到车旁,帮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扶着她坐进去。辛未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是能回到嵊泗的喜悦可以战胜一切不安,天知道她有多么想念那个并不热闹繁华的小岛,她急不可奈地想要再次呼吸到岛上带着海水腥味的空气。还有她们的那间阁楼间和里面简单的几样家俱,生意兴隆的旅店,六井潭白色的灯塔,还有离家不远的那条长长的隔浪堤,嵊泗岛上的一切一切都让她热切地盼望,她做梦都梦见自己坐在王老大家的小院里喝最美味的海鲜粥吃李大刚给她留的豆沙包……也许等回去以后她就会发现真的只是场梦,什么都没发生过,谁也没有离开过,她只是做了一段太长太吓人的梦,然后一睁眼梦就醒了……   不过郑铎……他是不是会不高兴她就这样离开?他说过过几天就会陪她一起回嵊泗,她是不是应该留下来等他?向车窗外望一眼,郑铎没有走出来,别墅一楼的门口空无一人。本来房子里人就少,她一走,他这儿仿佛就更加空空荡荡了,空得那么冷清那么寂寞。她知道被别人丢下的滋味有多难过,可她现在就要丢下郑铎自己一个人走了么?   乐宁生绕到驾驶座这边上了车,关上门迅速转动钥匙把车发动起来,安慰地朝辛未笑笑,一脚油门下去车就飞快向前驶去。辛未的视线一直不肯离开别墅门口,脖子不得不向后转去,一直转到绕过路口再怎么也看不见郑铎的房子了,她突然坐正身子对乐宁生低声说道:“停,快停车,快停。”   乐宁生不解地放慢了速度:“没事儿,你的行李回头我让人送过来。”   “不是的,快停车!”辛未的声音变大,乐宁生的脸猛地胀红,眉头紧皱起来,缓缓把车停靠在路边:“未未,你就这么……讨厌我?我发誓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只是想送你去想去的地方……”   辛未摇摇头,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心里纷乱的情绪。她怔怔地坐在座位上,左右为难地垂着头,怎么想怎么不知道答案,茫然地用手掩住脸颊和变红的双眼。乐宁生的手抬起,在抚上辛未头发之前又无助地缩了回来,牙关咬了又咬,眼眶也红了:“送你去嵊泗我就离开,我马上就离开一分钟也不多呆行不行?”   泪水从辛未的指缝间落了下来,她慌乱地捂紧嘴不哭出声,垂在额前和脸颊两边的头发跟着身体一起微微颤动。她没有哭太久,打开车门逃也似地跳下去一溜小跑奔回了刚才离开的地方。乐宁生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往后视镜里看一眼,他两只手握紧方向盘,在辛未再一次从他身边逃开时,再一次没能鼓起勇气抱住她把她留下来。怒意渐渐汇聚到眉间,乐宁生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汽车喇叭刺耳地尖叫了一声,他阴沉着脸快速发动汽车继续向前驶去,转眼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脚步声从院子里奔进大门,郑铎不在餐厅里也不在客厅里,辛未步履错乱地在一楼逡巡一圈,看见了书房打开的房门。她走到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的手背在两只眼睛上擦了擦。郑铎面朝窗口站着,笔直的身影映在明亮的窗框里,看起来又高大又沉稳,象一座无论风吹雨打也岿然不动的山。窗外是朝南的小花园,精心修剪的草坪和几株垂柳那一边就是波光粼粼的小湖,正午时分阳光洒在湖面上反射出的光线刺得人必须微眯起眼睛才能直视。辛未慢慢走到郑铎背后,他肯定已经听见她的脚步声了但就是不回头,她忍住泣意小心地拉拉他垂在体侧的袖角,过了一会儿又轻拉一下:“郑铎,我,我没去……我没去,郑铎……”   郑铎低了低头,手向后捞住辛未的手,转过身毫不迟疑地把她抱进怀里。脸颊贴在军装冬季常服并不柔软光滑的面料上,还有冰冷的扣子硌着皮肤,但是辛未同样紧紧抱住郑铎,她在他怀里摇摇头,小声呢喃道:“我想让你陪我去……陪我回去好不好……”   郑铎闭起眼睛把嘴唇贴在辛未顺滑清香的头发上,低沉地回答道:“好。”   辛未抽噎着,微笑着:“嗯,那我等你,不着急,你慢慢忙,等多久都行。”   “好。”郑铎亲吻她的发丝,手臂收拢得更紧,他感觉到了辛未微微的颤动,抱着她转个身不让自己挡住能让她温暖的阳光。辛未立刻明白了这个贴心的小小的动作,她啜泣着把眼泪擦在他怀里:“对不起郑铎,我刚才……对不起……”   他笑了:“说什么傻话呢。”   “郑铎……郑铎……”辛未苦涩地哽咽了一下,“只有你对我好,我现在只剩下你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   郑铎拍拍她的背:“有我在呢,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来问我,我都知道。”   “嗯,我听你的。”辛未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又难过地埋下头。郑铎推开辛未,双手托住她双腋托起她坐在窗台上,平视着她微红的眼睛:“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对你好,你也不是只剩下我了,傻瓜,不许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还有很多人也对你好关心你。未未,有件事我刚刚才知道,你妈妈……”   辛未吓得睁大眼睛:“我妈怎么了!”   郑铎轻轻拍拍她的脸:“别紧张,你妈好好的没怎么,乐宁生来是想告诉你,你妈妈从国外回来了,她很想见你。”   辛未很不确定地看着郑铎,长长的睫毛眨了几下,有些混乱有些胆怯地说道:“可我,可我……我们的票是不是买好啦?现在去看我妈的话会不会赶不上飞机?要是赶不上了怎么办?多少钱一张票?能退票吗?万一退不了那……”   “未未!”郑铎沉声打断辛未神经质般的絮叨,低下头去与她额首相抵,“未未,这些事你不用操心,你妈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想不想去看看她?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妈妈,她肯定很想你。”   郑铎这一声打断很突然,辛未很是愣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她脸上因为哭泣而浮起的红云一瞬间被苍白取代,两只手抓住郑铎的胳臂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踌躇良久低声说道:“郑铎,我……我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又犯病了?我……我想不起来刚才说了什么?是不是说了飞机?我怎么……我怎么有点糊涂……”   郑铎心疼如绞,搂住她连连摇头:“胡说什么!没犯病没糊涂,你只是太累了你得好好休息,不准总想着走,不休息好我是不会放你走的,听见没有!”   “不是的郑铎,你不知道,”辛未手按住太阳穴,闭起眼睛皱紧眉头,“我一定是犯病了,我应该吃药的,那药……药我放哪儿了?你知道药在哪儿吗,知道的吧。不然就去再开点儿,郑铎你再去找医生开点药给我吃好不好?我不吃药不行,我犯病的样子很吓人,我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控制不了……控制不了……”   “好好儿的怎么总说自己生病,你个小乌鸦嘴!”郑铎竭尽全力地轻松说笑,辛未依然面色凝重,她很使劲地想了又想,小声叫了起来:“别让我妈看到我这个样子,别告诉她我在哪儿好不好?等我病好了再见她吧……很快会好的,郑铎,你弄点儿药来我吃了很快就好!”   “都说了你这是太累,而且有点紧张,好好休息休息再放松一点就行了,没病吃什么药!你妈妈那里先不急着见面也行,我让阿姨多做点好吃的,把你养胖一点儿再去见面,现在太瘦了不好看。”   辛未笑出了声:“真的?”   郑铎扬眉:“什么真的?是你真的没病,还是真的不好看?”   辛未轻捶了他一下:“就会耍我!”   郑铎握住辛未的手,又说笑几句,看着她明显轻松了很多再和她一起回到楼上卧室。也许因为所有情绪一直都绷得太紧的缘故,现在的辛未很容易疲劳,每天早睡晚起,中午还得睡个午觉,当成维生素给她吃的那些药也有镇定安神的功效,所以她脱掉外衣钻进松软温暖的被窝里躺了还不到三分钟就睡着了。可就是睡着了还拉着郑铎的手,他想要把手抽走她立刻不安地哼哼两声。没办法,辛未不肯松手,郑铎也不舍得去掰她的手指,他在床边坐着看了她一小会儿,也解开纽扣脱去外衣钻进被窝,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   在药物的作用下辛未十分乖巧地偎着郑铎睡得又香又沉,这个姿势她很熟悉也很喜欢,睡着睡着她的一条腿就象在嵊泗的那些晚上一样塞进了郑铎的双腿间,手搭在了腰上探进衣服直接抚着j□j的皮肤,头更是向下拱着大有不把自己闷死不罢休的趋势。李大刚总是笑着说她睡觉的姿势是死皮赖脸型的,硬巴在人家身上再热都推不开。可是哪里热,她这么冷。睡梦里听见一声叹息,辛未赶紧收紧手臂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不要走。”   叹息的那个男人没有走,他反而把她搂得更紧,在她耳边安慰地说道:“我不走,好好睡,我陪着你。”   辛未很低地嗯了一声,再度沉入梦乡之前不放心地又说了一句:“不准走,大刚,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妈妈出国的时候辛未才三岁,现在她已经二十一岁了,十八年间,妈妈这两个字对于辛未来说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寄托而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是当这两个字念在嘴里的时候,当她知道妈妈和她此刻就在同一座城市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她心里还是萌生出一种特别的掺杂着惧意的渴望。   乐宁生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再回来,在郑铎这里又住了三天,辛未忐忑地提出想要去看看妈妈,于是在第三天的傍晚,郑铎开车带着她离开东郊,来到市里乐宁生妈妈住过的那间酒店。   走进酒店华丽的大堂,身边一群人正好出门,当中似乎有一阵熟悉的笑声,辛未猛地回头看过去,又垂下头做个深呼吸,不让自己被回忆弄得手足无措。上一次到这里的时候是和李大刚一起,辛未仿佛还能听见他摇着头带笑的叹息声:“樱花跟这儿真是没法比。”那什么是有法比的呢?和谁相比和什么样的不幸相比才能凸显出自己卑微的幸福呢?   郑铎拉住她的手,手指用力握了握,辛未了然地明白过来,脸色发白地朝前看去,乐宁生妈妈和一个中年女人正从小喷泉旁边的沙发里站起来,那个很有些陌生的中年女人神情十分激动地看着辛未,向她迈了一步,又僵硬地站定。她向前迈步,辛未却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紧紧抓住郑铎的手,眼睛盯住那个女人一瞬不瞬地看着。   这就是妈妈吧……   辛未突然有点想笑,看看妈妈,再看看乐宁生的妈妈,很奇怪她竟然觉得自己的姨妈更让她有亲近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妈妈她就觉得害怕,觉得站在远处看一眼没什么关系,但是如果走到近处和她直接接触那就是件很恐怖的事,因为属于她的十八年里没有一分一秒留下来妈妈的痕迹,突然就走到妈妈身边好象是突然就让一个陌生人闯进了她的世界。   辛未的手指紧紧掐握着郑铎的手,冰冷的手心里攥着一把汗,郑铎知道她在害怕,松开手扶住她的肩膀低声说道:“有我在什么都别怕,腰站直,笑一个,好吗?笑漂亮点儿。”辛未扭头对着郑铎努力弯弯嘴角,在他眼睛里看到赞许的笑容。   晚饭订好了,就在酒店的餐厅里,尴尬生疏地见了面之后,四个人两两并肩乘电梯上楼。辛未躲在郑铎身边,她能感觉出站在旁边的妈妈一直在看她,就一直盯着楼层键,眼角余光则借着电梯轿厢光洁如镜的墙面偷偷打量她。大概是因为在南美那个以足球闻名的国家里晒了太多的太阳,妈妈的皮肤是很可爱的麦色,这种肤色很好地掩盖住了眼角的细纹,也让她看起来更年轻,再加上时尚的服饰,站在端庄的乐宁生妈妈旁边一点不象是姐姐,反倒是象个小妹妹。   只有四个人,却订了个挺大的包间,分坐在桌子四面的时候彼此间隔着很远距离。辛未不愿意坐得离郑铎太远,坐下来之后很局促地并拢双腿,两只手交握着放着腿上,朝郑铎的方向微侧着头。辛未的表现在两位长辈的预料之内,不过当真看见女儿对自己比对陌生人还疏远,她的妈妈心里还是十分难过,转念再想想自己这些年在异域的漂泊和这些漂泊的原因,她就更加难过,垂下眼眸喉间酸楚难忍。   乐宁生妈妈也很尴尬,且不说她和自己的姐姐、丈夫之间剪不断理还断的恩怨情仇,光是乐宁生和辛未之间发生的事就已经让她伤透了脑筋。时至今日她都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姐姐,越不说就越不好说,不过此时此刻包间里的寂静太别扭,她必须得先出声说点什么来打破僵局。到底该说些什么呢?乐宁生妈妈沉吟了片刻,端起酒杯微笑着说道:“未未,来,我们这第一杯先欢迎你妈妈远游归来,小郑也来,我们干一杯。”   辛未期期艾艾地看郑铎一眼,慢慢端起倒了点红酒的高脚杯,郑铎在一边低声说道:“少咪一点儿没关系,喝吧。”   郑铎这句话让辛未妈妈眼睛一亮,再看向郑铎的视线里就多出了些探究的意思。第一杯平静无波地敬过了,四个人各自抿一口又放下杯。没什么话说就只好吃菜,几道凉菜很快吃光,热菜一道道走上来。郑铎很体贴地照顾着辛未,伸长胳臂拣她爱吃的全往她面前碟子里夹。正好一道很好吃的芋香排骨端上桌来,辛未妈妈特地站起来给女儿夹了两块排骨和两块芋艿,可辛未把郑铎夹的菜全吃完了也没碰妈妈夹的。辛未妈妈的心猛地向下沉,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郑铎坐在一边看着,微笑着把排骨和芋艿夹到自己碗里:“阿姨,辛未吃了芋头嗓子会痒,这个给我吃吧,我爱吃。”   辛未妈妈生硬地笑笑:“哦,这样啊,你爱吃就多吃点,千万别客气。”辛未咬住筷子尖,不安地瞅瞅郑铎,然后闷下头去继续吃,包间里重又恢复了诡异的安静。   一阵手机铃声在最尴尬的时刻响起,乐宁生妈妈松了口气,从包里拿出手机看看号码,按通之后温柔地笑着打了个招呼,一笑之后脸色陡然改变,不拿手机的另一只手猛地扶住桌沿,不小心碰翻了高脚杯,当啷一声脆响,半杯红酒全洒在了浅色桌布上。辛未紧张地看着她,第一反应就是这电话是从医院里打来的,难道是乐宁生爸爸的病情出了什么状况?   电话的确是从医院打来的,但是在电话里说的却不是乐爸爸的病情,乐宁生妈妈当时就急匆匆地不告而别,辛未实在不知道怎妈妈相片,辛未妈妈心里也牵挂着在医院的乐爸爸,这一顿饭刚吃了个开头就不欢而散。   回到郑铎家,辛未的心很乱,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现在躺在医院里的那个人毕竟和她有着割不断的血脉亲情,她能记起的全都是几年前那个人身穿军装时英俊且不失儒雅的身影,很难想象他那样一个高傲的男人现在被病痛折磨成什么可怕的模样,以至于轻易不肯见任何一个外人。癌症,这种病没办法治的吧,那是不是意味着不久的将来他就会……那么她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他?就当最后一次偿还骨肉恩情?   从酒店回来直到晚上躺上床,辛未一直在左右为难,头有点痛,吃了药以后又有点困,可她没能睡成觉,快到凌晨时分她的房门上响起了急促的敲击声。迷迷登登洗漱穿衣服,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好的辛未就被郑铎塞进车里,挂着军牌的越野车在午夜无人的街道上飞快奔驰,一路开到宁城南郊的军用机场,登上了已经在跑道上等候的飞机。   辛未的睡意被吓醒了,她看着郑铎紧绷的脸颊,犹豫半天还是把疑问咽回肚子里。郑铎和她并排坐着,神情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严竣。辛未向飞机右边的舷窗外看看,能看一轮明亮的圆月,在嵊泗的时候李大刚曾经跟她简单说过怎么利用自然天象判断方向,看样子他们这是在朝北方飞。   北方……   好端端的为什么去北方?   一股红潮猛地涌上脸颊,辛未激动地眼睛都有些昏花,难道是因为李大刚?郑铎这是带着她去找他?但是……但是这也不太可能,如果是找李大刚,怎么会坐部队的飞机?郑铎家里虽说背景很硬,但应该还不至于为了李大刚动用关系调动军用飞机吧……那又会是为了什么?   在飞机上的这几个小时辛未心里七上八下,她身边的郑铎也如坐针毡。乐宁生妈妈从哈尔滨打来的电话让郑铎极为震惊,乐宁生三天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个人跑到东北去,在沈阳和哈尔滨分别逗留了一天之后今天上午匆匆赶往黑龙江省密山市,没想到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了车祸,司机和陪同他的一位当地驻军军官当场身亡,他虽然没死却也受了极重的伤,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这件事肯定不能告诉同样也重病中的乐爸爸,乐宁生妈妈咬牙忍痛在老公面前找了个借口,把他托付给辛未妈妈,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哈尔滨。在电话里乐妈妈抽泣着告诉郑铎,乐宁生的情况很不好,他几乎一直昏迷着,极短暂醒来的片刻时间里,他嘴里念叨的始终只有辛未的名字。所以再怎么不情愿不甘愿,她这个做母亲还是不忍心拒绝儿子这个象烙印一般执拗的心愿。所以她让郑铎带着辛未赶到哈尔滨来,如果一旦万一发生了什么不幸,最起码不要让儿子的生命留下什么遗憾。   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了么?郑铎恨不得一眨眼就飞到哈尔滨去,但是飞机仿佛永远飞不到尽头,每次往窗外看都只看到黑夜,黎明在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邪恶地窥伺着这些迷茫无助的人们,在他们最需要光亮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拖延速度。他喉间酸涩,眼睛里也酸涩,揽住辛未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他也偎在她身边从她身上借一点温暖和力量,没有永远强大的人,真的,他其实也在依赖着这个看起来柔弱笨拙的小丫头。   辛未握住郑铎的右手,摩挲着他手指和指根处在枪械上磨出来的薄茧,沉默了很久之后低声问道:“郑铎,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千万别瞒着我,让我知道好吗?现在这样……我更担心……”   郑铎爱怜地亲吻着辛未的头发,一点一点把她揽得更紧,比起民航客机,军用飞机的座舱很小,坐在里面感觉十分压抑逼仄,机身抖动得也要厉害很多,暗夜里这样一架飞机孤寂地飞行在高空里,就象是一片树叶在大海上漂泊。郑铎深吸进一口带着她甜香的空气,点点头又摇头:“会的,未未,不瞒着你。”   “那你能告诉我是谁出事了吗?一定是有人出事了吧……是不是……李大刚?”   “不是。”   “那会是谁?”辛未皱紧眉头,怎么也想不出现在什么人会在东北出了一件必须要坐军用飞机赶过去的大事,“到底谁啊?”   郑铎又做了个深呼吸:“未未……”   “嗯?”   “未未,是乐宁生……”怀里瘦削的身体猛地战栗了一下,郑铎心疼难当,收拢双臂把辛未突然开始的颤抖全都紧紧抱住,嘴唇吻在她耳边低声安慰,“别担心未未,别担心,过去就能看到他了,没什么大事,真的,别太担心……”   一紧张就会失控,辛未哆嗦得象是在打摆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抬起头用信任的、探询的眼睛看着郑铎。郑铎受不了她这么清澈绝望的视线,叹口气闭上双眼把脸颊贴在她鬓边,所有能说出口的话只剩下简单无意义的三个字:“别担心……”   从宁城飞到哈尔滨,短短两个半小时,离开机场到达医院的时候仍然是在凌晨时分。时隔不久再次回到寒冷的东北,扑面的北风变得更加刺骨,冻得身体每个关节都僵硬。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闻起来格外咸腥,辛未急促地呼吸着快步跑到病房门前,顾不上多看姨妈一眼,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全都凝聚在了病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身上。   那时候有一个为了她愿意付出一切的傻小子,还有一个为了他愿意牺牲一切的傻姑娘,两人悄悄地但又是那么深深地相爱着,属于他的每一天都在她的微笑中开始,属于她的每一天又都在他的亲吻中结束。那时候的他是哥哥,但又象个不听话的弟弟一样总是要惹她生气,他调皮捣蛋又凶又霸道,他撒起野来真的会在宁城最繁华的市中心抱着她久久亲吻,他发起疯来会一个人和几个欺负她的男孩打架,他甜蜜起来会半夜摸进她房间在她枕边放下一枝刚剪下来沾着露水的蔷薇花,他顽固起来会抱着她大声怒吼狗屁的哥哥妹妹我就要你我就霸占你看谁敢管我。但是那时候的他一旦无情起来就一个人远远地走了,走得没有一丝音信,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那时候,那个远去的、不能再挽回的、无法再重头的时候原来早已经消失了。但是她为什么还要哭呢?她明明是恨他的,她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为什么他不能去看她一眼,而在看到他安静躺在病床上,她的泪水为什么就止也止不住。他跑到东北来干什么?是来帮她找李大刚吗?辛未低下头,一串眼泪落了下去。他这么做又是想干什么?以为这样她就能原谅他吗?他想的什么好事做的什么美梦!   病床边站着的护士微微弓下腰,转过头小声说道:“他醒了。”   几个人同时想要走过去,郑铎张开手臂全给拦住,推着搡着把他们全赶出病房,只留下泣不成声的乐宁生妈妈站在门口。辛未扬扬眉,瞪大眼睛隔着泪水看过去,脚底下踩着棉花一样走到病床边。乐宁生果然睁开了双眼,他鼻子里插着管子,头上包着厚厚的绷带,嘴巴小小地动了动,护士有些犹豫地问道:“病人好象是要说话……”   郑铎看看辛未,再看看乐妈妈,沉声说道:“能不能先把氧气管拔下来?”护士不敢做决定,小跑出去把医生请来,然后才小心地把氧气管拔掉。   辛未站在病床边,医生护士跑前跑后的时候她丝毫没发现自己站在最碍手碍脚的地方。她只管与乐宁生对视着,她不停地掉泪,他却一直在微笑,好象还轻轻摇了摇头。辛未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也摇头,摇得很用力:“你就是死了我也不原谅你!”   他无声地唤着她的名字,未未。她恼恨地向后退一步,朝他大声喊道:“我恨你乐宁生,你活该!”   他笑得眼角和唇角都弯了,象女孩子一样浓密乌黑的睫毛被泪水渐渐打湿,两滴和她同样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滑下来,渗进耳后的头发里。他发白的嘴唇又轻柔地动了动,辛未低下头用两只手捂住脸,哭得无法自抑:“你骗人,你活该……说话不算话,你跑哪去了乐宁生,你跑哪去了……”   乐宁生一辈子的眼泪全在这一刻流了出来,他愤恨无奈地摇头,只能唤她的名字,未未,未未……在一边仔细观察的医生低声对郑铎说道:“病人不能太激动,这位小姐是不是先出去镇定一下,这样不利于……”   辛未听明白了医生的话,她呜咽着蹲跪在病床边拉住乐宁生的手:“我不走我不走,又要让我走,我就不走……就不走……”   乐宁生的手指虚弱地勾住辛未的手指,压在心里的委屈一句都说不出来,似乎也都不用再说出来了,她还能为他这样痛哭,这还不够吗?他的恨和怨和她的泪水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她还是他的未未,一直都是,永远都是。用尽全力向她侧过头,一边的泪水仍然滑落眼角,另一边的泪水聚在鼻梁边的眼窝里,在那里漫成一面小小湖泊,他稍微一动,湖泊决堤。   “未未,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乐宁生生命的最后时刻基本上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中途只短暂清醒过来两次,每次睁开眼睛都能看到辛未关切的视线。他昏睡时辛未就守在病床边不停地跟他说话,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有时候说着说着就笑了。半个月之后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乐宁生在辛未和妈妈的陪伴下平静地停止了呼吸,医生用白色床单遮住他遗容的那一刻辛未昏倒在郑铎怀里。办完乐宁生的身后事辛未也病了,多年来积压的愁郁悲伤一瞬间爆发出来,她病得很严重,一天接着一天地高烧低烧,脾脏异常肿大,好几名专家会诊也找不到合适的治疗方法,眼看着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决定动手术切除脾脏的时候,她又莫名其妙地好了。   这一病在医院里前前后后拖了两个多月,出院后又休养一个多月,乐宁生的爸爸也病逝了,他去世之前辛未去见了最后一面,和乐宁生一样,他留给辛未的最后一句话也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乐妈妈在短短三个月里接连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和丈夫,整个人彻底垮了,乐爸爸的身后事有部队派人出面打理,需要家人到场的场合去的都是辛未妈妈这个身份尴尬的前妻。再深再久的仇怨到了生死面前都变得轻若浮云,辛未妈妈象是忘掉了十八年来的辛酸,全心全意地忙碌着,不仅要忙葬礼的事,还要照顾妹妹和女儿。   乐爸爸葬礼的前一天,辛未见到了妈妈现在的丈夫,也就是她的继父——一个职业足球运动员出身的现任足球经济人,葬礼的时候他站在一群女家属的背后,一个外国人在绝大多数人都穿着军装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扎眼。自己的老婆为了前夫的丧事劳心劳心,辛未的外国继父不仅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很体贴地安慰关心疲惫不堪的妻子,正好他即将和欧洲一个乙级球队签订两份球员合同,于是在葬礼结束之后打算带着辛未妈妈到欧洲去,一边商谈合同细节一边散散心。   外国继父十分诚挚地邀请辛未跟他们一起去,不过辛未拒绝了,她到底还是不能象别的女儿那样用最亲昵的态度来对待妈妈,十八年分离造成的鸿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里就消失,甚至直到送妈妈和继父去机场的时候,辛未都没有叫过她一声妈妈。   从机场回来,郑铎陪着辛未去了郊区的墓园,在外婆的墓前坐了很久。墓碑上外婆和气地微笑着,照片放大得有点模糊,不过正好掩盖住了脸上的皱纹,这让外婆看起来比辛未记忆中年轻很多。辛未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过外婆了,不过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她。外婆墓前有新鲜的鲜花和水果,想来应该是妈妈和继父过来向她道过别。辛未用手指轻轻拨弄花束里的一朵康乃馨,低声说道:“人活着的时候一次也不回来看她,人死了以后送再多的花又有什么意思。”   郑铎坐到她身边:“还在怨你妈?她也不容易,都有苦衷。”   “不是怨她,就是感慨一下,外婆在的时候我也总是惹她生气,后来后悔也没用了。还有宁生……也来不及了……”   郑铎揽住她:“未未,地下凉,你病才好,咱们少坐一会儿就走吧。”   辛未靠在他怀里:“郑铎,你说宁生还没有……的时候,我说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一定听见了。”   “真的?”   “真的!”   辛未很多天来第一次露些笑意,抬起手来看看,手指上没有沾到花粉,康乃馨这种花好象就没有花粉:“那就好。”   郑铎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起身蹲跪在辛未面前,握住她的两只手放在她膝盖上,凑近过去看着她的眼睛:“这个场合好象有点不太合适,不过我不想再等了。嫁给我,未未,我们结婚吧。”   不得不说郑铎是个超有行动力的男人,他决定要做的事绝对不会拖延,辛未这里还在愣怔着,他就已经拉着她冲出墓园开上车直接杀到了民政局。   可这个婚没结成,一来因为郑铎是军人,领结婚证必须有部队出的单身证明。二来领证不仅仅需要军官证和身份证,还得带上户口本,辛未的户口挂在乐家,想要领证还必须去向乐宁生妈妈要才行。这么点小坎坷算不上坎坷,把辛未送回家以后,郑铎立刻回部队去开证明,顺便又给乐宁生妈妈打个电话,说了要结婚拿户口本的事。   辛未在湖边的院子里坐了坐,回房间背上个小包包带点钱说是要出门,保姆拦不住,在她走了以后赶紧通知郑铎。住东郊别墅区的人家基本都不用公交车代步,从小区走出来挺远才坐上郊区线,慢慢悠悠开到市里再转车。她先去了上过学的高中,又到表舅家小区楼下逛了逛,最后才又回到樱花一号店,在酒店大门的马路对面站了好半天。她就是想过来看看,当时不告而别,心里十分愧疚,她觉得她应该当面向夏颖和白经理她们说一声对不起,有些必须要做的事不能等,谁知道等来等去,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再也没有做这件事的机会了。   只是近情情怯,一号店就隔着一条马路了,她又有点不敢走过去。春天的法桐树叶还没有长得很茂盛,越过杂乱的枝杈,她能看见自己当时住过那间宿舍的窗户。李大刚那个家伙粗得够呛,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把她房间的窗户从窗框上扯了下来,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的劲。那时候在樱花的生活多么无忧无虑,值值班看看小说,聊聊天吃吃零食,三五不时逛个小街买点破东烂西,同事们都很好相处很照顾她,上班还特近,出宿舍下个楼就到,不用买伞不用走远路,一双酒店发的黑布鞋能好长时间也穿不坏。最重要的是,那时候不管怎样所有的人都是好好的,没人去世,也没人离开,有的只是开心。   但是再让她选择一次,她还会不会跟李大刚一起离开宁城?不离开就可以继续当时的生活,可是不离开就不会这样死心塌地喜欢上他……就算他现在回到了何经理的身边,她还是喜欢他,没办法,她也知道他说过的那些话有多伤人,在他说了那些混帐话以后还继续喜欢他简直就是犯贱,但喜欢就是喜欢,丝毫无法改变。现在的他在东北,是不是已经和何经理在一起了?那朵荷花确实很漂亮,身材相貌哪哪儿比辛未都强出去一大截,而且她和李大刚在一起的时间也比辛未长多了,李大刚会做出现在的选择也是无可厚非的吧。汽车经过扬起的灰尘扑进眼睛里,辛未低下头吸吸鼻子揉揉眼,喉咙里一阵酸一阵苦。如果有可能,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让时间回到她和李大刚还留在嵊泗的那些日子里,她就是拼了命也要拦住他不让他跟小李回东北……   高大法桐树下抬头仰望的瘦削女孩对自己无奈地笑笑,她怎么还在自欺欺人地想这些事。嵊泗岛,过些日子她一定要回去一趟,就这样不告而别,不知道王老大、王嫂还有船坞里的阿合他们会有多担心。   一辆左转准备驶进樱花酒店停车场的轿车停在了辛未面前,车后门打开,从里头跳出一个年轻女孩,她站在辛未面前张口结舌:“辛未,真的是你!”   辛未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夏颖也吓了一跳,乌黑的眼睛瞪得溜圆,直愣愣看了半天讪然笑道:“夏颖,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好朋友久别重逢,两个女孩都激动了,拉着手在街头掉了一会儿眼泪,夏颖死活把辛未拖回樱花一号店。总台上当班的正好就是河南妹子杨艳,她还是和过去一样热情泼辣,拉着辛未先是好一通数落,然后跑到厨房要了只大红苹果洗干净削好皮切成小块端给辛未。   这大半年里,樱花一号店也出了件大事,和老同事们见过一圈之后,夏颖带着辛未回到楼上她住的房间里,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她爸爸妈妈还是离婚了,她跟着妈妈过,四间连锁酒店夫妻俩一人分两间,现在妈妈的主要精力全放在新开的餐厅上,两间酒店的管理就全交给了夏颖。   辛未很好奇:“你哪来的时间管酒店?大学里是不是不忙?”   “哪里啊,我跟你一样也退学了,我那个破学习你还不知道,在大学里混几年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人吃苦还得白交学费。我妈离婚之后也想通了,我不想干的事她一点儿也不逼我,现在我这样挺好的,忙是忙了点,不过比起上学要轻松多了。哎对了辛未,你现在在干嘛呢?要是没事干就回来呗,算是帮我的忙。”   辛未眼睛一亮,眉梢也抬了抬:“我?我,我哪能帮上忙,什么也不会……”   “别的不会,还在总台干你老本行总会吧,杨艳真挺能干的,我妈和我商量了想让她到客房部去,你要是能来正好顶她的缺,怎么样?工作跟过去一样,工资只能按标准发,不过逢年过节我可以悄悄给你包个大点儿的红包。”夏颖朝辛未挤挤眼,“怎么样嘛,来吧来吧。”   于是当天晚上坐夏颖的车回家之后,辛未乐呵呵地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郑铎,但是家里只有保姆一个人,郑铎还没回来。   心里存着事,辛未就睡不着,晚上躺在被窝里翻来翻去地计划未来。已经到了很深的深夜,大概有两三点钟了,她听见卧室的房门被人慢慢打开,有个人走了进来,借着窗帘缝隙里的光,她看见了郑铎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床头。   辛未把手伸出被窝按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下一秒钟郑铎又把灯按熄。他重重地坐在床边把辛未的手塞进去:“怎么还没睡着?”   “还说我,你怎么才回来?下次这么晚了就留在部队里睡吧,晚上开车跑来跑去不安全。”   “我没开车。”郑铎说着疲倦地叹口气,踢掉脚上的鞋也躺下去,隔着被子搂住辛未。辛未闻着一股浓重的酒味,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喝酒啦?喝了多少酒,晚上在外面有人请客?”   郑铎把脸埋在她肩颈边:“没人请,没喝多少,喝了一点。”   “这么大的酒味还说没喝多少。   “未未,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明天咱们去把证领了,等我有假期了咱们就出去旅行结婚,就是不能出国,国内你想去哪儿玩都行。”辛未很明显地沉默了,她蜷在被子里听着郑铎粗重的呼吸,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吐出来的气息十分火热,带着薰人的醉意。郑铎见她不说话,轻轻笑道,“是想往南方去还是往北方去?要不咱们去新疆吧,那儿好吃的东西多。”   “郑铎。”   “嗯?”   辛未小心地说道:“你今天是不是,去北京了?”   郑铎抬起头看看她:“你怎么知道的?”   “阿姨说你妈妈今天打过电话回来问我的事……郑铎,你爸妈他们不同意也是为了你好……”   郑铎有些急切地打断她:“说什么呢,我要跟谁结婚凭什么要让他们同意,爱同意不同意,我才管不着。”   “郑铎,其实吧……我们,我们俩在一起不太合适,你应该找个比我好很多很多的女孩,没必要为了这个和你爸妈闹别扭,我这样的……”   辛未一句话没说话,下巴就被两只有力的手指捏住,一双带着酒味和醉意的嘴唇猛压在她嘴唇上,齿舌辗转勾舔吸吮,隔在两人之间的被子也被用力拉开,身上还穿着军装的郑铎三下两下就扯落了辛未的薄棉睡衣。他按住辛未想要挣动的手,舌尖舔舔嘴唇,低沉地笑了:“合不合适,试试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听见郑铎的这句话,辛未象被人兜头浇了一杯冰水似的猛然醒觉,可现在再想挣脱已经来不及了,郑铎的顽固和李大刚不相上下,力气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用一只手攥紧了辛未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十分游刃有余地剥脱着她身上仅剩的片丝残缕。辛未的身体因为瘦削显得有些与年龄不相符的稚嫩,并没有太多女性魅力的这具身体却有一种很独特的魅力,抚摸亲吻着它的时候,男人会从心底里滋生出近乎邪恶的快感。   辛未被郑铎的举动吓住了,在她已经几乎j□j的同时,他还好端端地穿着制服。军绿色的面料并不柔软,它以一种很严肃的硬度在辛未皮肤上摩挲,让她觉得更加害怕恐惧。但是哀求扭动都不管用,嘴唇很快被亲吻住,郑铎的手在她胸前抚摸揉捏了很久之后向下滑到她无法合拢的双腿之间,很快他的嘴唇也向下游移,沿着她修长的颈项一路吻下来,很快就要吻到她胸口的顶端。   穿了很多年军装的军人都养成了随时系好风纪扣的习惯,冬常服紧扣的立领两侧有冰冷的金属领花,辛未只觉得左边胸前一阵刺痛,忍不住低叫一声惊怕地哭了起来。郑铎感觉到了辛未疼痛时的颤动,赶紧抬起头来看看,她左边胸房上被领花刮擦出一道三、四厘米长的红印子,刮得最深的地方有很细微的血珠从伤处渗出来。   郑铎松开辛未的手,双肘撑在她身体两侧支撑住自己的重量,垂下头久久地喘息叹息着,舌尖很小心地在红印子上勾舔:“未未,未未……”   泪水一旦开了头很难说收就收,其实不怎么疼,但是辛未渐渐地越哭越伤心。憋在心里的泪水象是被长堤隔阻了太久的洪水,一个小小的缺口立刻被撕扯成无法收拾的溃塌,波涛浪潮劈头盖脸地翻涌而来。郑铎搂住辛未侧身躺好,让她枕在自己胳臂上,拉过刚才被扯开的被子把她包好,然后紧紧拥抱着她,低声唤她的名字:“对不起对不起,不会这样了,别怕未未,我不会……再这样了……”   辛未两只手揪紧郑铎胸前的衣服,除了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哭不是为了这件事,也说不清到底具体为了哪件事或者哪个人。仔细想想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一切,桩桩件件似乎都是伤心事,来来去去也似乎都是让她伤心的人,以前那些应该流的或者不应该流的眼泪她都尽量忍住不流,只是今天晚上在郑铎怀里,她的泪水终于还是无法自抑地爆发了。   哭得太厉害就有些喘不上气,辛未急促的呼吸和颤抖让郑铎自责不已,他担心地从床头柜里拿出药,又跳下床去倒了杯温水,扶起辛未把水和药递到她嘴边。辛未吃药已经吃成习惯了,完全是条件反射一般张开嘴吞药喝水,这种药的镇定作用很显着,不一会儿她的情绪就渐渐稳定下来,疲惫地闭起眼睛沉沉睡去。   郑铎象是打了场败仗般十分颓然,他努力让自己在j□j安睡的辛未身边放松心情,等到确定她已经睡熟了才狼狈地悄悄起身,按着跳痛的太阳穴走到阳台上去抽根烟。烟点着吸一口,回过头往房间里看看,辛未睡得很老实,乌亮亮的黑发一动不动地露在被头上。   他握起拳狠狠往阳台栏杆上砸了一下。每次在她面前都能发现自己的无力,他不是向来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怎么和这个小丫头在一起的时候就怯懦成这样!如果当真能下得了狠心,早八百年她就已经是他的人了,他也不至于象现在这么狼狈。   一枝烟抽完又续上一根,抽得嘴里发苦了,手机铃声却在他口袋里响了起来。拿出手机看看,电话是乐宁生妈妈打来的,这么晚了不知道有什么事,接通电话,郑铎把声音压低一些,轻轻掩上阳台门:“阿姨,是我,您有事吗?”   接连丧子丧夫,最难捱的悲痛过去之后,乐妈妈对儿子临终前的行踪有了点疑心,好端端的乐宁生为什么会到东北去,还在那儿一呆就是好几天,最后又特别从哈尔滨赶往密山市,在路上遇到了车祸。仔细想想,他在那一带没有亲戚,好象也没有朋友,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跑过去,以至于发生了这么悲惨的不幸。   这件事很好查,很快乐宁生在东北的详细行程就送到了乐妈妈面前。她看到这分资料时的惊讶和此刻的郑铎一模一样,万万没想到乐宁生去东北是为了要找那个叫李大刚的男人,而且他也找到了那个人的下落。在辛未刚回宁城的那段时间里,远在东北的李大刚并没有象想象中那样与前一任女友重归于好,乐宁生去世的时候他刚刚投案自首不久,被收押在密山市看守所里,现在过了四个多月,他的案子已经审理结束,正式被关押在鸡西市某监狱里,开始服漫长的八年有期徒刑。   一桩造成巨额财产损失的纵火案,最后只判八年,不得不说这已经是律师努力活动得到的最佳结果了。郑铎弄到的案情资料很详细,该名名叫廖强的犯人在火灾发生后,曾以‘李大刚’这个姓名逃逸在外,最后受到政府的感召终于良心发现,主动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对案情供认不讳。   这也就是说,他把辛未从东北撵回来,是因为知道自己要坐牢了,而且要坐很长一段时间。郑铎坐在监狱会见室里,回想着看到的判决书复印件,那上面有廖强的签名。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粗野,一笔一划都写得那么深重。八年。对于一个象辛未这样二十出头涉世未深的小女人来说,八年也只比一辈子短一丁点儿。如果换作是他,他能不能也象李大刚那样把辛未推到另外一个男人怀里?还是会带着歉疚把她留下,让她和自己一起苦捱八年时光?   郑铎很难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千里迢迢跑到鸡西市来探监,俩人上一次见面是在嵊泗岛上,他站在过海轮渡的船头,看着岸上挥手道别的辛未,和离她远远站在一边的李大刚。当时他心里对李大刚多少有点感激,这小子总算还知趣,没有和辛未勾肩搭臂地臭显摆。但是他现在坐在这里等着见李大刚,会不会也被误会成是特意过来显摆的?郑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自嘲地笑笑,伸手想摸烟,一眼看见墙上大大的‘禁止吸烟’字样,把手又收了回来。   等了有十分钟,脚步声在会见室外响起。郑铎微微皱起眉头向门口看过去,两名狱警带着个身穿囚服剃了光头的高大男犯人出现在那里。   李大刚更没想到会看见郑铎,狱警通知的时候说是个高个子男人,他直觉以为是田翔或者海哥,郑铎不好好呆在宁城,大老远跑到这儿来是不是脑子给门夹坏了?要不就是宁城那边出了什么事?难道是辛未?两三秒钟之间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急切地快走两步抢到狱警前面对郑铎说道:“有事儿吗?你来干什么?”   狱警看看郑铎,知道这是个有来头的人,不然也不能在非会见时间里见到犯人,于是也就没有理会李大刚这个不合适的举动,向后退到门外。郑铎的眉头越皱越紧,上上下下打量着李大刚,用下巴朝桌对面的椅子里指一指:“坐下吧。”   在牢里呆了几个月,李大刚现在瘦了很多,头发一剃,脑袋上两道旧疤也全显了出来,再看他右边眉棱骨上和下巴上的新伤还没有痊愈,想来以他浑不吝的火爆脾气,在牢里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他没有坐下,还直直盯着郑铎:“是她出事了?她没事吧……”   郑铎摇摇头,嘴里干得难受,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拿出烟盒来就抽出一根。李大刚坐进椅子里,手指头勾勾:“给我来根。”郑铎一扬手把刚拆封的整盒烟都扔给他,点着火以后把打火机也扔了过去。李大刚一手一只接住了,迫不及待地拿根烟出来用力深吸几口,吐出长长的烟柱:“她没事你跑来干什么……呵呵,就算有事你来找我也不管用了,我在这儿还得呆上几年才能出去。”   郑铎也深吸几口烟:“姓李的,我说过,你要是敢欺负辛未,我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李大刚仰起头来笑笑:“不用麻烦你,我现在就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郑铎看着他的视线里带了些悲悯的意味:“别太高看你自己,相信我,你还不知道。”   李大刚个子高,坐的椅子离桌太近,他朝后拱一拱,椅子腿在水磨石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哦?那你说我听听,什么叫后悔?”   “你真想知道?”郑铎眉梢微扬,“还有呢,除了后悔,别的你还有没有想知道的?”   李大刚先点头,又摇头:“知道这个就行了,别的……我没什么想知道的。你说吧,到底什么是后悔?”   郑铎静默片刻,把烟头扔地下用脚踩灭:“你听好了,后悔就是……有一个人,突然从宁城跑到哈尔滨去打听你的消息,然后坐车赶到鸡西,但是很不幸,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   李大刚腾地跳起来,椅子向后翻倒发出响声,会见室门外的狱警听见立刻推门进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安坐在面前的郑铎,上下嘴唇碰撞哆嗦了好几次才说出话来:“你你你……你说什么……你他妈……你再说……”   “这个人在车祸里受伤很严重,虽然紧急送回哈尔滨抢救,半个月之后还是去世了。”   李大刚象根旗竿一样直直地戳在地下,他纹丝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仿佛也停止了呼吸,就这样吓人地瞪大眼睛瞅着郑铎。郑铎两手扶着桌面慢慢站起来,朝狱警点点头,迈步向会见室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回过头对李大刚说道:“这个人不是辛未。未未现在在宁城,找到工作了,过得还不错。哦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说,我和辛未就要结婚了,下个月8号办婚礼,到时候我会把喜糖给你寄来。”   郑铎脸上的笑意很淡,走出门外之后他再一次停下脚步,半侧回头对着屋里僵立的男人轻声笑道:“现在你该知道了,这才是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郑铎的父母始终不能接受辛未这样的媳妇,不过在郑铎坚决抗争了两个月之后,两位老人家还是无奈地默许了这门婚事。毕竟是独生儿子的终身大事,有点讲究封建迷信的郑妈妈找一位大师给算了个好日子,让儿子和未来媳妇在那一天去领证。   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婚姻都是件大事,可辛未却平静得有些异常,她一直默默地遵从郑铎的安排,只是在离领证的日子还有一周左右的时候提出来想要回嵊泗去一趟。郑铎当然答应了,并且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安排时间想陪她一起回去,被辛未拒绝了。她一个人,还是离开时的那副打扮,穿着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背只双肩包,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一个人坐车坐船回到了她已经离开很久也思念了很久的地方。   和李大刚到嵊泗的第一天就发生了很多事,要找的人死于海难,他又跳海救人,然后幸运地遇到了好心的王老大和王嫂,那一天真可以说是轰轰烈烈。现在再次踏上这个小岛,辛未寂静得都不太敢大声呼吸,她不想回去找王嫂,只想用最快速度再在岛上溜达一圈,去看看以前和李大刚一起看过的地方,然后望一眼真心旅舍就行了。双肩包里带着一只棒球帽和一副大墨镜,一上轮渡辛未就赶紧武装好,抱着包坐在窗口的座位上看向窗外无边的大海。   以前过海总嫌船开得太慢,今天辛未觉得自己只不过发了个小呆稍微愣怔了片刻,轮渡居然就拉着汽笛靠岸了。随着人流走下轮船,脚踏上坚实土地的那一瞬间,眼泪也情不自禁漫出眼眶,在墨镜的遮挡下肆无忌惮地流过脸颊。一分钟之前还在心里默默念叨的计划眨眼间就被抛到脑后,坐上第一辆来招揽生意的出租车,辛未控制不住自己,脱口说出了王嫂家住的小镇镇名。   出租车和小镇之间的距离一米一米地在缩短,辛未和回忆的距离也一秒一秒地在拉近,每一眼看到的景致都带着难以磨灭的印迹。出租车一路开,她就窝在后座一路无声落泪,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心里不由得生出些警惕。   很快就到了离旅舍不远的码头边,辛未下车前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熟人。她很警惕地往海边走了几步,看了看安静的船坞,再沿着最熟悉的一条路走回到离真心旅舍只有几十米远的路口。   远远看着一切都没有改变,半新不旧三层小楼,院子里一棵大树,一开始住过的三楼房间窗户关着,后来搬进去的阁楼间窗户却开着,飘在窗边的还是那幅浅色窗帘。看样子有客人正住在她和李大刚最最甜蜜的小屋子里,躺在那张放在斜屋顶下的温暖的大床上。   隔着一层墨镜,再隔着眼睛里的泪水,辛未怎么看怎么看不清,她怕被熟人发现,站在路边的一棵树底下,一只手扶着不太粗的树干,另一只手不停地用纸巾擦眼泪。以前每天早上李大刚到码头上班,她站在窗口目送他,他就站在她现在站的地方回头对她招手微笑。   辛未咬住嘴唇逼迫自己低下头不再向过往张望,已经决定了要努力忘掉曾经发生的一切,现在就不应该再胡思乱想。再想又能怎样呢?她珍惜的回忆,对他来说已经就象是浮云。转过身逃也似地快步离开,辛未象抓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紧双肩包的背带,一个劲地向前走,再抬起头时,就站在了拦海大堤的起点处。   犹豫踌躇了很久,辛未还是慢慢地踏上了这座钢筋混凝土浇铸造成的长长堤坝,一步一步向它延伸进大海里的尽处走去。再次被堤坝上猛烈的海风吹刮着,她总算是稍微轻松了一点,张开手臂使劲深呼吸,把略带咸腥的空气吸进肺里,再把滞留在身体中不属于嵊泗的空气全都呼出去。   辛未知道她不会再来嵊泗了,这个小岛就象是一把锁,她最后一次到这里来,是来把钥匙扔进大海的。所以她一定要来一趟,属于她的过往她要亲自来锁,离开以后她就要全心全意开始新的生活。嫁给郑铎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他那么好的男人能喜欢上她,这简直就象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弄得她直到现在都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同样不敢相信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她马上就要嫁给郑铎了。从小到大有太多女孩围绕在郑铎和乐宁生身边,因为乐宁生的狗熊脾气,也因为他早早就和辛未好上了,所以这些女孩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冲着郑铎去的。辛未真的没有什么可能拿来和这些女孩相比,可郑铎一心一意想娶的人为什么会是她?   席地坐在堤坝边,辛未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通讯录中翻到妈妈的电话号码,思忖了一会儿,按下拨通键。从上次回国以后,妈妈现在经常和她联系,通话的时候继父还经常用中国人都听不懂的中文和辛未聊几句,只是辛未这还是第一次主动给妈妈打电话。电话铃声响了没几下就迅速接通,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惊喜:“未未,是未未吗?”   “是我……”   “接到你电话真是太好了,妈妈刚想给你打电话你就打来了,呵呵。未未,妈妈可能下个星期就回宁城,结婚之前有很多事要准备,放心吧都交给妈妈。”   辛未垂下眼眸:“你现在,在哪儿?回家了吗?”   “没有,我现在在韩国,有几个球员在首尔试训,这两天正在谈合约,等谈成以后我们就一起回宁城,好好给你办一场婚礼。”   “我……”辛未欲言又止,压在心底无人倾诉的疑惑和彷徨太多,可和妈妈还是没有亲昵到可以毫无遮拦说出心事的程度。   “怎么了未未?有什么事吗?”   辛未摇摇头,然后意识到妈妈看不到:“没什么事,我就是……给你打个电话。”   情路坎坷了很多年的中年女人怎么会听不出小女儿犹疑的心声,她皱起眉,微笑着很小心地选择合适的语气:“未未,是不是快要结婚了有点紧张?呵呵,女孩子都是这样,多少会有点婚前恐惧症的,没事的,过几天妈妈回去了陪着你一起准备婚礼,等你有好多事要做忙得一塌糊涂就没时间紧张了。”   辛未很低地嗯了一声:“那行,那我等你回来。”   妈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未未,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跟妈妈说?”   “真的,没什么……”   “未未,妈妈能问你句话吗?”   辛未抿紧嘴唇,不拿手机的手在膝盖上无意识的划着:“能,能啊,你问吧。”   “未未,妈妈不是想干涉你的感情,我就是……未未,有好些日子了妈妈都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别的女孩子在婚礼之前紧张归紧张,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可是妈妈一直都觉得你没有开心过。未未,你有任何心事都别瞒着妈妈,咱们好好聊聊好吗,你是不是……不是很期待这场婚礼?”   眼泪落在蓝色牛仔裤上,洇出一个深蓝色的水晕。辛未吸吸鼻子,很久很久以来第一次轻声唤道:“妈,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婚礼到底还是没能办成,这让郑铎的父母在气恼之余又不由得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辛未妈妈在接到女儿电话的第二天就赶回了宁城,比辛未回去的都早,母女俩在酒店里彻夜长谈彻夜流泪。天亮之后辛未回到郑铎身边,把自己慎重考虑后的决定告诉他。   郑铎似乎没有太多意外,更没有一丁点怒意,他久久地看着辛未的眼睛,脑海里突然浮起的全都是很久以前在一张漂亮的卡片上看到的几句话。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乐宁生和辛未拥抱时情不自禁想起的话,所有的时间都是被辜负被浪费的,也只有在辜负浪费之后,才能从记忆里将某一段捡出,拍拍上面沉积的灰尘,感叹它是最美好的时光。他点点头,对她轻轻微笑:“还是为了李大刚?他……真的有这么好?”   辛未低下眼帘,看着他垂在体侧慢慢握紧的双手:“妈妈跟我说了一件事,她说她在国外躲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始终都恨着姨父,永远不可能原谅他,但是等看到他躺在病床上活不了多久的时候,才明白她心里的根本就不是恨。妈妈说,她到了那个时候才明白,她在国外躲的并不是姨父,而是在躲她自己,她知道虽然姨父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但是只要说一句对不起,她就会立刻回到他身边……郑铎,我也是一样,我恨不了他,一点也恨不起来,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他说一句对不起,或者只要他说一句你回来吧,我就会立刻回他身边去。郑铎,我没办法,我不想对你不公平,你应该娶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女人,我已经拖累你太久了,不能继续拖着你。对不起,对不起……”   郑铎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到窗台边一伸手推开窗户,深深吸一口窗外清爽甘甜的空气。小别墅外风景如画,山水相依云浮于空,湖边的垂柳在清风吹拂下柔缓摆动,他笑着笑着笑出了声:“娶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女人,但是只要你说一句回来吧,我也会立刻到你身边去……这样是不是也对那个女人不公平……”   “郑铎……”   “未未,你知道吗?”郑铎手搭在窗台上,对着她也对着自己微笑,“有时候不公平也是种幸运,只是可能,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四年,这一千多天的时间好象不是以同一个节奏向前延续发展,而是象个活泼调皮的小姑娘在花园里转悠一样,东一阵西一阵忽快忽慢飘飘荡荡走过去的。辛未这一路绕来绕去,最终还是回到了樱花酒店顶楼自己那间宿舍里,只是隔壁住的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人,李艳的一个河南老乡成了她的邻居。   要说这人的本质真的很难改变,四年多前一起在樱花酒店各种混饭吃的同事们现在升职的升职、改行的改行,基本上都比原来混的好,只有辛未一个人还是稳扎稳打,坚定不移地在酒店最基层岗位上勤奋工作。经过四年的努力经营,樱花一号店比起过去又有了很大改观,硬件软件都上了一个档次,连带着员工工资也丰厚了不少。做为一个徘徊在坐吃等死和胸无大志之间的人,辛未同学觉得现在的日子真是太好过了,不仅有钱花,而且足够花,工作单调简单同事淳朴平凡,直系大boss还是老同学自己人。唯一一点小小的缺憾就是,姑娘们年纪大了各种春天也就来了,原本整天陪着聊天吃零食的人,现在一有点空就不知道钻哪儿去了,就连号称自己是事业型女性的夏颖也仿佛有了点情况,经常会在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傻呵呵地露出一丝可疑的微笑。   所以要说不孤单,其实还是有点孤单。辛未没班的时间窝在宿舍床上用笔记本上网看连续剧,迷迷瞪瞪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门外走廊里一阵高跟鞋的脆响由远及近,不一会虚掩着的房门被人推开,隔壁的河南姑娘伸头进来神秘兮兮地笑道:“八卦大八卦!”   “哪呢哪呢?什么八卦?”辛未一听醒了,坐起来抓起眼镜戴上,“谁的八卦?”   “就楼下,有人给咱夏总送了老大一束玫瑰花,娘唉不知道有多少朵,那么大一堆!”   “什么时候送的?刚送的吗?”   “就现在,花店人在大厅里呢,我上来的时候前台打电话叫夏总下去了。”   “那还等什么,看看去!”辛未穿上鞋和小河南一溜小跑奔向楼下大厅,赶到时好戏已经演到结尾。被送花的夏总拉着个脸正瞪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人,旁边站着个怀抱一大束粉色玫瑰的大男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怀里的花该往哪儿送。夏颖没好气地皱皱眉头,正好看见满脸好奇的辛未,于是抬起手朝她指一指,对花店送花的男孩说道:“花给她。”大男孩如释重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花往辛未怀里一塞,转过身快步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场合。辛未也很莫名其妙,这一大捧花重的要命,她两只手费劲地环抱着,眼镜滑到了鼻尖上:“夏总,这花……”   “要就要,不要就扔了。”夏颖一句废话也不多说,转过身快步走进电梯里,把底下这一帮面面相觑的人全晾在了一边。辛未看着始终面带微笑的年轻男人:“你好,这花……”年轻男人笑着叹口气,没多说什么,朝辛未和旁边的几个人点点头,也转身离开了。这是小俩口吵架ing未合好的剧情吗?辛未快走几步跟着年轻男人走出酒店大厅,看着他走到停车场上一辆黑色轿车旁边,用钥匙打开了车门。   黑色轿车旁边外一辆车的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男人跨出车门,目光笔直盯着辛未和她手上的花,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年轻男人,眉头毫不掩饰地锁起。辛未也看见了郑铎,抱着花迎上前去:“郑铎,来啦。”   郑铎扭头看向已经驶远的黑色轿车:“哪儿来的这花?谁送你的?”   整个樱花一号店的人都知道总台小辛有个帅气十足的男性朋友,这位解放军叔叔每隔几天总要出现一次,开着各种不同的车带她出去吃饭,也不知道是她的男朋友呢还是男性朋友。不过看双方的外型气质穿着不是很象一对,硬要往一块儿凑总觉得有些违和感,此时此刻两人站在一起,分明就是买花的有钱少爷和花店打工妹。辛未一只手抱着花束,另一只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郑铎看着她费劲的样子,又皱皱眉,把花束从她怀里接过去:“问你呢,谁啊这是?”   辛未好笑的回头看看夏颖:“是呢,谁啊这是?夏总?”   “你妹!”夏颖撇着嘴丢下两个字,转过身噔噔噔走远。   于是在吃饭的时候,辛未开始各种猜测,只是夏颖之前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亲密如她也不知道那个清秀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郑铎没好气地摇头:“别人的事你少操点心行不行?多吃点。”   辛未往嘴里塞了一块牛肉:“对了有件事,过两天我要出差一趟,可能两个多月才能回来。”   “出差?你出哪门子的差?到哪儿去要这么久?”   “培训,到北京。”   “培训?你那个工作只要识字的人都能干,还要培训?还两个月?”   辛未拿筷子敲敲郑铎的碟子:“什么叫识字的人都能干?就不带我也升个职什么的吗?夜校不是毕业了嘛,夏颖说不能总让我在前台干,也得想办法往上挪挪,正好北京那有个酒店管理的培训班,就让我去参加一下。”   “酒店,还管理?”   辛未嘴里咬着筷子:“你那是什么表情?”   郑铎一字一顿似笑非笑,又强调一遍似地嘀咕道:“酒!店!管!理!”      樱花酒店参加这次培训的一共两个人,辛未和二号店的一个年轻女孩子。两个人以前也见过几面,一路同行时边聊边吃点零食,很快就熟络起来。现在坐火车到北京很方便,下车后找到培训地点,办了简单的手续后住进房间。辛未知道自己学历不怎么拿得出手,在酒店里的职务也很低,这次能来培训全是夏颖的特别关照,所以一安顿好以后她就抱着教材和学习资料认真地看,那劲头绝对比上高中的时候认真一百倍。   培训班吃饭全是自助餐,来参加培训的绝大多数是年轻女性,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天南地北的姑娘们凑在一起东聊西扯,感觉一点也不陌生。经常和辛未坐一起吃饭聊天的其中一个女孩子,来自于黑龙江省鸡西市某间四星级酒店。这个地名乍听在耳朵里,辛未的筷子在空气中停了有两三秒。不过又怎么样呢,一个城市有几百万人,就算每天呼吸着一样的空气,彼此间的距离也是遥不可及。   两个月的培训时间不算短,半个月过去以后,女孩子们可以算得上是好朋友了,谈论的话题比初识时私密了很多。辛未知道了那位鸡西女孩子男朋友的详细情况,也知道了她有个表姐在北京工作,也是在酒店里上班:“我那个表姐长的可漂亮了,命也好,找个老公对她特别好,也有钱。”   “你别说哈,现在没钱真的太难了,你看北京的房价都多少钱一平米了!”   “哪儿的房子都贵,都买不起。”   “可不是嘛!”   “我表姐家住的房子又大,地段也好,三环以内,而且还没贷款。”   “真好。”   “是啊,是好。我上个星期到她家去,她说要请我们几个吃顿大餐,等下回她轮休的时候就去。”女孩子就没有不馋的,培训班里千篇一律的自助餐吃腻了,一听有人请客,个个都乐的不行。等到吃饭的那一天,大家伙凑份子给表姐的孩子买了个玩具,兴冲冲地坐地铁前往饭店。   只是辛未再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表姐居然是她认识的人,虽不熟识,但是在她生命中留下过深重痕迹的人。   樱花一号店那位漂亮的大堂经理,荷花。      命运这东西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很久以前和不久以前离别的那些人里,第一个和辛未重逢的人居然会是她。看着衣饰精美语笑嫣然的荷花,看着她抱在怀里的那个小男孩,辛未的嘴唇动了动,很费力才挤出一个微笑。荷花并没有立刻想起辛未,毕竟对她而言,当初樱花店里那个傻呵呵的小丫头只是个浮云一般的存在,而且似乎也许,辛未的出现也让她想起某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所以她对着辛未露出的微笑看起来不是那么真诚。   她在北京。这么说,他也在北京吧。那个小男孩看起来四岁左右的样子,辛未看多了言情小说的脑袋里立刻醒悟,难道当初荷花并没有把孩子打掉?而是一个人偷偷地生下了她和李大刚的儿子?头立刻有点痛,眼睛里和喉咙里也有点痛。辛未赶紧垂下眼帘,庆幸自己今天出门的时候戴着眼镜。   这顿饭吃得是那么难受,好象每一口咽下去的都是石头沙砾。好不容易捱到所有人都吃饱喝足,临结束的时候辛未逃也似地第一个走出包间。可她一马当先走到电梯门口时,脚步渐渐顿住,犹豫了片刻又走回去。荷花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一看辛未在饭桌上的神态和此时的表情立刻明白,她微笑着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脚底下也慢了几步。辛未捏着背包带子,不知道是不死心还是想让自己更死心地低声笑问:“他……对你好不好?”   鸡西的女孩说,“找个老公对她特别好……”   李大刚对她特别好吗?特别特别好吗?真的好吗?在他刚和荷花分手的时候,在汉中门的明城墙顶上,那天晚上她问他有多喜欢何经理。他说,没喜欢过别人,不知道是有多喜欢。他还说,很难,你喜欢她,她喜欢你,你们俩在一起,很难。   “他?你是说?”荷花的眉梢不明就里地向上微扬,“你认识我老公?”   辛未用力吸了口气,点点头。荷花十分诧异地笑了:“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以前没听他说过去过宁城啊,你们在哪认识的?”   辛未听明白这句话以后傻了好半天:“怎么你们……不是李,李大刚吗?”   荷花差点笑喷出来,右手抚住额头乐不可支:“傻姑娘,你想哪去了,怎么可能!”   “啊?!”   荷花沉吟片刻,微笑着说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离开樱花店就没再见过他。那个狗东西……他现在又在哪儿鬼混呢?你也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好多话要说。。。。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两个月时间,辛未没能鼓起勇气再去找荷花一次,她只是很小心谨慎旁敲侧击地向那位来自鸡西的同学打听了一些消息,知道了荷花现在的老公是四川人,大学毕业以后就留在北京工作,年纪不小了,有过一段很糟糕的婚史,现在很知道心疼人,对漂亮又年轻的老婆几乎是有些溺爱。   所以,李大刚没有和荷花在一起。可他为什么不回来找她呢?辛未晚上躺在床上死死闭着眼睛,耳边响着全是那年在东北临别时他说的那些话。她很害怕去深究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不回来找她?难道当年还有别的事情发生?是因为那件让他在外躲藏几年的案子吗?还是什么别的?或者没有别的,就是因为他根本不想找她,根本不想再和她在一起。   只是往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割舍?轻轻一句话一个转身,就可以不再记得不再痛苦?   两个月以后回到宁城,郑铎对辛未明显的消瘦十分不满,拉着她接连胡吃海喝好几天,吃得辛未不得不吃吗丁啉帮助胃动力才罢休。不过那些好吃的东西不知道被吃到了哪里,接下来两个月里的每次见面,郑铎都郁闷地发现辛未比之前更苍白,这一两年来好不容易攒点肉全掉了。夏颖看着辛未却是满脸愤慨,咬着牙嘀咕:“哪顿吃的不比我多,为嘛你就这么瘦!肉全长我身上了!”   辛未笑咪咪地圈住好朋友的腰,眼睛眨巴眨巴:“这么细的腰,肉在哪儿呢?”   “细个鬼,看这一圈一圈的肉。”   “肉多点摸着舒服,QQ的。”辛未说着轻轻捏了捏夏颖腰间,女孩子躲着痒笑弯了腰。玩笑了一阵,辛未又一次重提旧话:“我说,到底要保密到什么时候,我可问了好多次了,送花那男的是谁啊?够浪漫的哈。长的也不错,你还在挑什么?”   “挑?”夏颖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在挑什么。”   “那就跟人家好好谈啊,别老不理人,他都找你多少回了?总这么冷淡,有时候我都替他着急。”   夏颖长长吁短叹地坐下来,两只手捂脸,在脸颊上轻轻搓揉:“他不着急就该我着急了。辛未,能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等了好半天,辛未催促地拍拍好朋友的膝盖:“问什么。”   夏颖鼓起腮帮子用力吹出一口气:“算了不问了,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跟你那个兵哥哥又是怎么回事?他对你也好啊,长的又那么帅,你还在挑什么?这都多久了也不正儿巴经和人家谈恋爱。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老这么荒着他,说不定哪天被别的女人勾引走了。”   辛未踢踢她:“少废话,到底什么,快问!”   “没什么……”   “嗯?”   夏颖颓败地垂下头,一绺头发弯弯地从眉梢垂过嘴角:“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也觉得应该喜欢他,可就是喜欢不起来。看不到他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他,一次都没有,他人在哪儿、在做什么、在想什么,这些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更不关心。辛未,我觉得我应该对他再冷淡一点儿,你说呢?”   辛未没话说。看不到他的时候她一直在想他,他人在哪儿、在做什么、在想什么,这些她都发疯一般地想知道。就有点仿佛人格分裂,某些自己不得不留在现时此地,使尽浑身解数伪装出一个所有人熟悉的辛未。但另外一些自己却又碎裂成好多拼凑不齐的残片,零乱地分布在短暂又漫长的往事里。她有时候宁可自己的病再犯重一点,最好真的变成一个神经病,那样就可以彻底活在虚空平静的世界里,不再有现在这么多的无奈。   二十多岁的小女孩居然已经知道什么叫无奈。辛未看着垂头不语的夏颖,有种抱着她痛哭一场的冲动。   可她也哭不出来。她能做的只是在沉默思索了两三天之后,坐车去了廖小柔当年毕业的那所大学。   辛未不知道廖小柔学的专业是什么,哪年入学哪年毕业也只能说个大概,不过她运气不错,在校园里东转西转找了好几个部门之后真的被她找到了廖小柔的联系方式。手里攥着电话号码的她走出学校大门,深冬时节手心里是满满的汗水。   电话号码在辛未口袋里装了足足一个星期,手机号码拨了无数次,最后的通话键始终按不下去。每到这种时候人总是会想起很多万一,万一停机了呢?万一号码换人了呢?万一真的找到他,知道的却是更不想知道的消息呢?   下了班躺在宿舍床上,辛未魔怔了似地又拿出手机拨完号码,手指悬在通话键上方。大概是这动作重复了太多次,在屏幕渐渐变暗变黑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手一抖,居然真的点了下去。手机慌得从手里滑掉,正砸在辛未胸前,急急忙忙拿起来再挂断,电话已经接通了两秒。这下有点傻,辛未脸上胀得通红,坐在那儿手足无措,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让她差点把手机又扔出去。   屏幕上闪动着廖小柔的电话号码和一个遥远的来电地点,黑龙江哈尔滨。   辛未没敢接通,也没敢挂断,就这样听着电话响了一遍,过会又响一遍,再过一会短信提示音嘀嘀叫,除了两通未接来电的信息外,还有一条简短的问话:“辛未是你吗?我是小柔。”   这也太敏感太聪明了吧!只是一通来自宁城的电话而已……辛未没回短信,不过沉默或许代表着默认,廖小柔又打了几个电话来,没人接之后短信就没停过,远在北国的她明显急切哀伤地催促着辛未的回复。辛未越是不回复就越是不敢回复,那边的廖小柔也越是肯定打电话的人是辛未,不然好好的收到这么多电话短信,机主早该急了。   又一条短信发来,点开:我哥现在挺好的,嫂子别担心。辛未忍了好几天的眼泪唰地滑出眼眶,她趴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该死的你倒是挺好的!你凭什么挺好的!最该不好的人就是你!   也许东北人都是这么倔,辛未一直不回复,廖小柔就一直打电话发短信。眼看着春节一天天临近,酒店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辛未这个刚任命时间不久的总经理助理忙得脚不沾地。说好听是总经理助理,说不好听就是打杂跑腿的,从前到后从上到下,哪哪儿有点什么都是她的事。正忙着联系节前消防自检备查工作的辛未,意外地等到了风尘仆仆从东北赶来的廖小柔。   时隔几年,两个人多少都有点变化。这次脆弱的人变成了廖小柔,她搂着辛未哭到泣不成声。好不容易情绪平复,辛未请了半天假,和廖小柔坐在她的小宿舍里,难抑悲伤地寒喧。   廖小柔洗把脸,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她四下打量这间典型性的单身女生宿舍,疑惑地皱起眉:“嫂子……你不是……不是已经成家了么?怎么住这里……”   辛未强笑,握住廖小柔的手,轻抚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成什么家啊,我这样的哪有人要。你呢,你和那个田老六,在一起了吗?”   “我们去年结的婚。”廖小柔吸吸鼻子,“怎么你没成家么嫂子?可我听说……你结婚了。”   “我?”辛未笑出了声,“开什么玩笑……”   “真的,嫂子,你还没结婚吗?”   “真的。”   “那我哥怎么说你结婚了!”   辛未喉间吞咽了一下,盯着廖小柔的两只眼睛,想反驳,一开口发出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赶紧又闭上嘴。廖小柔皱紧眉头:“怎么回事啊嫂子?”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不行!”廖小柔站起来,喘息声有点重,“我得告诉我哥,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我得马上告诉他!”   辛未不知所措地看着廖小柔拿出手机,激动地拨打电话,可打了两次对方都关机。于是她换个号码,不一会儿操着地道的东北口音大声问道:“妈,我哥呢!叫他接电话赶紧的有急事!”   “……啊!他怎么又去了!他啥时候回来呢!可急死我了,不是叫你们拦着他点儿,一个人钻林子里再有个好歹的……”辛未眼睛猛地瞪大,弹簧一样站起来。又怎么了这是?那个爱闯祸的家伙又犯什么事了?   “……他回来叫他赶紧给我回电话!你甭管啥事了,帮我把话带到就行,记住千万别忘了,一回来就给我电话!”   辛未一头雾水地悬着心,廖小柔挂断电话长出口气,看辛未脸色有点发白,赶紧又解释:“没事的嫂子,我哥没事,他就是在家闲得呆不住,下着大雪往外跑,我们那儿现在冰天雪地的……不过没事真的,他那身板,冻死谁也冻不死他……”   “小柔。”   “嫂子!”   “他……”   “他现在挺好,回老家了,说是在外面混够了。现在也有正事儿做,在我们那儿承包了块地种药材。种那地旁边有两间房,总下雪可能他怕把屋子压坏了吧,有空就过去看看,天太冷手机电池不管用,一会他就回家,马上电话就来了嫂子。”   辛未哑然,这个人还真是多才多艺,会开船会打渔还会种药材。廖小柔说他讲的,她已经结婚了。这又是从何说起?如果这是为了解释为什么和她分手而找的理由,那么这个谎话也太可笑了点。   廖小柔有些犹豫地轻声说道:“嫂子,我哥说……是个当兵的去找过他,说要跟你结婚了,我们大家伙都以为……所以一直没敢来打扰你……”   当兵的?谁?郑铎?他什么时候说的?他怎么曾经见过李大刚,还跟他说过这些吗?   辛未笑笑:“差一点就结了……不过后来想想还是自己一个人好,就算了。”   “嫂子!”廖小柔的眼泪再次大颗大颗地滑落,她握紧辛未的手,“嫂子我骗你的,我哥现在特别过得不好,你去看看他吧好不好,求求你了,你去看看他,他心里一直想着你,我知道他对不起你,你别怨他,他也没办法……嫂子,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辛未问过廖小柔,只不过一通2秒钟的电话而已,一个字都没有说,她居然就确定是自己打过去的,而且从千里迢迢从东北冲到宁城来。如果真的是打错了呢?那不是白跑一趟。廖小柔说就算打错了她也想回来找辛未,不管找不找得到总要试一下才甘心。   人活着,总有太多不甘心。但这些不甘心有很多都慢慢变成了不得不甘心。不得,不甘心,不得不甘心。辛未苦笑,她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傻,可又仿佛懂得了一些道理,一些用切肤之痛换来的道理。   东北,兴凯湖边一个陌生的屯子,冰天雪地,还有一个她爱过怨过、又叫李大刚又叫廖强的男人。   去找他……听起来怎么这么可笑。她这辈子已经找过一次乐宁生,难道现在又要去找李大刚了吗?这两个男人带给她的伤害到底谁多谁少?她永远也原谅不了乐宁生,可现在已经原谅李大刚了吗?又或者不是原不原谅,而是从来就没有恨过他,她一直都在内心深处为他寻找离开的理由,他有苦衷的,不是吗……   有什么苦衷能比她更重要呢?   廖小柔看着辛未手指上那只朴素乡土的金戒指:“嫂子,我也不瞒你,我哥,他这几年……他坐了几年牢……”   戒指在手上戴久了就感觉不到,辛未已经习惯了那个金箍子套在自己手指上,不管干什么一点不觉得碍事。她握紧双手,心里隐约猜到过这个答案,可听廖小柔亲口说出来,又是那么的心疼。   “原本是判了八年,后来牢里出了点事,我哥有立功表现,海哥赶紧托人想了好多办法,减了两年刑期,现在保外就医,回家才半年不到。”   辛未急切:“他哪儿不好了,他……出什么事了要保外就医?”   “在牢里右眼受了点伤,现在视力不是很好,不过左眼好好的没事,医生说慢慢恢复右眼也可以好。”   辛未转过身走到宿舍的窗边,第一次见面时李大刚拉坏又修好的那扇窗户此刻紧闭着。窗外是宁城冬天凛冽的风,高大的法桐树长到了几层楼那么高,浓密的枝桠上挂着没有落尽的枯叶。   “我哥不是想离开你,嫂子,一开始律师说可能要判十五年。我哥不忍心拖累你才……嫂子,我哥真的心疼你,你不知道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现在整个人都变了,我……”廖小柔说不下去,捂着嘴抽泣,“嫂子你肯定也心疼我哥,我看得出来,你别怪他,那时候他只要有一丁点办法也舍不得把你骗走。”   辛未抬起左手轻轻按住太阳穴,脑袋两边一跳一跳地疼。因为这个把她骗回宁城的男人,当初在嵊泗岛为什么又要在台风里闯进无边大海,闯到她的身边?如果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死在海里,那该有多好,那样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永远和他在一起。即使沉进海底,即使腐成泥沙也没关系,她这一辈子想要的不就是一个永远的结局。李大刚那个家伙这么不懂她想要什么,一个失去过太多的女人,对手中仅有幸福会有多么珍视。他真的不明白吗。   一整夜两个女人都没睡,窝在一张单人床上说一阵哭一阵笑一阵。廖小柔每句话的意思辛未都明白,但是她下定不了决心,不知道要不要真的就这样远去东北,去看一眼那个朝思暮想的男人。   她也没有给郑铎打电话,说实话她不怎么敢和郑铎讨论关于李大刚的话题。骨子里她到底还是有点怕郑铎,尽管她也不知道这怕从何来。   廖小柔在宁城一直呆到大年二十八,还有两天就要过年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坐飞机赶回家过年。辛未没有同行,一来是没有决定,二来也是因为年关太忙不好意思请假。辛未把廖小柔送到机场,临别时很慎重地告诉廖小柔,不要把她的消息告诉李大刚。廖小柔还是不死心,又苦劝了一番,最终答应了辛未的请求,泪眼婆娑地登上飞机。   做为主官,郑铎的春节要在部队过。妈妈陪着继父远在南美,原本是打算回国的,临出发前继父突然接到三份合同,要带着三个南美球员前往欧洲参加试训。所以这个年辛未依旧是在樱花酒店里过的,年三十晚上和同事们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揣着红包继续回到岗位上工作。今年刚升的官,又是孤家寡人,除夕夜的班辛未肯定要主动去值,零点时分接到妈妈打来的国际长途,母女俩聊了一会,互道祝福。   春节期间酒店客人来往很多,各种繁杂的事务不免也跟着多了很多。大过年的,年轻姑娘小伙子们身在酒店,心早不知道飞哪去了,一不留神就闹出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来宁城旅游的一家人临时改变行程,委托酒店代购几张年初七返回吉林省长春市的火车票,可前台登记和负责订票的两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是谁弄错了,帮人家多订了一张。   退票就有手续费,钱不多,可这钱俩姑娘都不肯出,一说起来还都挺委屈。这么点事也不值得向领导汇报,辛未这个小助理被揪过去评理,评来评去,车票落进了她的口袋里。   从宁城到长春,初七下午五点上车,初八中午十二点下车。火车站附近找个钟点房休息三个小时,坐下午四点半的车前往哈尔滨,八点半下车。同站转乘晚上十点出发的车,第二天早上四点半到密山市。再从密山搭乘公交车前往兴凯湖农场,两个小时的路程之后就可以到达离他并不太远的地方。   连头带尾小三天,火车汽车连轴换。这是自讨苦吃还是发神经?辛未脑子里很乱,一个人躺在火车卧铺上听着车轮咣当咣当地碾过铁轨。其实是因为不想浪费这张票。她翻个身脸朝墙,恨恨地用指甲在光滑的墙壁上抠。这是最主要的理由,而且她见不得别人难过,廖小柔的眼泪让她无法释怀。还有就是……   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呢?就是时隔多年,你仍然能从一张旧照片上闻到的烟味。就是每个夜晚都能听到的低声呼唤。就是假如明天你就要死去,死前却不能见到最后一面的人。   从上车一直到到达密山,辛未始终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有好多次她都决定立刻掉头回宁城去,可一路辛苦辗转地还是到了这里。身上穿的厚羽绒服还是那年在东北廖小柔给她买的,辛未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拖着行李箱在漆黑的凌晨走出密山火车站。一走出露天,迎面的风就吹得她全身一激灵,刚下过雪不久,放眼四处望去都是白色,反射着天空上斜斜射下来的月光,亮的很刺眼。   出站前辛未打听好了去公共汽车站的路,现在才四点半,还得再等上两个多钟头才有车出发。找个通宵营业的小饭店猫着,屋里过高的温度烘得辛未油光满面,她洗洗脸梳梳头,戴着帽子把头发压得很扁,紧贴着头皮,看起来十分颓废。想了想,辛未还是找个宾馆去洗了把澡,把身上沾的烟味和说不清的怪味洗干净,又躺了一小会,又疲惫又兴奋地坐上了开往兴凯湖农场的汽车。   平时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因为路面积雪足足拖到四个小时。三天没好好吃饭了,早饭也只是半碗豆浆,中午饭点闻着车站边小饭店里传出来的炒菜香,辛未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黑龙江密山八五七农场六网口屯,他的家乡。可到这里辛未抓瞎了,屯是这里最小的行政级别,一个八五七农场下辖七镇九乡,每个乡镇下都有一二十个屯,光说个六网口屯没人知道在哪儿。打听一圈之后,辛未不得不给廖小柔打了个电话。   等着人来接她的这一段时间比从宁城来的三天长了很多,看到廖小柔和田翔的身影时并没有看到李大刚的出现,这让辛未的心从嗓子眼落回胸腔里,随即猛地又拎了起来。   知道她来了,他都不愿意来接吗……   “我哥没在家呆,又钻林子里去了,嫂子你千万别多想。”廖小柔第一句话就解释,田翔站在一边表情悲喜交加,打过招呼以后,象是怕辛未会逃走一样赶紧把她的行李塞进车后备箱。   这里的风光很不错,广袤的平原被厚雪覆盖,道路被汽车车轮压出深黑色的连绵不断的轮印。车开到一半落起小雪,辛未想要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扭头佯装专注地看着雪景。廖小柔打了好几个电话回家,李大刚都没回来,她气得咬牙低声骂了好几句脏话。   田翔从后视镜看看并排坐在后座的两个女人:“没事,回去先吃饭,要是强子还没回来,我就套上车拉辛未过去。”   “这么冷,辛未能受得了吗?”   田翔安慰地低笑道:“不去也成,那头犟驴指不定过几天才回来,他刚拉了两大桶柴油过去,你算算能扛几天。”   午饭很丰盛,李大刚和廖小柔的妈妈一开始不知道来的这位小姑娘是什么人,可看到辛未手上的戒指就立刻明白过来,老人家的泪水让辛未也跟着哭了很久。老夫妻俩擦着眼泪去给没过门的媳妇整饭菜,廖小柔把辛未拉进了哥哥的屋子。   一进去辛未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属于李大刚的味道。乡下的屋子很宽敞,南窗下一盘温暖的炕,炕上的铺盖叠得整整齐齐,炕中间放着一张四方小炕桌,桌子上必然少不了香烟和烟灰缸。   坐在炕边,手抚着热乎乎的床单,看着靠一边铺开的枕头和一床棉被。睡炕都是头冲北脚冲南,辛未很多余地把枕头上平坦的枕巾再抚抚平。廖小柔就在一边看着,辛未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闪避间不经意看到墙上挂着的一件小东西。   就在他睡在枕头上一侧头就能看到的雪白墙壁上,用红绳子挂了一只鲜红的小贝壳钥匙链。这是跟辛未的大拇指差不多大小的一只细长贝壳,尾端尖梢上钻了个小孔穿上银白铁环,做工挺粗糙,一看就是地摊上的货品。不过这只贝壳的颜色倒真是很少见,少见得就象是假的一样   辛未站起来看向廖小柔:“现在就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是个发生在火车实名制之前的故事。以上。 ☆、第 50 章   第五十章      田翔说的车是东北农村里常见的马拉雪橇,这种车没雪的时候装轮子,下雪天就把轮子换成钢滑板,拉个货带个人用起来很方便。辛未以前没坐过这种八面来风的车,她裹着李大刚妈妈的皮袄,戴上一顶大皮帽子,手扶着把手坐在车板上安的小椅子上。田翔轻轻挥动长鞭,拉车的小马抬起蹄朝前小跑,辛未微笑着朝站在院门口的一家人挥挥手。   雪渐渐下大,捂着围巾口罩,还是有雪扑在眼睫上,打得辛未有点睁不开眼睛。东北乡村里过大年的节日气氛十分浓郁,鞭炮声和喜气洋洋的音乐声飘扬在这座乡村里。车跑出屯子以后,田翔和辛未聊了几句,风太大说话不爽利,于是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辛未。这是很常见的那种音乐播放器,电池超耐用音量超大,这么冷的天里也能使用,好多大爷大妈喜欢一边散步一边拎着这个小喇叭。二人传和东北民歌响亮地唱了起来,听着这热闹的声音,辛未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些许。   这片白雪底下是厚厚的黑色泥土,这里就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刚出门的时候廖小柔欲言又止地对辛未说,我哥现在变了很多。谁又没变呢?当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已经深刻成了一道伤疤,再大的变化也只是愈合而已。   李大刚去的地方离屯子挺远,地上雪厚马跑不快,四十分钟以后田翔指着远处一座小山包,扭头对辛未说道:“转过去就能看到了。”辛未冻得浑身哆嗦,抬手扶扶太大的皮帽子,努力迎着风雪朝前看去。   看着远,跑起来更远,小马努力地奔跑着,鼻子和嘴里呼出白白的气息。辛未的心都快从嘴里颠出来了,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胸口。小山包越来越近,马车在山前转了一个将近九十度的弯,车身和车上的人被离心力甩得向一边侧去。辛未看见远处一片密密的白桦林,林子前头一两间木屋,一道白色的烟刚冒出烟囱就被风吹散。   就在那里吗……辛未眼前顿时模糊,泪水融化了粘在睫毛上的雪屑。田翔甩出一鞭,嘴里吆喝,小马跑得更欢实,脖铃叮叮蹄声得得响成一片。   车停在屋前,田翔大声喊着李大刚的小名跳下车去,大步跑进屋子,片刻之后又跑出去,两只手圈在嘴边四下里叫喊:“强子!强子!人呢!”   屋边白桦枝上挂着的雪被震下一些,辛未僵硬地从车上下来,踌躇着向屋子走近几步。田翔有点火,屋前屋后转一圈喊一圈,无奈地对辛未说道:“你先进屋等会吧,外头冷,我去找他,炉子里火还很旺,他肯定没走远,马上就回来。”   田翔说着沿小道向林子里跑去,辛未来不及点头,目送他的身影跑远。在半掩的屋门前站了一会,辛未先是把头伸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傻站着,哪儿都使劲地看,哪儿又都不敢碰一下。屋子里有些简陋,不过很暖和。屋子中间的火炉上还放着一只大水壶,水烧开了喷着白烟,炉膛里有木头烧裂,噼啪一声。   这不大的一声惊到了辛未,她转身走出木屋,沿着小路往与田翔不一样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她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他明明就在不远的地方,为什么还要让她等。冰雪中天地岑寂,只有小喇叭不知疲倦,还在大声歌唱。这里与俄罗斯接壤,老百姓们都很喜欢俄罗斯歌曲,一首男中音《三套车》唱得悦耳动听。   “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没在雪地里走惯的人,例如辛未,在这儿可以说是举步维艰,没过多一会她就累得拔不动腿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回头看看小木屋,再看看前方不畏严寒的树林,或者只要再往前走几步,有个人就会突然从林中出现。   高一脚低一脚地跋涉着,辛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走出去不算太远,远远的看到林子里另外两间木屋。廖小柔说李大刚现在在种药材,大概这里也有别的农民。这两间屋子门关着,烟囱上没有烟,不过老远有个高大的男人拖着一根大大的树枝从树林里走出来,走累了,停在屋外小院的院门边。树枝太大了划拉着一大堆雪,很不好拖,男人干脆取下别在后腰的一把斧子,蹲在那儿用力劈砍。   辛未看不真切,跌跌撞撞狼狈地跑过去,在看清那个男人挂着雪花的络腮胡后停下脚步。男人听见声音扭头看过来,毛皮帽子和厚皮外套的毛领子和围巾和满脸浓密的胡子让辛未连他的眼睛也看不太清。   辛未关掉小喇叭,努力地笑笑,回身指一指李大刚住处的方向:“大叔,住那儿的廖强,你看到他了吗?”   男人无声地盯着辛未看了很久,垂下头疏远地摇摇脑袋,把已经劈开的树枝掰扯断。辛未心里一动,刚想继续问,男人手里的斧子带着风声挥了下去,深深地砍进枝干里,带起雪屑和木屑,这分明的疏远让辛未没好意思再问。雪更大了,一片片雪花的尺寸是辛未从没见过的,她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不得不放弃地转身,期盼着田翔能带来好消息。   费了老鼻子劲走回温暖的木屋,回头再看,砍树的男人已经不见了。等了好半天田翔才独自回来。辛未明显的失望让田翔无言以对,他往火炉里添了两根柴,关切地问道:“冷不冷?”   “不冷。”   “这家伙又死哪儿去了!”田翔气愤地骂,“这么冷的天还整天钻在这儿!”辛未无语地笑笑,被雪扑湿的脸又被热气烤干,皮肤紧绷绷的不是很舒服。   两个人在这间连多余的板凳也没有一只的屋子里默默相对,辛未突然明白过来,坚决地走出屋门,坐上来时的雪橇,对跟出来的田翔说道:“先回去吧,回去等他。”   田翔点头:“那……成!先回去吧,饭都没吃饿坏了吧,回去先吃饭!”   马车回去的时候还是走的同一条路,甚至雪橇下的滑雪板就是从来时压出的路槽子里滑过。辛未闭起眼睛深深吸一口这里冰冷的空气,微笑着说道:“走吧,真的饿了。”   小马欢腾地扬蹄,蹄声铃声是那么清脆,穿过风雪不太清晰地传进一个人的耳中。远处的树林里闪出刚才那个高大的男人,他站得比白桦树还要笔直,穿着那么厚的衣服依旧能看出胸膛的剧烈起伏。他不得不把全身力气都便在腿上,这样才能忍住不向前奋力奔跑。   漫天大雪阻挡不住视线,马拉雪橇就在如火般灼灼的注视中渐行渐远,一声鞭响后车身开始转弯,车后座上那个穿着臃肿的身影向一边侧去,然后拐过小山包,一眨眼之间从他眼前消失。   手里握着的斧子滑落,砸进脚边厚厚的雪地里。他粗鲁地用两只手在眼眶上擦拭尽粘冻的雪片。真的消失了,没有了,她的背影。白色的天地变成完全的空白,短短的一眼甚至没能看清她现在是不是又变瘦了,她不好好在宁城呆着,大老远跑这儿来干什么。   他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已经无法再跳动,血液郁积在一起,快要炸开血管,把他也炸成碎片。   没办法再管住自己的脚,他开始只是向前走了几小步。慢慢地脚步变快,慢慢地从走变成了跑,再从跑变成了狂奔。在他奔向她的这条笔直的道路上,他越过几丛低短的灌木,穿过一小片树林,再跑过一片看似平坦实则坎坷颠簸的雪原。   再使劲跑快也赶不上雪橇的速度,他向前跑得越远,她离开的就会更远。他冲上小山包,脚底下踩虚了一跤摔倒,滚了两圈又滑到山包底下。身上粘的雪让他看起来象是一只北极熊,他一骨碌爬起来手足并用地向上爬,不管抓着什么都用力攀住,四脚着地暴怒地冲上山顶往屯子的方向看过去。   马拉雪橇已经远得只能看见一个小影子了。他钉在北风呼啸的山包顶上,听着风声里自己情不自禁的低唤:“心,心肝儿……”   没人回应他。就如同这些年来每次低唤时一样,他的心肝远在千里之外,远在另外一个人的怀抱里。在他还没能把她彻底遗忘之前,她不应该再次出现的。   他怎么忍心离开了那么久的心肝宝贝。沉重的呼吸里多了些让男人赧然的声音,他一把揪下自己的帽子抓在手里,被风吹得眯起眼睛。手伸进口袋里居然摸到了烟盒,拿出一根烟急不可奈地叼在嘴边,再怎么也摸不到打火机。   无辜的香烟被碾捏成碎屑抛在风中,“心肝儿,心肝儿……”他很冷,冷得嘴唇哆嗦,马车完全看不见了,他颓然地向前走两步,呼唤声不知不觉变大,“心肝儿!”   风雪压过一切,他就这样盯着远处,不知道再躲藏到哪里才能让自己更温暖更安心一些。   莫名有歌声从背后传来,《三套车》刚才唱到一半,现在突兀地不动声色地接了下去。“小伙子你为什么忧愁,为什么低着你的头,是谁叫你这样伤心,问他的是那乘车的人。”   小喇叭的音质不高,这么恶劣的气候条件下更是唱得不完美。就在这样的歌声中,他慢慢地转回身,看见了刚爬上山包还在喘气的辛未。   片片雪花打着旋儿从天空里落下,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和身边。那年台风天里获救之后她躺在医院病床上,半昏半边地听见郑铎把她的事全都说了出来,而他跪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轻声呢喃,我什么都不稀罕,我只稀罕她。   辛未抿抿嘴唇,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会没有认出这个可恨的男人,真的是被冻糊涂了吗。从宁城到嵊泗,再从嵊泗到这里,每段距离都有一光年那么遥远,她活着的生命只够走个单程。而他既然陪她启程,就不允许中途折返。辛未几天以来的忐忑全部消失,她在心里对自己微笑,不知怎么的就有了牢牢抓握住幸福的勇气,这是她活了二十多年以来第一次不再指望命运的拯救,第一次这么肯定自己的未来。   微笑着,又有眼泪落下,她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慢慢抬起来,把脸偎向他的手心。男人清晰地吞咽了一声,某些碎了的旧梦不可思议地拼凑起来,变成一幅完整的图画。   画中是个童话般洁白美好的冰雪世界,画中的男人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给爱人一个拥抱,但是一旦抱上了他就没有再松开手。寒冬里也有暖意,当两颗心以同一节奏跳动,就能共振出泪水烧不熄的火焰。   画面越来越小,天地越来越大。在这遥远的北国边陲,有两个人久别重逢。这一生但愿永远都是无知岁月,这一生但愿永远保留无邪真挚的笑容。      (完了,好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